小春仔肩挑行李，興沖沖地向著長堤奔來。春仔身后不遠，正恩肩背包袱、手提煙袋；正樂一手捏著折扇，邊走邊玩。三人先后走上了黃河大堤，不約而同在高處停下腳，順河瞭望。一河濁水，洶涌澎湃、滾滾奔流。碼頭前桅帆林立、百舸停泊。有滿載貨物的商船、富麗堂皇的官船，還有雅觀大舫的客船。三人看呆了，忘了趕路。正樂興致勃勃問春仔：“春仔。你到過黃河、見過船么？”春仔尷尬搖頭問：“老爺，你坐過船嗎？”正樂憾然搖頭說：“我也沒坐過。不過，擺渡倒是坐過兩次。北闈會試之時，我與大哥，由濱州城南過黃河，一來一回，坐過兩次擺渡。”春仔疑惑問：“老爺，擺渡不就是船么？”正樂愣了下，欲點頭、又搖頭。想了想，解釋說：“也是、也不是。船上有桅有帆、有船幫?？蓴[渡沒有，擺渡是平的。攔河拉起一條鐵索，船家人拉鐵索，從河的這邊、渡到河的那邊。明白嗎？”春仔一臉茫然。欲點頭、又搖頭。正樂著急，不耐煩地嘆了口氣說：“唉！跟你說了，你也不明白！”春仔窘迫看正恩。正恩急忙笑著圓場說：“沒事兒。以后有機會見到了，春仔自然也就明白了。是吧春仔？”春仔尷尬點點頭。正樂意識到自己態(tài)度，忙換了下口氣說：“對對。以后若有機會，老爺和大老爺，一定帶你去坐坐！”春仔高興：“謝謝老爺、謝謝大老爺！”正樂笑：“咳！這有啥好謝的？”正恩望著濤濤奔流的大河，與正樂商量：“昨晚住店之時，我向店家打聽過了。此去鄭州，水路與陸路路程一樣，費用也相差無幾。大人你說，咱們乘車、還是坐船？”春仔著急地看看正恩、又望望正樂。張了張嘴，也沒好意思說出來。正樂不解問：“哎，大哥。你為何改口，叫起大人來了？”正恩答：“再往前走，就是河南境地了，咱們還是先遵國法、后守家規(guī)。官場有官場的規(guī)矩，方便起見，還是改口為好?！闭龢啡鰦傻兀骸翱墒谴蟾?，樂兒不習(xí)慣！”正恩認真地：“以后，慢慢就會習(xí)慣的?！贝鹤泄牧斯挠職?，插嘴說：“老爺、大老爺。既然已經(jīng)到河邊了，咱們還是坐船走吧？”正恩笑問：“為何？”春仔答：“春仔還沒坐過船，想嘗個新鮮。還有。坐車太顛簸，春仔這屁股，都被顛成兩瓣兒了！”正樂樂了，逗趣兒地在春仔頭上捋了把：“傻小子。你屁股不兩瓣兒，屁眼兒往哪兒擱呀？”正恩被逗笑了。春仔撒嬌地：“哎呀！老爺、大老爺。咱們就坐船走吧！”正樂找趣兒地：“好！大哥。這回兒，咱們都聽春仔的。春仔說坐船、咱們就坐船！”正恩點頭：“好。聽春仔的！”春仔高興地蹦起來：“嗷—，坐—船—嘍—！”一陣歡呼雀躍過后，春仔突然猴頭怪腦地沖正恩正樂作揖說：“二位老爺定會官運亨通、一帆風(fēng)順！”正樂被春仔逗地“哈哈”大笑。一手指著春仔對正恩說：“大哥。春仔這小子，倒是學(xué)會哄人了！”正恩高興：“你還別說，小孩子說話兒有靈驗?！闭龢窔g喜：“是么春仔？那咱就借春仔吉言；‘一帆風(fēng)順！’走，上船！”春仔裝模作樣地又作一揖：“遵命！”然后轉(zhuǎn)身挑起擔(dān)子，一陣狂奔跑下長堤。朝著碼頭旁一條客船，飛奔過去。
船媽媽拎著菜籃，低頭順踏板走下客船。在船邊不遠一處水洼蹲下洗菜。無意中抬頭，看見春仔挑擔(dān)朝這邊跑，忙朝春仔身后看。見正恩正樂跟在春仔擔(dān)后不遠，不快不慢走過來。連忙站起來，朝自己船上叫：“桃花兒。來客人了，快下船接客！”人未露面，那甜甜的聲音，先到了“哎。來了！”十六歲的桃花兒姑娘出了艙?；ㄖφ姓拱愕嘏芟麓?。對面另一條客船上，少婦小玉從艙窗探出臉。船媽媽急忙放下菜籃，笑盈盈地快步迎上去。她越過春仔，徑直向著正恩和正樂迎去。邊跑邊叫：“客官、客官。歡迎光臨、歡迎光臨！”被冷落的春仔猶豫地停下來，放下?lián)愚D(zhuǎn)身看。桃花兒姑娘興沖沖地朝正恩正樂跑過去。小玉兩手綰著還沒攏好的頭發(fā)，跑出船艙看，著急地一邊綰著頭發(fā)往船下跑。
船媽媽走近正恩和正樂，笑容可掬地問：“二位客官，要搭船么？”正恩正樂止步，正恩禮貌地沖船媽媽拱下手。正樂作揖答：“正是?！贝瑡寢尭吲d地回頭叫：“桃花兒?？靵斫涌?！”桃花兒姑娘跑地氣喘吁吁：“哎，來了?！边^來抱起正樂的一只手，色瞇瞇地望著正樂的臉：“公子。讓桃花兒伺候你上船?！闭龢穼擂?，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朵根。一邊掙扎著去拂桃花兒的手、一邊求救似地看正恩。正恩剛要說什么，不料小玉快步跑過來，一把將他的一條胳膊摟進懷。嬌形嗲氣地說：“爺，坐我的船。我來伺候爺上船?！贝瑡寢尲绷?，沖著小玉嚷：“小玉。你為何搶我客人？客是我接的！”小玉對船媽媽卻是不理不睬，仍抱著正恩一條胳膊不放手。舞眉弄眼地望著正恩說：“爺，別理她。我來伺候爺！”船媽媽憤怒，湊近小玉吼：“小玉。你為何如此不懂規(guī)矩？這客人，是老身為你桃花兒妹子接下的。你為何來搶！”小玉歪過臉，沖著婆婆瞥了眼，不屑地問：“喲！媽媽。父業(yè)子承不是規(guī)矩？媽媽您招攬的客人，女兒接的，兒媳婦兒就接不得？這天底下，那有這樣的道理？說不通??！”轉(zhuǎn)過臉，甜絲絲兒地望著正恩問：“爺。您說是吧？”正恩沒回答，皺著眉頭朝遠處堤下路口看。遠遠望見，一溜十多輛馬車，整齊有序地停放在大路旁。車夫們圍擁在一輛馬車旁，笑臉交談著，樣子十分和諧友善。
這邊桃花兒拽著正樂不放手，回過頭去和小玉吵：“嫂子。你還講不講理呀？你明明知道，這生意是媽媽為桃花兒接下的，為何還要和桃花兒搶！”那邊小玉不服氣，挑逗地沖著桃花兒問：“喲！桃花兒。你才多大呀，會伺候男人嗎？知道男人喜歡什么呀！這位爺是自愿搭我船的，你管得著么！”回過頭笑嘻嘻地向著正恩問：“你說是吧？爺。”桃花兒又羞又氣，汪出兩眼淚。沖小玉抱怨地問：“嫂子。你怎么能這樣？”小玉自覺理直氣壯地把頭一昂，發(fā)起潑：“我怎么了？我就這樣，你管得著嗎！”船媽媽又氣又急，無奈上前拉起正恩的另一條胳膊求：“這位爺，您說句公道話兒，這單生意，是不是老身和小女桃花兒先接的？”
正恩和氣一笑回答說：“老人家、還有這位大嫂，你們都搞錯了。我們呀，不搭船?！币痪湓?，把個船媽媽說愣了，一時間不知所措。小玉嬉皮笑臉地問：“看爺說的，這人都到河邊了，哪能不搭船？”正恩賠笑解釋說：“我們真的不搭船。這位大嫂，你若不信，小孩子不會撒謊?！睕_前面的春仔努下嘴，說：“你們可以問問他?！贝瑡寢尯托∮穸纪徇^臉去看春仔。春仔沖河邊一指說：“我們沒見過那么多的船，到碼頭看船來了?！闭龢芬矊擂蔚叵蛱一▋汗媚锝忉屨f：“姑娘，我們真的不搭船?？创?、看船來了?！碧一▋汗媚镫y為情：“原來，你們、你們不搭船啊?！闭龢访c頭：“對對，我們不搭船。”桃花兒尷尬無奈，猶猶豫豫地松開了手。正樂松了口氣，連忙往旁挪了挪。船媽媽見狀，也泄氣地松開了正恩。正恩又沖小玉笑笑說：“這位大嫂，你也松手吧。以后若有機會，我們一定搭你的船?！毙∮裰缓米哉遗_階地：“爺。你說話可要算數(shù)呀？”正恩敷衍地點頭一笑說：“算數(shù)、一定算數(shù)。”小玉紅著臉笑了笑，慢慢松開了手。
正恩歉意地向桃花兒、小玉、船媽媽三人拱下手，然后大大方方地對正樂和春仔說：“兄弟、春仔。船看夠了，咱們也該走了?！闭f完，獨自轉(zhuǎn)身，朝著停放在遠處堤下路口的馬車走去。小春仔急忙挑起擔(dān)子，跟在正恩身后，大步流星往前走。
正樂轉(zhuǎn)身剛要走，無意中回頭往河邊看了眼，突然愣住。不自主地迅速轉(zhuǎn)回身去，眼睛直了。
順著正樂看的方向看。遠處河邊一條官船上，十八歲的劉玉英，婷婷玉立地站在船頭上，消遣般地朝碼頭上瞭望。她一身素裝，頭發(fā)上系了條白絲巾，一簇白色的小絹花，戴在發(fā)結(jié)上。河風(fēng)撩嬈著她身上素衣，更顯得婀娜多姿。
李正樂看傻了，他長這么大，如此氣質(zhì)高雅、苗條秀美的女子，還是第一次見到。在他的心目中，簡直就是西施再世、嫦娥下凡。他忘記了周圍的一切，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遠處官船上的玉英看。
官船上，丫環(huán)劉鳳從船艙走出來。一邊朝碼頭望著、一邊向玉英走。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那個遠在碼頭上，如癡似呆的李正樂。饒有興趣地笑了，走近玉英，好笑地對玉英說：“小姐。那人看你呢！”玉英好奇地問：“在哪兒？”劉鳳笑著，手朝遠處碼頭上的正樂指：“那兒。就那傻小子！嘿、嘿嘿，真傻！”玉英責(zé)怪地：“鳳兒，不許胡說！如此沒禮貌的話兒，以后不許再說?！眲ⅧP不服氣，嘟噥道：“就是嗎，小姐不信自己看?！币贿呎f著，手又往碼頭上的正樂指。玉英順著劉鳳手指的方向看。淡然一笑，并禮貌地揚起一只手，沖著遠處碼頭上的正樂，輕輕地搖擺了下。
李正樂意外，興奮起來，高高地揚起雙手，朝著遠處官船上的玉英，起勁兒地搖擺起來。桃花兒看看正樂，又順著他雙手搖擺的方向，看到了遠處官船上的劉玉英，忍不住“噗”地笑了起來。一邊譏笑著跟在媽媽身后，朝自己客船走去。小玉蔑然而笑。不死心地走過來，兩手拉下正樂搖擺的手。甜甜一笑勸慰道：“公子。別傻了，那是過路的官船。船頭站的，不是哪家王爺?shù)母窀瘛⒁彩悄募掖笕说那Ы?。這鏡子里的燒餅呀，它充不了饑！還是讓小玉來伺候您吧，公子？”一邊說著，兩手抱緊正樂的一條胳膊，在自己懷里來回地蹭。正樂著急、氣憤，用力掙脫小玉，并厭惡地瞪了她一眼。匆匆忙忙地往旁挪了幾步，又興致勃勃地揚起雙手，起勁兒地朝著遠處官船上的玉英搖擺。
玉英望著遠處碼頭上的李正樂，嫣然一笑。漸漸地，臉上泛起了紅暈。她不自主地微微抬高了下手，慢慢向遠處碼頭上的正樂，輕輕地搖擺了起來。丫環(huán)劉鳳看到小姐的舉動，先是有些吃驚，后又捂嘴偷笑起來。
碼頭上，正恩和春仔快步向著路口的馬車走，已走出幾十步遠。正恩突然意識到了什么，匆忙止步回轉(zhuǎn)身，蹽開大步往回跑。春仔愣住，放下?lián)愚D(zhuǎn)身看。正恩跑回正樂身邊，一把拉過正樂，生氣地說：“樂兒。還不快走！”正樂使勁掙脫正恩，著急掙扎著朝遠處的官船上看。遠遠望見，官船楊帆起航、逆流而上，越去越遠。但依稀可見，船上的玉英回轉(zhuǎn)身來，繼續(xù)向正樂遙望，臉上還出現(xiàn)了羞怩地笑容。正樂激動萬分，不情愿地被正恩拽著朝路口走。一邊顛三倒四地邁著步子、一邊掙扎著回過頭，著急地朝遠處河心的官船上看。并揚著一只手，使勁朝玉英搖擺。官船卻越去越遠，船體逐漸遮擋住了玉英身體。正樂失望地嘆了口氣，無奈地回過頭來，無精打采地跟在正恩身后。毫無目的地低頭往前走。小春仔見正恩將正樂拉了回來，便轉(zhuǎn)身挑起擔(dān)子。主仆三人，朝著停放在路口的馬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