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之間,已經(jīng)是景德三年,李思之死,已經(jīng)逐漸被許多人遺忘,但這許多人之中,卻并不包含大齊的六皇子蘇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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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下過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倒是給初夏時節(jié)帶來了一絲清涼。
蘇離和往常一樣,親自提著一食盒的吃食,來到定國公李思的墓前。在他的身后,也僅僅有一個年齡與他相仿的書童緊緊跟隨。
看著眼前的墓碑,蘇離有些感慨。生前,他是一個多么了不起之人,可是在他死后,又有多少人還記得他曾經(jīng)輝煌的過往。
這里,除了蘇離,已經(jīng)再沒有其他人前來祭拜,顯得很是悲涼。
“小落,你去把周圍的雜草清一清,我要與老師安靜說會話?!?p> 看著附近又生起一堆雜草,蘇離微微皺眉,對著他的書童吩咐道。
小落本在街上乞討,吃著百家飯長大,他沒有見過自己父母,也不知道他自己姓什么。
一次偶然的巧遇,蘇離見他甚是可憐,又不失伶俐。從那以后,便收他留在了身邊。
“是,六殿下,我這就去。”
小落應(yīng)了一聲,便走向一邊,開始動手清理起附近的雜草來。
蘇離也不管此時地面還依舊有些潮濕,他輕輕放下了食盒,便盤膝而坐。
“老師,師母,你們在那邊還好嗎?”
“學(xué)生看你們來了?!?p> 蘇離的心中有一些難過,他取出食盒里的吃食,規(guī)規(guī)矩矩的擺在李思墓碑之前。其中,還有一些是婉婉小時候愛吃的柿餅和各種糕點。
“婉婉,若是你還活著的話,應(yīng)該有八歲了吧?”
蘇離想起以前經(jīng)常在老師家里吃飯,那個總是跟在他身后的小拖油瓶。
“老師,學(xué)生已經(jīng)十六歲了,就要大婚了。”
“可是我卻特別的難過。”
“哎?!?p> “沒有一個人,在意過我的意見,在意過我心中的想法。”
“老師,這就是你所說,活在封建王朝的悲哀,對嗎?”
蘇離輕輕拿起酒壺,也沒有用酒杯,他向著地面倒了一些,便直接用壺嘴喝了起來。
他想要一醉方休,因為只有在這里,才能徹底敞開心扉,不用處處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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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殿下,醒醒,醒醒?!?p> 已經(jīng)醉倒睡去的蘇離,察覺到有人在搖晃他的身體,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睛。
“唔?!?p> “這是哪里?”
蘇離揉了揉有些微痛的額頭,奇怪的問道。
“......”
“六殿下,這是你自己的府邸,我好辛苦才把你從山上背回來的。”
小落有些崩潰的對他說道。蘇離一醉不省人事,可是把他給累苦了。
“喔?!?p> “倒真是辛苦你了?!?p> 看著小落崩潰的模樣,蘇離稍稍有一些自責(zé)。
“對了,叫醒我何事?”
蘇離問向小落,不明白他為何打擾自己美夢。
“那個......”
“林程程來了,急著要見你?!?p> 小落有些頭疼,這位林家商號的大小姐,他可是一點不敢得罪。
“她來做什么?”
“不會是......”
蘇離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腦子瞬間清醒了許多。
“八成是知道了。”
“你自己看著辦吧。”
小落攤了攤手,表示愛莫能助,死道友不死貧道。
“哎,我還是出去一見吧?!?p> 蘇離無奈起身,稍稍整理衣衫,該來的總會來,該面對的總要面對。
蘇離的府邸并不是很大,與其他皇子相比,這里簡直寒酸的可憐。
他的母妃,僅僅是一個丫鬟出身,一次失身,懷了蘇離,這才母憑子貴,有了身份。
景德帝登基以后,雖然冊封為妃,但是圣上,卻是從未去過她那里。她所居之所,有如冷宮一般,沒有分別。
蘇離的老師李思離開之后,蘇離更是一次也沒有見過當今圣上,他的父皇。
或許那個人,早已經(jīng)忘記了有蘇離這個六皇子存在。
府邸的前廳,沒有一幅名家字畫,也沒有奢華紅木桌椅,更沒有如云丫鬟仆役。
林程程坐在有些生硬的椅子上一直東張西望,面色不爽。
“你倒是終于來了?!?p> 看見此時才出現(xiàn)在前廳里的蘇離,她有一些埋怨。
“呃?!?p> “之前喝醉了酒,就睡了過去?!?p> “你來見我,是?”
蘇離有些尷尬,他這算是明知故問。
“呵呵,我為何來見你?”
“你問我,是嗎?”
看著面色尷尬的蘇離,林程程微微有一絲嘲諷。
“我......”
蘇離不知道他究竟要如何回答。
兩個人有些許沉默,彼此大眼瞪著小眼。
“蘇離,你要大婚了,對嗎?”
些許沉默過后,林程程率先沉不住氣,打破了平靜。
“是,我是要大婚了?!?p> 既然她都已經(jīng)知道了,蘇離也未再隱瞞,坦然承認。
“聽說你是要娶南楚的郡主?”
“南楚還要求,你必須要到南楚去成婚?”
林程程看向蘇離問道。她有些想不通,為何如此屈辱之事,當今圣上竟然會同意。
“呵呵?!?p> “可能,這證明我還不算是完全無用吧?!?p> “我這算不算是為國捐軀呢?”
蘇離答非所問,有些自嘲的笑道。
古往今來,他應(yīng)該是第一個倒插門入贅的皇子吧。至少,史書之上,應(yīng)該會有他這么濃濃的一筆吧,也算是留名于青史。
他心中同樣想不通,那個男人,為何就如此厭惡自己?
可是,他為何不賜他一杯鴆酒,成全了他,這樣,不是皆大歡喜嗎?
他即使再怎么落魄,名義上也是堂堂一國的皇子,竟然遠“嫁”于他國,這不是打了他自己的臉嗎?
蘇離輕輕搖了搖頭,不再去多想,既來之則安之。反正這世上除了母妃還在掛念著他,也算是孑然一身,了無牽掛。
“蘇離,你不要去好不好?”
林程程的眼淚,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滴落下來。
“不去?”
“你說,我能嗎?”
蘇離踱步走到門口,目光看向了遠方,那里,是他老師之墓的方向。
“老師,若是你還活著?!?p> “你一定舍不得我離開青州城吧?!?p> “記得你曾經(jīng)好像說過,婚姻自由?!?p> “倒還真是有些羨慕呢?!?p> 蘇離此刻的心神好似飄向了遠方,飄向了那個老師所構(gòu)想的世界里。
“我會去南楚找你去?!?p> 林程程的話,瞬間將蘇離的心神給拉了回來。
“你開什么玩笑?”
蘇離看著她,有些莫名其妙。
“我并沒有開玩笑。”
“我是很認真的?!?p> “蘇離,我們也認識好久了。我就問你,你有沒有一點喜歡過我?”
林程程瞪著她那一雙漂亮的大眼睛,盯著蘇離問道。她閉月羞花的臉頰,還掛著晶瑩剔透的淚珠。
“我......”
蘇離的眼神躲閃,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回答我?!?p> 林程程大聲說道。
“或許......”
“我也有些不懂?!?p> “在老師突然離去,我最痛苦的那一段時間,你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視線,默默陪著我,默默開導(dǎo)我?;蛟S,我會很希望見到你,但是這并不代表喜歡,也許僅僅只是依賴?!?p> “更何況,我就要大婚了?!?p> “身不由己,不是嗎?”
蘇離可以確信,他這一定是依賴。
他幾乎沒有什么朋友,身份太低微的,不敢靠近他,身份太高貴的,不屑于結(jié)交他。
所以,在他痛苦之時,卻是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傾訴,只有她。
林程程,可以算作他唯一的朋友,或者說是紅顏知己。
可是這,確定就是喜歡?就是愛情?他自己的心中也沒有答案。
“沒關(guān)系,我可以等,我可以一直陪著你?!?p> “哪怕你去南楚,也是一樣?!?p> 林程程卻并未失望,顯然她已經(jīng)早有預(yù)料。
“你這又是何苦呢?”
蘇離輕輕搖了搖頭,并未阻攔,她了解她的脾氣,一向說一不二,那就隨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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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德三年,初夏清晨,蘇離趕著去南楚大婚。
沒有皇親國戚,沒有父母高堂,沒有......
什么都沒有,只有他一個人,一個書童,外加兩匹馬。
“小落?”
“你說我這算是有了家室嗎?”
馬背之上的蘇離,向著小落問道。
“呃?!?p> “回六殿下,我想,應(yīng)該算吧?!?p> 小落郁悶的撓了撓頭。這算嗎?這算嗎?這算嗎?他要問自己三遍。
“還叫六殿下,你見過有我這般落魄的六殿下嗎?”
“以后你還是叫我公子吧,六殿下,我自己聽了都感覺丟人?!?p> 六殿下,以后就沒有這個人了,以后有的只是蘇離。
“是,六......”
“公子?!?p> 小落覺得,恐怕他還需要好久才能習(xí)慣。
日出東方,漫天彩霞,二人向著南方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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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秀宮,若不是匾額之上有一個宮字,怕是無人會相信,如此簡陋之所,竟是帝妃所居。
一位身著樸素的秀麗婦人,站在窗前,正楞楞的望著窗外。可是窗外除了幾盆稀稀落落的花草以外,其它什么也看不見。
“兒啊,是母親對不起你?!?p> 眼淚順著她的眼頰,緩緩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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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蘇離正回頭望去,他身后的青州城,已經(jīng)變得有些模糊。
“別了,青州城?!?p> “別了,母親。”
他狠狠的抽了一記馬鞭,再也不看他的身后。
“駕?!?p> 迎面的風(fēng)襲來,夾帶著些許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