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海就是因為聽到了對于教育的一些非議,才組織人大代表視察教育的。單憑自己的實力,不足以扭轉溫定縣的教育現(xiàn)狀,但這并不影響他對于溫定縣教育的思考。
現(xiàn)在做個調(diào)查,摸摸底,至少將來能給上級一些建議。如果哪天自己有能力了,可以扭轉一下局面,也未嘗不可。
這兩天,先后跑了青少年實踐基地、東方中學、縣中、實驗小學等單位,最后到了金鎖中學。
金鎖鄉(xiāng)位于溫定縣最東南,離縣城一百多里,是全縣最偏遠的一個鄉(xiāng)鎮(zhèn)。
雖然離縣城很遠,金鎖鄉(xiāng)的經(jīng)濟卻不是全縣最差的,鄉(xiāng)政府所在地的集鎮(zhèn)規(guī)模很大,被當?shù)厝藨蚍Q為“小溫定”。
金鎖鄉(xiāng)這幾年發(fā)展得快,經(jīng)濟蓬勃有活力,已經(jīng)被縣里定為副縣級單位。
以前幾十年,鄉(xiāng)上的初中規(guī)模大,生數(shù)足,教學成績在全縣也是很有名氣,縣教育局經(jīng)常在金鎖鄉(xiāng)搞活動。
李二海對金鎖中學的印象太深了,那一年,金鎖中學出了一件怪事,承包食堂的趙學東,姐夫是鄉(xiāng)長,后又做了一把手,因此竟然做上了學校副校長,還主持工作。
好家伙,這樣不學無術的人,竟然堂而皇之地把持了鄉(xiāng)里最高學府,家長哪里能讓,便聚焦鄉(xiāng)政府,要求撤換趙學東,并且指名道姓地讓當時是縣長的李二海來處理。
進了學校,李二海心情有點沉重。偌大的校園,明顯沒有了原來的生機,看上去給人一種死氣沉沉的感覺。
他知道,校園還是那個校園,只不過是人心散了。
因為沒有事先通知,沒有學校領導出來迎接。
李二海明確告訴門衛(wèi),不許通報,他們進到自行參觀。
一行人漫步在校園里,邊走邊參觀,有點冷清。
一條寬敞的中心大道,兩排粗大的法桐樹分立兩旁,十分壯觀。
有位代表原來就在金鎖鄉(xiāng)待過,他說這些法桐是金鎖中學的標志,還是1958年建校時種植的,有年頭了。
“這些法桐就是金鎖中學幾十年來榮辱得失的見證人,學校輝煌了,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它們也高興。學校沉淪了,冷清了,他們也失落啊,大家看,它們現(xiàn)在是不是有點無精打采?。俊崩疃S懈卸l(fā)。
經(jīng)他這么一問,大家再看看這些樹,只有孤零零地幾片黃葉倔強地掛在上面,還真是有種荒涼感,甚至有種悲壯感。
法桐還是那個法桐,但金鎖中學已經(jīng)不再是曾經(jīng)的那個金鎖中學了。
課間操的時間到了,校園里響起了人人熟悉的運動員進行曲,學生們紛紛從教室里跑出來,列隊進入操場。
李二海他們便站在操場邊上看學生們出操。
一眼便看出,全校學生也不足三百人,偌大的操場上,稀稀疏疏的,極不相稱。
李二海見過前幾年的金鎖中學課間操,一千六七百人,呼啦啦的,簡直就是沙場秋點兵啦,那陣勢,排山倒海的,催人振奮。
學生們開始做操,一個個無精打采的在那里隨便地搖搖晃晃,不少人還嘻嘻哈哈的,沒個正形。
前邊有些老師三五成群地站在那里,眼睛也不看學生,自顧自地閑談著,眉飛色舞的。
一個像學校領導似的中年男人向李二海他們走過來。
“請問你們有什么事嗎?”
“沒什么事,就是來轉轉?!?p> “我們這可是學校重地,不允許人隨便進入的,這門口保安是怎么放你們進來的?”
李二海不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問他是不是學校領導。
“我是校長,怎么了?有事嗎?”
此人說話的語氣讓人反感,一點兒也不禮貌。
“我們是縣人大的視察組,我是李二海。”
那人一聽,臉上馬上轉陰為晴,一臉的笑容,并且上前兩步,伸出了熱情的雙手。
“哎呀,是李主任啊,記得你來過我們學校的啊,怪不得剛才總是覺得眼熟呢,快請快請,到校長室里坐坐?!?p> 李二海也不和他計較,抬腿便跟著他向辦公室走去。
“我叫賈朝貴,是這兒的校長。李主任到我們學校來指導工作,我代表學校全體師生表示熱烈歡迎啊。”
“原來是賈校長,不好意思,要打擾你們的正常教學秩序了?!?p> “哪里哪里,縣領導過來檢查指導,是我們學校的榮幸,必須全面配合?!?p> 看到身邊有個老師走過,賈朝貴讓他通知全體教干到會議室等候。
“請先到校長室喝杯茶,我們再去會議室?!?p> 李二海點了點頭,一行人便進了校長室。
本以為校長室地方小,大家進去坐不下的。沒想到,進來一看,嚯,賈校長的辦公室很大的,能有個一百平方,豪華氣派。
一邊親自給大家倒茶,一邊解釋說:“各位領導,肯定說我這個辦公室嚴重超標吧,其實不是那么回事兒,現(xiàn)在學校生數(shù)銳減,大量的房間空置下來,不用白不用,我們就改善了一下辦公用房?!?p> 李二海心想,閑置就閑置,你也不用搞個這么大的辦公室吧,還添置了這么多豪華辦公用品,嘴上還說不超標。
“你是什么時候任校長的?”
“前年,當年那個趙學東的事情不是您來處理的嘛,之后教育局就從二中調(diào)來一個副校長來當校長,可人家哪里想在這個偏遠的山溝里待得太久呀,第二年就找關系調(diào)回去了,到四中當了校長。后來,我就上來了?!?p> “那你也稱得上是臨危受命啊。”
“李主任見笑了,不過一個鄉(xiāng)中學校長,不是什么重要職務,談不上臨危受命,勉強為之吧,沒辦法,學??傄腥斯芾戆伞!?p> 李二海問他們現(xiàn)在還有多少教職工。
“跟領導匯報,現(xiàn)在還有五十六位老師,十三位后勤教輔人員。學?,F(xiàn)在規(guī)模小了,教職工人數(shù)也在逐年減少,而且流出的大多是骨干教師?!?p> “鄉(xiāng)里和你們學校就沒有想辦法挽留他們嗎?”
“想啊,眼看著骨干老師們一個一個地離職或者調(diào)走了,我們也著急啊,我們學校以前在縣里是前幾名的,生數(shù)基本都在兩千上下,如今到了這步田地,都是私立學校害的啊?!?p> 看來私立學校已經(jīng)成了他們的心腹大患。
“不管怎么樣,你們都要加強管理,苦練內(nèi)功,在現(xiàn)有的基礎上做出相應的成績,而不是怨天尤人。有些政策性的東西,不是你我能改變的,但這不是讓我們縮頭的理由,不和條件好的私立學校比,至少你應該和同類學校爭個高下吧?”
這一說,賈朝貴有點臉紅,因為金鎖中學目前在全縣同類學校中也是名落孫山,成績是馬尾提豆腐,提也不能提。
他心里清楚,自己做了校長之后,思想上開始滑坡,只想著自己享受了,放松了學校管理,現(xiàn)在的金鎖中學,基本是一盤散沙。
李二海也看出來了,課間操那個樣子,窺一斑而見全貌。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nèi)h室吧,和大家座談一下。另外,請你找?guī)讉€老師,我們也見一見。”
到了會議室,賈朝貴的臉都綠了,會議室里只有兩個人。
金鎖中學現(xiàn)在師生都少了很多,但干部卻不少,教職工一共六十九人,大大小小的教干有近三十人,將近一半。
現(xiàn)在一看,空蕩蕩的會議室里只有兩個教干孤零零地坐在那兒,這可如何是好?
“陳副校長,其他人呢?”
“通知了呀,可能還沒來呢吧?!?p> “沒有通知具體時間?”
“說得很明白呀,十點鐘準時?!?p> 這情形,讓一群人大代表面面相覷,站在那兒反而不自然起來。
李二海坐在前面的主席臺上,面無表情。
隨行的人大副主任關敏,覺得再這樣子下去會很尷尬,她便跟賈朝貴說:“賈校長,你看是不是再用廣播喊一下,或許是沒有通知到位吧?!?p> 賈朝貴知道這是給他個臺階下,趕緊讓那位陳副校長去廣播室再通知一下。
一會兒,外面就傳來了廣播的聲音。
“下面播送一個通知,請所有教干立即到會議室開會,請所有教干立即到會議室開會。”
過了大約十分鐘,陳副校長帶著三四個人來了。
這會還是開不起來啊,因為缺席的人太多了。
賈朝貴的臉上全是豆粒大的汗珠,不停地流下來。
又等了十分鐘,沒有再來人。
李二海站了起來,說:“會不開了?!?p> 說完,他就率先從會議室里走了出來。
賈朝貴默默地跟在后邊,他已經(jīng)不知道如何開口再和視察組講話了。
李二?;仡^看了他一眼,讓他自便。
這就是不讓他跟著了唄。
李二海看到前邊中心路上有兩三個人,便走上前。
“幾位,我是縣人大主任李二海,能和你們聊聊嗎?”
有人眼尖,認出他來了?!袄羁h長,你咋來了呢?”
“我現(xiàn)在不是縣長,是人大主任??磥砟氵€記得我呀?!?p> “怎么記不得呢,那次你來處理趙學東的事,給我們留下了深刻印象呢?!?p> “我們可以找個地方坐下來聊聊嗎?”
那人看了一眼周圍幾人,感覺有點不愿意,他們肯定是怕學校領導誤會,不想多言。
看他們左右為難,李二海也犯了愁。
思前想后,還是決定先回縣城,這事以后再說。
剛邁出了幾步,后面?zhèn)鱽硪粋€洪亮的聲音。
“李縣長,我不怕,我跟你們談談。”
李二?;仡^一望,是一個彪形大漢,眼上卻架著一副近視眼鏡,讓人看上去感到有點滑稽的樣子。
李二海過來和他握了握手,說:“好啊?!?p> “請隨我來。”那大漢便在前面帶路,最后到了他的宿舍。
“我一個人住,條件簡陋,不好給大家上茶了,不好意思啊。”
“不必客氣,我們是來視察的,只是想了解些情況?!?p> “我叫王一飛,是個物理老師。”大漢做了自我介紹。
“李縣長,各位領導,我們金鎖中學已經(jīng)近乎癱瘓了,校長賈朝貴根本沒有領導能力,不要說教干不聽他的,就是普通老師也沒幾個理他的。這樣子下去,最倒霉的是學生啊?!?p> “好好的學校,怎么會弄到這步田地呢?”
“說來話長,但不外乎兩個大方面的原因。第一,經(jīng)過趙學東事件,學校的人心就散了,大家一看,一個外人承包了食堂,就能一年掙下百萬,自己在教學一線拼命教學,工資不過一年三四萬,想想誰不傷心?。繌哪且院?,老師們的心就不在校園里了。心都不在這兒了,誰還聽你校長的?”
怪不得今天那么多教干不來開會,原來他們已經(jīng)不在乎了。
“第二,私立學校對我們的沖擊太大了。好的老師被他們高薪挖走了,好的生源也被他們提前錄走了,我們農(nóng)村學?,F(xiàn)在是兩頭枯啊?!?p> 和王一飛聊了大約一個小時,基本了解了金鎖中學的現(xiàn)狀,李二海是感慨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