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九點，金鎖鄉(xiāng)中學食堂承包招標會在中學會議室準時開標，一共八人參與。
趙學東早早就到了，在會場外面遇人就發(fā)煙，熱情打招呼，說：“兄弟，今天我也來湊個熱鬧，還請大家?guī)蛡€忙啊?！?p> “幫個忙”三個字說得很重，意味深長。
能來競標的，都是社會上的人精，一聽都懂，馬上便說：“好說好說?！?p> “中午都不走，聚緣大酒店聚聚?！?p> “一定一定?！?p> 整個招標會用了不到二十分鐘就結束了，毫無懸念地由趙學東中標，還是個標底價。
會場上一團和氣，結果是皆大歡喜。
教育站站長也是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如釋重負。
他第一時間給田鄉(xiāng)長發(fā)過去一條短信：“已揭標，趙學東中標。”
中午，在聚緣樓大酒店，參與競標的一伙人，誰都沒有走，歡聚一堂。
不是他們給趙學東面子，而是給田鄉(xiāng)長面子。
開飯前，趙學東給每人發(fā)了兩條華子，并送上一個信封，里面是兩千元的茶水費。
“今天謝謝大家手下留情，給了我東子機會，這個恩情，東子記下了?！?p> “沒想到啊，東子你對這中學這塊肥肉是先下手為強，我們兄弟幾個佩服佩服?！?p> “東子，小江湖玩夠了？要玩把大的？”
“東子，有你姐夫在，在這有啥事辦不成的？你小子，要發(fā)財嘍。”
“今天我們要好好地吃你一頓，中學這塊是穩(wěn)賺不賠，我們大家讓給你，心里也有些不舍，吃你不冤吧？”
大家都哈哈大笑。
聚緣樓大酒店老板也過來湊熱鬧，說：“恭喜趙老板，今后要是中學食堂要個什么大菜，一定照顧一下我這個生意啊?！?p> 那邊田作生接到教育站站長短信，會心地一笑，轉手就把信息轉給了老婆，老婆馬上就回了一條：“晚上好好獎勵你一下?！?p> 一年下來，中學食堂加上商店，純利潤八十多萬元。
趙學東一下子就成了鄉(xiāng)里的大款，買了上手機，蓋上了新房。
原來嫌他是混混而看不上他的姑娘，現在紛紛托人上門說媒。
經過大姐作主，終于迎娶一房，趙學東也算是有家的人了。
還別說，自從娶妻之后，趙學東還真不出去玩了，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在學校里，也是對人友善，往往用些菜品給老師們一些小恩小惠，人緣還挺好。
逢年過節(jié)的，都會帶上些禮物，拜訪一下學校主要領導。
趙學東在學校里也越來越低調了，說話都是小心翼翼的，從不與人相爭。
每年學校里評選先進，竟然都有趙學東。按理說，他是編外人員，是不應該的。但這奇怪的事，在金鎖中學竟然沒有人覺得奇怪，一切都好像順理成章一樣。
一轉眼，四五年過去了。
第二、三輪承包合同都是跟趙學東簽的，教職工們好像都忘記了，這食堂承包本是要對外公開招標的。
更離奇的，在第五年，教職工們發(fā)現了一個更離奇的事，趙學東竟然出現在了學校教職工花名冊里，性質是聘干。
因為大家都對趙學東太熟悉了，已經是熟視無睹了，早把他當作了學校里的人，所以也沒人去追究這個問題。
即使個別人心里不爽，但知道他后面的姐夫田作生，已經由鄉(xiāng)長就地提拔為一把手了，敢怒而不敢言，只好作罷。
這幾年，趙學東在學校掙了有四百萬，私下里給姐夫送了八九十萬。
老婆讓他去城里買房，他不肯。老婆讓他買車，他不同意。
這趙學東還真是個混江湖的，賊精。他對老婆說：“你個老娘么，頭發(fā)長見識短，我們是靠姐夫這棵大樹悶聲發(fā)大財的，切不可張揚，要是讓人家紅了眼，還不想辦法整咱們？第一年掙了大錢，當時我有點飄，現在想想，那時太幼稚了。”
“你看，現在我們一年接一年地簽合同，好像不是在承包了，這食堂不就像是我們家里的嗎？”
“不用干多久，再干個十年八年的，我就心滿意足了?！?p> 老婆覺得有道理，說：“沒想到，你還是個小諸葛呢，鬼點子還蠻多的?！?p> 這趙學東真會來事兒，掙了錢，也舍得花，經常把學校領導帶進城里去消費，KTV、洗浴中心、洗腳房，哪里好玩去哪里。
搞得整個領導班子都像吃了大煙似的，都離不開他了，沒事的時候，竟然都圍著他轉。
既然是聘干的性質了，那就是學校正式員工了，有些拍馬屁的人就出主意，給趙學東弄了個后勤副主任。
不久，就成了后勤主任。
今年，校長到了退居二線年齡，上學期就提交了辭呈。
有一次在一起喝酒的時候，有人和趙學東開玩笑，說：“趙主任，你看你也蠻能干的，校長要退下來了，不如你弄個校長干干?！?p> 本是玩笑話，沒曾想，說者無盡，聽者有意，這趙學東還真的上了心。
晚上去大姐家里，先跟姐夫說。
姐夫田作生一聽，就不同意，說：“東子，你是不是腦子壞了？你自己什么身價你不知道？你一個勉強初中畢業(yè)的，有多少水平，幾斤幾兩沒個數？你那個聘干，還是我想了很多辦法托了不少人才搞下來的，這事，不可能?！?p> “姐夫，其實我也知道自己是什么德性，本來也只是想發(fā)個小財，你看這幾年，我是不是進步很多呀？”
“這個我承認，這三四年，你進步很大，知道為人處事，在學校里如魚得水，混得不錯。我也替你高興?！?p> “那我為什么就不能做一回校長呢？我現在已經是主任了呀?！?p> “東子，你不懂事，難道我也不懂事？是，這校長明面上是教育局的事，但實際上我們鄉(xiāng)里有很大自主權，但你推薦上去的人，最起碼要說得過去吧？你一個沒水平沒文化的后勤主任，把你放到校長的位置上去，不是天大的笑話嗎？”
看姐夫那態(tài)度斬釘截鐵，沒有商量的余地，趙學東有點垂頭喪氣，但他并不死心，又去跟大姐死磨硬泡。
這大姐是一個正兒八經的扶弟魔，聽弟弟一說，還真是個機會，也讓弟弟出人頭地一把，給老趙家光宗耀祖一回。
可想而知，這事的結果，便是田作生敗下陣來，答應為趙學東籌劃。
鄉(xiāng)里一把手，基本上是一個土皇帝，遇事不用說明，開個玩笑便有人明白。
很快，就有人提議由趙學東繼任金鎖中學校長。
這個提議遭到了教育站站長的反對，他找到田作生，誠懇地說：“田書記，別的事都好說，唯獨讓趙學東任校長一事不能同意。到時候別人不說您，還不把我罵個狗血噴頭？”
田作生笑笑，說：“說得好，讓他做校長，不讓人家笑掉大牙？這事，我也不同意，放心吧，我會堅持原則的?！?p> 教育站站長很佩服田作生，認為他至少能知道這事的嚴重性。聽田作生這么一說，也就放心了。
沒想到的是，很快就有消息傳來，教育站站長被教育局調到了大柳鎮(zhèn)，重新調來了一人。
這世上的事，真是反復無常，讓你防不勝防。
然而，一切又是在情理之中，沒有什么不對，也沒有什么不錯。只是你的理解不到位。
接下來的事，雖有波折，但還是順當得多了，經過教育站推薦，由鄉(xiāng)聯席會議討論，最后決定，任命趙學東為金鎖中學副校長，主持工作，兼中學后勤主任。
其實，這事鄉(xiāng)里不是沒有議論的，副鄉(xiāng)長焦裕興就不同意，在會上就態(tài)度激烈，說：“田書記，各位領導，在座的都是有知識有水平的，對一件事應該有正確的認識，哪怕沒有正確的認識，最起碼應該有正常的認識吧，我不管這趙學東是個什么樣的能人，但據我了解，此人只是有一張初中畢業(yè)證書，什么意思，其實他可能連初中畢業(yè)的實際資格都沒有?！?p> “我們選拔干部，要的是德才兼?zhèn)?，就是做不到，最低限度也不能差得太離奇。我就問在座的各位，你們推薦并同意一個不學無術的暴發(fā)戶來做學校校長，大家的正常認知在哪里，大家的良心在哪里？你們對得起學校里那近兩千個需要通過學習來改變命運的莘莘學子嗎？”
會場上大部分人都低下了頭，臉上都有羞愧之色。
焦裕興說的很有道理，這樣搞不是胡鬧嘛。
然而，田作生那里又越不過去，沒辦法呀。
田作生心生惱火，心想，好你個焦裕興，這不是太歲頭上動土嗎？敢和我當面叫板，難道我還治不了你了？
臉上馬上就擠出一些笑容，拍了拍手，說：“說得好，焦副鄉(xiāng)長很有觀點嘛。確實，我們選人要注重德才兼?zhèn)?，這點不假。但大家也知道，具體到現實當中，有這么樣的完人嗎？很難找吧？”
頓了一下，掃視了一眼每個人，接著說：“如果我們非要找到一位如焦副鄉(xiāng)長所說的人才，恐怕不是一時兩時能做到的，難不成我們的學校就不開學了？這時間可不等人吧？”
“當然，可能我們也操之過急了，但也是不得已為之。這樣好吧，我們舉手表決。”
最后，八票對一票，通過了趙學東的校長任命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