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道莊,枉凝府。
許多來來往往的人頭攢動,齊聚在八大家之首的孟氏府邸前,互相作揖行禮,再結(jié)伴入內(nèi),一派熱鬧的景象。
“孟家可真是大手筆啊?!币幻瓷先ツ挲g稍小不知是哪家的門生向同行的好友驚嘆道。
“就倆字,有錢?!?p> 能來到這種場面的必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世家名門,哪一家不是錦衣玉食金碧輝煌,可第一次參加這種聚會的定力稍差的年輕人還是發(fā)出了這樣的感嘆,就可以看出孟家的奢華了。
一路上軟稠鋪道,名家字畫掛在兩旁,鑲嵌著珠寶美玉的石柱整齊排列,珍貴的花草更是不勝枚舉。
“這沿路的花好香,想必不是凡品。”
“這是…”另一名少年瞪大了眼睛,“玖琦七心蓮!”一株千金的仙品竟被擺了一路,那少年心中道,難怪前幾日去街上買它準備入藥,竟是一株也找不到,敢情都到這兒來了。
“卿玄快看快看,那還有個好漂亮的…”話音未落,那少年就一聲慘叫,抬頭,立馬委屈道,“舅舅,你打我干嘛!”
“閉嘴,丟人現(xiàn)眼,家里還少你吃穿了,別在這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惹人笑話?!蹦且荒樛辣呈侄⒌?,正是下四宗之一的尚氏宗主。
“就是就是,爹,你看明齊他,像個傻子似的?!币慌缘纳星湫讨?,閃身到了尚宗主身后,生怕被打。
“我呸!看招!”
兩名少年便這樣打打鬧鬧了一路,惹得許多人的目光。尚宗主則搖搖頭,一臉“我不認識這兩個孩子的”表情,跟在其后。
大家紛紛向上座的孟衍行禮致謝落座,可最前方八大宗主的席案中,有一個依舊空著,孟衍偏頭問像是在問身邊的弟子這是誰家,還沒開口,在門口便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黑色的身影。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顏家的新主啊?!钡紫虏恢钦l陰陽怪氣的說了一句。
“這樣的場合還遲到,顏宗主未免也太看不起我們了?!?p> 席間交頭接耳議論聲四起。
顏纖塵向孟衍行了一禮,快步走向自己的位置,仿佛沒聽見周圍議論的聲音。
“好好的吉日一身黑衣,奔喪似的。”一名一臉古板看上去自以為德高望重的藍袍老人開口。
“我說老頭,這還沒到日中呢,難不成你來了就代表宴席開始了?還有,人家穿什么顏色的衣服你也管,你弟子不也有個穿黑色的,真是閑得慌?!背鲅缘纳倌暌荒樝訔?,輪廓分明的臉很是豐神俊朗,配上他豐富的表情,更顯的生機活力,正是剛才一路上橫沖直撞兜兜打打的尚卿玄。
“不得無禮!”尚宗主回頭瞪了尚卿玄一眼,向那位藍袍老人行禮致歉,“管教犬子無方,還請見諒。”,尚卿玄撇撇嘴,被一旁的明齊拉住,坐了下來。
“方才就鬧騰得很,是該好好管教?!蹦抢项^捋了捋氣炸的胡子,說道。
“你!”見尚卿玄還要頂嘴,身邊的明齊只得一把捂住他的嘴,低聲警告。
“好了好了,既然人都到齊了,那便好好享用吧?!泵涎苣樕闲θ菀琅f,似乎對這小輩的玩鬧完全沒放在心上,很有大家風范。
眾人見尊主都發(fā)話了,也不好繼續(xù)說下去,都開始與周圍的熟人聊了起來,繼續(xù)恢復了熱鬧的氣氛。
只有顏纖塵那一塊安靜得出奇,與世隔絕一般,剛才因為她發(fā)生的口角似乎對她也沒什么影響,臉上還是沒有表情,手里拿著精致的酒杯,默默品著。
“仙花配仙子。”一只手突然出現(xiàn)在她的視線內(nèi),一捧品相極好的淡紫色玖綺七心蓮帶著它特有的清香映入眼簾。
顏纖塵抬起頭,正對上笑容明朗的尚卿玄。
“一顰一笑絕纖塵,姑娘當真是對得起這個名字。”尚卿玄笑容愈發(fā)明朗,盡管手中拿著的花依舊無人來接。
顏纖塵的目光重新回歸到手中的酒杯,低頭一飲而盡,仿若未聞。
“姑娘好酒量?!鄙星湫潎@一聲,也將手中的酒灌入口中,目光卻未偏離顏纖塵清冷絕美的容顏半分?!肮媚锊幌矚g花?那我改日再送些釵簪香囊什么的,如何。”
“聒噪?!鳖伬w塵依舊沒看他一眼,一手撐著頭,懶懶的斜坐著。
尚卿玄剛要開口繼續(xù)撥撩幾句,只見又一人端著酒走近。
來的好像是個小宗門的年輕人,看穿著儀表應該是個宗門之中重要的人物,因為這年紀不算太大,應該是個大弟子之類的,果然,那紫袍少年行了一禮,仿佛沒見著一旁的尚卿玄似的,開口道:“錦江顧氏首席大弟子顧舟,聽聞顏宗主年少有為,特來拜會?!?p> “這是個什么宗門?”尚卿玄插嘴道,眉頭微皺,仿佛是想不起來有這個宗門的存在。
顧舟眼中閃過一絲憤懣,但還是忍住了沖動,道:“顏宗主這跟班好生無禮?!?p> 確實不是尚卿玄輕狂,就連顏纖塵也沒聽說過這個名號,因為顧家所在的錦江地方本就偏遠,而且這個宗門也剛成立沒多久,肯定無法與這些歷史悠久的大世家相比,但是其門下弟子在當?shù)爻藥讉€作亂已久的邪祟,懲奸除惡有了少許名氣,而且也是當?shù)匾粠ㄒ皇苎淖陂T,頓時讓這在當?shù)睾袈曌罡叩拇蟮茏宇欀燮鹆速瓢林?,仗著自己小有所成,想趕忙與這江湖上人人議論的顏宗主切磋一番,不求打贏,打個平手也足夠了。
“誰是跟班。”尚卿玄脾氣本就跟個炮仗似的一點就著,當即眉頭一挑就要鬧起來。
突然,顏纖塵抬手拿過了他手里的花,對著顧舟微微額首。
尚卿玄立馬喜笑顏開沒了脾氣,“哈哈,嘴上不說,心里還是喜歡的吧。”
顏纖塵并未理會他,只是單手轉(zhuǎn)著花莖,另一只手依然撐著頭,目光還是在酒杯上。
那名叫顧舟的人有些尷尬,但面上還是沒露出什么不好的表情,只是又鞠了一個更深的躬:“不知是否有幸向顏宗主討教一二?!?p> “不想?!鳖伬w塵瞟了他一眼,配上那標志性的冰冷表情,顯得有些不耐。
顧舟臉色終于繃不住了,一陣紅一陣白,但這種場合又不得發(fā)作,離開又顯得過于沒面子,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尚卿玄在一邊聳聳肩,隨口道:“人家不愿意,別自討沒趣了?!?p> 尚卿玄本沒有其他意思,可是在顧舟耳朵里便是不屑加嘲諷,再聯(lián)系方才顏纖塵那一臉冷漠的態(tài)度,更是讓他這碎弱的自尊心碎成了渣,只覺得旁人都在看不起他的出身宗門。
“你們一兩個的瞧不起誰!”顧舟猛地一抬手,直取尚卿玄胸口,距離本就近,出手又快,再加上尚卿玄沒料到他會突然發(fā)作,竟被顧舟一掌拍倒在地,四仰八叉,格外尷尬。
顏纖塵一個輕巧翻身,越過了幾案,并沒理會地上的尚卿玄,不知從何時被召出的折扇就已經(jīng)抵在了顧舟的頸邊。
這么一鬧,哪還能不出動靜。
“這是玲瓏玉骨扇?”周圍的人已顧不上驚訝為什么打起來,全都一臉驚恐的盯著顏纖塵手中精致出塵的折扇。
“怎可能,那不過是傳說罷了,這只是顏家人人修煉的扇子而已。”
“可她這把…”
許多人都默默明白了,為何總是有那么多關(guān)于顏纖塵實力的傳言,年紀輕輕,竟然就能修煉到這種地步。顏纖塵從前從未出過風頭,也從不像墨染那樣伴父親左右,人人知道顏家有一大弟子,天賦異稟深受顏老宗主賞識,竟不知他還有一個這樣厲害的女兒。
“顏宗主這是干什么,欺負小輩算什么本事?”顧宗主看見這邊自己的大弟子出了狀況,趕忙沖上前,氣的直指著顏纖塵那云淡風輕的臉。
“在宴席上這樣招搖,未能免太輕狂了吧!”
“難怪民間如此多的傳聞?!?p> “看她那樣,說不定真做得出那種大逆不道的事?!?p> 低語聲中,顧舟早已一臉鐵青,本想炫耀一番自己的能耐,卻被顏纖塵這樣毫不費力的就指著要害,雖然感覺不到顏纖塵殺氣,但是被人架著脖子自然不怎么好受。
“這是做什么,有話好好說?!眮淼谜且荒樜⑿φZ氣平和的孟衍。
顏纖塵放下扇子,看著爬起來的尚卿玄,剛想讓他自己解釋,就聽見顧宗主搶話道:“尊主您可要評評理啊,這樣是欺負我們門中無人嗎?還把不把您這個尊主放眼里了!”
“顧先生您怎么說話的,方才可是您愛徒先不分青紅皂白對我出手的,和顏宗主有什么關(guān)系啊?!鄙星湫荒槻黄降暮暗溃澳@徒弟心比天高,想找顏宗主比試,被拒絕了就拿我出氣,周圍人都看著呢,這是誰沒天理啊…”
話還沒說完,明齊就同他爹一起走了過來,尚卿玄這才慌忙閉嘴,改成低頭站著,仿佛受了多大委屈一般。
“你又鬧什么事了。”明齊瞪了他一眼,才不被他可憐兮兮的模樣所打動。
“方才到底誰先動的手?”尚澤沉聲道。
“他!”尚卿玄指著顧宗主身后的顧舟大聲回答,“無緣無故就打人,痛死我了?!?p> 顧舟自知理虧,黑著臉低頭對著父親說了幾句,像是想要走人。
“沒什么大事,小輩間技癢切磋罷了”顧宗主拉著顧舟,一同行了禮,轉(zhuǎn)身欲走。
“即使這樣,那就都繼續(xù)用席吧。”孟衍抬抬手,可尚卿玄卻不干了,“哪里是什么小輩,顏宗主可不算與我們一輩吧,不如道個歉再走?”
尚澤狠狠瞪了他一眼,他也裝做沒看到,還是一臉笑嘻嘻的,格外欠收拾。
“這倒也是,”孟衍朗聲道,“是我欠考慮了?!?p> 顧舟的眼神已經(jīng)十分可怕,像是要殺人一般,求助似的看向自己的父親,抿著嘴唇,一言不發(fā)。
“自己惹的事,還不快點!”顧宗主袖子下攥著的手已經(jīng)青筋暴起,本來他們小宗門能被邀請已是不易,還偏偏丟了這么大的人,心里的憤怒與羞恥幾乎要失控。
“請贖罪?!鳖欀蹘缀跏菑淖炖飻D出來這三個字,馬上就轉(zhuǎn)身,拂袖離去。
孟衍望了一眼顏纖塵,面帶笑容的轉(zhuǎn)身回了座位:“民間謠言休要信口胡傳”,隨意開口的一句話飄入在場所有人的耳朵里,在場竊竊私語的幾位頓時臉色肅然,閉上了嘴巴,像是對這位孟文公的話絕對信服。
“到底是些小門小戶,還妄想和八大宗的宗主比試?!?p> 不知道是誰語氣譏諷的小聲說了一句,剛踏出門的顧舟眼底一絲怨毒閃過,抬頭,看到了一旁父親那陰冷的眼神。
他的牙齒重重地咬著下唇,眼睛里布滿了血絲,猛地閉上眼,手里死死的抓著的佩劍,看著父親越來越遠的背影,站了一會,才又跟著走了過去。
廳里,尚卿玄見那兩人離去,轉(zhuǎn)頭看向顏纖塵,傻笑著,像是在等待什么獎勵。
可是,顏纖塵卻抬手把花扔到他懷里,也走出去了。
“尚卿玄你是不是有病啊。”明齊偷偷狠狠踩了他一腳,“英雄救美很好玩嗎,也不看看人家是誰,需要你去救?”
“我…”尚卿玄習慣性的反擊,但看著明齊一邊的尚澤,吐了吐舌頭,沒敢出聲。
“不要招惹是非?!鄙袧蓳u搖頭,“顏纖塵不是我們這種人家應該交好的?!?p> 是是是,咱們家最清高,尚卿玄在心里默默回嘴。
尚澤見他聽進去了,也沒再多說什么,可一旁的明齊最了解他,又偷偷補了一腳,尚卿玄吃痛,當著尚澤的面又不好反擊,只好留明齊一人偷笑,自己去找別家的公子弟子玩鬧了。
廳外。
顏纖塵懶得聽那些人搬弄是非,聒噪得很,又喝了幾杯酒覺得身上發(fā)熱,就出來吹吹風。沿著孟家錯綜復雜的路走了一陣,終于來到了處沒人的地方,當下舒服了許多,整了整有些松散的發(fā)帶,在樹蔭下坐了下來。
沒有孟家到處搜羅來的奇花異草,也沒有那些珍貴稀奇的裝飾,反倒顯得這一處郁郁蔥蔥的院子更幽靜宜人,顏纖塵不由打了個哈欠,靠著樹合上了眼。
奈何這剛閉上眼,就感覺到了別人的氣息,睜眼想看看是誰這么煞風景,就瞧見一個白色的人影正站在屋檐上,負手而立,背對著她。
那道身影極為挺拔修長,宛若玉立,墨色的頭發(fā)被藍色緞帶束著,因為有風,白衣與黑發(fā)也微微隨之揚起,左手手腕上,綁著唐草紋的手稠。
顏纖塵看著這道背影,不知為何,竟有些熟悉。
那道身影像是感受到了背后的目光,緩緩轉(zhuǎn)身。
好看的人總是扎堆出現(xiàn),方才的尚卿玄若是俊朗少年,像陽光明媚,那這一位,則像是冬日初雪。
“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顏纖塵突然想到了這句詩。
他看上去與她年紀相仿,可能略長一些,神色與顏纖塵如出一轍的高冷,劍眉鳳眼,面冠如玉,驚才風逸,仿若神明。
顏纖塵這樣的心性,竟然都有些略微失神。剛才怎么沒見到他?顏纖塵移開目光,心道。
可她卻忘了自己方才席間那目不斜視,天下事與她無關(guān)的架勢。
那男子飄了下來,站在顏纖塵前方,嘴唇微抿著,像是要開口,但不知說什么,半晌,在顏纖塵剛轉(zhuǎn)過身要離去的時候,才發(fā)出一聲微不可聞的:“糖葫蘆”
“什么?”顏纖塵停下腳步,又轉(zhuǎn)了回來。
“在下凌喻之,字晗。”
“我知。”
凌晗面上一絲詫異閃過。
“我知你是凌家人?!鳖伬w塵又道,“手稠上有唐草紋?!?p> 又是一陣尷尬,凌晗像是在等待她自報身份,可顏纖塵卻遲遲未開口。
不是因為自大狂妄,而是…她忘了。
突然想起什么,剛想開口,又聽凌晗道:“姑娘的扇子很好看,可有名字?”
“靈瀟?!鳖伬w塵喚出靈瀟,在陽光下更加耀眼。
“很好聽?!?p> …
凌晗和顏纖塵都不是會聊天的人,再加上兩張毫無表情的臉,遠遠看上去倒像是在吵架。
“那我走…”
“你叫什…”
兩人齊聲道,同時抬頭,竟對上了對方的眼睛。
顏纖塵心里暗罵自己一聲沒禮貌,移開目光,說:“顏子祎,字纖塵?!?p> “很好聽?!?p> “多謝。”
凌晗話鋒一轉(zhuǎn),“為何重傷墨染?”
這句話來得太過生硬突然,語氣冷冽,聽得像是在指責什么。
顏纖塵略微柔和的神色頓時消失,語氣又回歸了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離席太久,先告辭了?!?p> 凌晗嘴唇微動,像是要說什么,可到底還是沒說話。
顏纖塵微微一愣,離開了。
只聽見身后傳來的幽深婉轉(zhuǎn)的陶笛聲。
凌家嗎?早聽聞有“宗門三杰”生的俊美年少成名,其中除了她所知的墨染,尚卿玄和凌晗二人今日都見到了,氣質(zhì)果然各有特點。
雖然腦中出現(xiàn)的是三個人的名字,但偏偏,唯獨那道白色的身影出現(xiàn)在她的眼前,為什么覺得似成相識呢?
罷了,可能是與自己一樣清冷的性子,更加合得來吧。
那又如何?顏纖塵嘴角勾起一絲嘲諷,外人眼中,不過是心狠手辣的女魔頭罷了。
席上依舊是觥籌交錯,歡聲笑語,可唯獨與她無關(guān),無關(guān)也好,她想著。
無關(guān)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