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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事人并不知情

二十九、隱情

當事人并不知情 章工孜 4657 2020-05-16 19:58:47

  (二十九)

  說出一個秘密并保有一個秘密

  從此這個世界就沒有秘密可言

  了嗎

  他不在家。并且手機關機。

  賀明有過一瞬間的憂慮但隨即自我寬慰的想,她不是他的監(jiān)護人,論及行動能力,畢霄其實是最穩(wěn)重可靠的。完全不必要為他憂懼。至于他為何會突然失約又失聯,可能是某些緊急情況。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樣的緊急情況罷了。

  無從知曉,也就沒有必要為此苦惱。賀明很冷靜的想著,和剛剛冒雨夜行時的懵然狀態(tài)已經天壤之別。她在空蕩蕩的畢霄家玄關處有些詫異的驚覺,自己本質上還是難逃利己主義的流弊。這么不顧他人安危。

  不是對手么?

  她有些自嘲的勾勾嘴角,自知漠然的想,左不過敗興而歸。

  翌日清晨,賀明如常起床,洗漱,吃早餐,清理餐具。闔上壁櫥時,她聽見電子鎖嘀的一聲,大門開啟。有人進門來。

  只能是畢霄。

  賀明有些意外,神情吃驚的轉身,隨即朝他笑了笑:“回來了。我做了紫薯粥,幫你添一碗?”

  她熱情飽滿的有些失真的聲色在語畢的瞬間陷入與情境不符的靜默。

  “嗯。”淡淡的一聲。畢霄朝她頷了首,算作回應。然后徑直去了自己的房間。將近一刻鐘后出來,頭發(fā)濕漉漉的,換了棉衫和休閑長褲,看來是洗過澡了。

  在餐桌前坐下,畢霄沒動碗筷,只是看著笑得溫婉沉靜的賀明,仿佛在等她開口說點什么。

  “快吃吧,盛了有一會兒,快涼了都!”她于是很合時宜的開口提醒。“我上班該走了,你慢慢吃。”然后又適時準備退場。

  異樣的氣場在兩人間交錯,某種無形的隔膜讓賀明覺得壓力備至,她不明白自己這么得體的表現,要被沉默以對。

  賀明未作停留,穿了大衣走到玄關,換鞋的間隙聽到身后的腳步聲,于是猶疑的回頭。

  就被俯身而來的一吻封了唇。

  什么?。∵@種突然狀況。

  清爽的沐浴露香味,他的發(fā)絲濕濕涼涼的落在賀明眼皮上,撓人心神的癢不比這突如其來的冒昧一吻讓人迷醉。蹲著的賀明以扭著頭的姿勢被人嘬著嘴唇,其實挺考驗平衡能力的,不一會兒就要倒。好在某人很懂得適可而止,及時撤離然后站直身子居高臨下看著有些不知所措的賀明,露出難得的一抹淡笑。

  “一定要這么驕傲么?”

  驕傲!誰?

  “我去見一個鄉(xiāng)下舊友,路況太差回來時車子拋錨,手機修車時掉進水洼,本來到了鎮(zhèn)上準備給你打電話但凌晨三點你應該在休息就沒打?!碑呄鲩_口解釋的時候,地上的人仍舊蹲著,像極了夏天的早些時候她預備深夜溜走那次的執(zhí)拗。

  “為什么手機關機,為什么夜不歸宿,為什么說好的一起去打球卻放了鴿子都不給回復的!這些——”畢霄的聲音很平靜,“正常情況下應該會質問出聲的么?”他反問的時候也慢慢蹲下,手肘支在膝蓋上,拿黑亮的雙眸逼視言行生刻的賀明。

  他稍作停頓然后接著說:“考慮到你的不正常屬性,加上我本人穩(wěn)妥正直的行為路徑,不聞不問也算一種放心信賴。所以我就自行解釋了?!彼麣庀⒌?,說話時聲色平和,依舊從容雅致,像在教化賀明似的。見賀明看著他,沒有搭話,就又故作生氣的皺了一下眉:“但如果有下次,你還是稍微使使性子刁難我一下,大鬧一場都無所謂。至少不要不聞不問,讓我覺得自己于你可有可無,行嗎?”

  賀明弄不明白,他為什么會露出這樣落寞的表情,像是乞憐的孤童一樣。清俊明朗的面龐竟然露出鮮見的憔態(tài)。

  “今天你自己開車上班,我還有些事要處理就不送你了。自己路上小心?!彼麪窟^賀明的手,把大眾的鑰匙安穩(wěn)妥帖的放到她手里。

  賀明突然覺得心臟發(fā)緊,某種自我鄙夷的情緒讓她羞于直視畢霄的雙眼。伊麗莎白從來沒有傲慢過,傲慢的是眉清目秀舉止高貴作風優(yōu)雅精明通達的達西先生呀。可是,可是也只有這樣的男人才有驕傲的資格。而她——

  “你啊——”賀明回神一樣突然嗤笑,“就活該遭人嫉妒!被人惦記!”然后把鑰匙還給畢霄,用故作凌人的口氣說:“既然知道放人鴿子有失風度,就罰你晚上來接我?!比缓罄淦鹕?。

  她就是在瑟縮猶疑,左右憂懼。根本就不是自己同許亞升聲稱的那么心無旁騖能為眼前這男人破釜沉舟離岸直行。畢竟她連這種‘詢問他的行蹤干涉他的自由’或許會引起二人不和的風險也不愿意承擔。她真是有些自私了。

  然而轉身出門時她又想,患得患失也是愛的一種表現形式。奧斯汀說的很對,要是能愛的少些,話或許就能多說些了。但愛是枚氣球,抓也不對放也不行。畢霄這枚尤其特別,填滿精良純粹的氫氣,易飛易燃。稍不注意她就得承受燙心傷體之災。

  往公司去的一路上,賀明都覺心神不寧,對畢霄的戒備與忌憚顯然比她自己以為的要深重的多。這讓她相當苦惱。明明他都做到至誠至敬了。她,區(qū)區(qū)賀明,還在故作矜持些什么呢,就因為許亞升短短幾句話?

  到達洪宇大樓,等電梯時她習慣性將腦袋搖了搖,仿佛這有助于理清思路鏟除雜念般使她能迅速將私人情緒擱置到一邊似的,然而一出電梯,她煞費苦心進行的心理建設,在看到中心屏公告欄上的信息時瞬間失衡并徹底分崩離析。

  “人事調動不是應該先征詢本人同意再作定奪的嘛?況且——”

  她氣勢洶洶推門而入前并沒有考慮唐突進入這所謂的總經理辦公室是否會有什么不方便之處,但就她視線所及卻事實上的對她的憤怒情緒造成了二次傷害來看,里面的情況真是不合理不方便不宜觀看。總經理先生,亦即昨天她就以身犯險地見識過的周沉木先生,很出格的正和一個姑且稱之為秘書的姑娘在沙發(fā)上糾纏不清。

  賀明當場覺得自己可能是進了賊窩了。震驚之余不禁在心底冷笑,雖然工作內容讓人咋舌,這集團少東家也算是按時上班了。

  片刻停頓,兩人衣衫不整,糾纏動作不止,視來人為無物的豪放做派恰恰激發(fā)了賀明臨危不亂,勇于挑戰(zhàn)的心性。她于是接著陳述:“我昨天已經正式入職,法律上事實上都應該享有正式員工該有的權利與訴求。這種單方面被告知的突然調任,不僅職位上連工作環(huán)境上也與先前談定的條件存在巨大出入,在拒絕的同時我有必要提示總經理,這種強制性人事變動屬于嚴重違約。”

  嗚嗚嗚——,賀明話說到一半時有手機震動的聲音經久不息,賀明于是看到總經理先生終于暫停不軌行徑。拿過手機看了眼屏幕,輕觸一下屏幕就又抬起頭來看著賀明,沒有聽電話只示意她繼續(xù)說。

  賀明也不負所望,繼續(xù)慷慨陳詞。

  “如果這次調動只是想讓我迫退辭職,大可直接指明我的不當之處然后下達辭退書。情節(jié)合理我不作異議走人就是。如果是因為昨天的事,讓你覺得受到冒犯才故意設限,那完全不必把事情作公開處理,免得傷了公司體統(tǒng)。直說您受不了指摘以個人名義辭了我也行?!辟R明說的很平靜,她眼觀室內陳設,并沒有在意沙發(fā)上的人,正以狡黠的目光看著這邊站如勁竹的她笑的如沐春風般意興十足。

  “在你看來我似乎是要以辭掉你為己任咯?”終于接話時,周沉木語調里充滿愉悅的笑意?!拔冶緛硪詾樯氝@種事,正常人都會樂得其成的,誰知道你果然跟某人說的那樣,不經過一番勸服交涉是不會接受任何好意呀!”他起身時,秘書小姐也得體的站起然后理了理長裙,優(yōu)美的身段跟賀明印象中刻板的職員形象極為不符,小秘書經過她身邊時大方得體的點頭微笑一下,仿佛剛剛她目睹的是再正常不過的總經理辦公室一幕,無需嬌羞回避,如日如常司空見慣,安然處之即可。

  周沉木目睹賀明微妙的表情變化,然后以眉眼彎彎的明俊笑臉繼續(xù)補充:“看你一副氣勢洶洶打算興師問罪的樣子,不會連公告都沒讀完就風風火火來討伐了吧?”

  啥?

  “洪星是洪宇的全資子公司,人員調配屬于公司內部安排。況且,總裁特助誒!你不覺得比什么企劃副總監(jiān)高級多了嗎?這可是妥妥的升職哦!”

  子公司,前途堪憂呀,還高級,就算是當總裁她都要好好考慮先,還總裁特助,單憑著職位名稱所暗含的一股三流小說所獨有的惡俗隱喻,賀明就渾身雞皮疙瘩了。按捺住內心的抗拒,她堅持自己的意愿:“但我更鐘意現有職務?!?p>  男人聞聲挑了挑眉,笑意更深的看著賀明,然后以體恤加善意提醒的語氣對她說:“執(zhí)意留在這兒,是打算和新來的技術顧問舊情復燃嗎?哦對了,想必你昨天已經注意到了,許亞升來洪宇除了替方濟崇評估交易成本,他本人還要求來兼新版TRCK的產品經理。不出意外話,今天的董事會應該會同意通過他的就職提案?!?p>  “你怎么知道…”

  “你對信息檢索和歸納的認知太淺薄。許總的評估昨天下午就弄好了。執(zhí)意等到晚上,肯定是什么重要的人有此殊榮讓他愿意奉陪?!?p>  周沉木看到賀明面露難色,繼續(xù)威逼利誘道:“趁洪宇這邊什么事都還沒插手,去洪星做領頭,總經理形同虛設的情況下,你可以為所欲為只手遮天呢?”

  不知怎的,賀明總覺得這周沉木風涼隨性的話就跟要讓她去弄垮洪星一樣,“你說的形同虛設的總經理,不會就是你本人,吧?”

  動搖了吧!周沉木眉眼越發(fā)盈盈毓秀,笑得風聲水起。很是不可一世的朝賀明揚了揚頭,“可不嘛。就是本少一手操持,含辛茹苦創(chuàng)建起來的。”他斜倚在大書柜旁,閑愜的對賀明說:“所以啊,賀大姐——”

  賀——大姐???。?!

  “我是看了你的履歷,考量了你的個人品質,領教了你的職業(yè)素養(yǎng),綜合了你的武力值之后才作此決定的。我知道,許亞升來去與否你心境清明大概不會太在意,但為公司前景考量,我是真心誠意邀你做助理。絕無半點玩笑或是戲弄之意?!边@小伙子突然跟賀明正經一說,嚴肅正直的模樣,倒叫賀明難得拒絕了。

  “另外,我保證——”他居然還信誓旦旦舉起手來,“就算洪宇沒了,我也不會讓洪星倒?!卑l(fā)了個令人咋舌誓。

  怎么辦,好想笑。賀明覺得一大清早的,總在經歷情緒起伏。先是畢霄好言解釋,再是周沉木好言相勸。賀明真懷疑他們是約好了時間找她一述衷腸。她雙手叉腰覺得世事難料,末了說了句:“我去洪星,真能當頭?”一偏頭一昂首,山大王一樣。

  “妥妥的頭,比我頭都大!”周沉木應承著,笑逐顏開別提多歡快了。

  軟磨硬泡好歹讓賀明接收調動,辦公室的門再度闔上同一時刻,周沉木拿起手機放到耳邊以恭敬又馴順的語氣輕聲問了句:“這樣處理,你還滿意么?

  對方沒有回應。

  “我的乖乖——,正耍到興頭上呢,突然沖進來。差點沒把我嚇死!”周沉木心有余悸的朝電話那頭抱怨,見對方未作反應語氣轉而又溫和了幾分道:“好吧,我要是知道這大姐是你罩著的,怎么也不能夠容忍昨天的事情發(fā)生?。∵@不不知者無罪呢嗎?再說了,你倒是提前知會一下我也好做足準備免得唐突了嫂子??!”

  依舊沒有回應。

  周沉木慌了,“別啊。我這都按照你吩咐的將她妥善安排了,將功補過也算是言出必行了吧。你消氣唄!”

  “你說,他昨天等她到很晚?”

  他?!她?!周沉木反應片刻,“啊,對!送她回家呢吧,我見著賀大姐上車了。”

  所以許亞升一定是說了什么咯。

  畢霄掛斷手機,目光直視電腦屏幕。動態(tài)成像里,是賀明狼狽又寂零的進門,猶疑且茫措的站在玄關處好一兒,長達兩分多鐘的呆愣不動,而后的那一抹無奈又嘲弄的勾唇,仿佛在對什么難題報以無望預想,不存期待,那副沮喪頹唐。讓他莫名惱怒。

  所以你是在為他的話心緒煩雜,意興闌珊么?

  這頭的周沉木因為突然掛斷的電話,心下驚怯不已。唯恐自己還有什么處理不得當,沒能讓老大滿意,以致后患無窮。

  其實也沒那么夸張,他只是覺得能讓畢霄開口提要求,此人絕非等閑。自己好死不死竟然生生撞槍口上了,除了認栽,周沉木其實挺納悶,按照畢老大生性淡泊不問世事的個性,在那件事行將進入審核階段的緊要關頭,為什么突然費這么大心思非得這時候硬要這么個大姐安排到洪星呢?要真是至要的親密關系,不應該讓她摻和進來才對啊!

  至后來他明白自己也成了某些事由中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時,不免嘖嘆,這長得連不成線的一步棋這人竟然獨自運籌十數載,也未曾悔過棋。氣質可見,令生性游冶灑脫的年輕副總實覺震懾不已。

  詫訝之余亦在心底掩面悲號,他恐怕永遠都做不到那一步吧。

  主動言明許多的不齒與齷齪,主動交付許多的不堪與卑劣。生殺予奪,全憑那人。

  他實在是自覺不如。

  謊言的對立面是真相,而謊言的存在意義在于無人知曉。秘密卻能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成為真相。

  所以人們撒謊,只是為了藏起很多秘密,同時又讓想知道真相的人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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