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時節(jié),書院舉辦了一場狩獵大賽,意在鍛煉學子們的體能、膽略和騎射技能,中容族在姑水河南畔特辟出一塊獵場,將大小獸類投放進去,隨著晨曦的展露,霧氣漸漸散去,一望無際的平原水草豐美,萬木蒼翠,其間百獸出沒,學子們騎著健壯的馬匹,佩戴著華麗的弓箭,白刃閃光,旌旗蔽日。
監(jiān)院一聲令下,鼓聲三響,山林草野間頓時駿馬嘶鳴、飛箭如雨,學子們奔走吶喊,氣勢令林中最兇猛的禽獸也心驚肉顫,場面熱烈壯觀,七色穩(wěn)坐臺上,身旁是逢蒙和三公,雖習慣了這熱鬧場面與自己無關(guān),但她今日面色相比以往又多了幾分沉重,這次秋獵中容族花費精力人力,并不僅僅為了學子強身健體,而是為了試探六族學子的實力,推測卦象中的敵人,自從那卦象現(xiàn)世,就如同一塊巨石懸在中容的頭頂,令眾人無法呼吸。
水塘邊,麋鹿小心翼翼的低頭飲水,時不時機警的抬頭四望,南羽策馬立于林邊,舉起長矛,掄圓了臂膀投射出去,麋鹿應聲倒地,遠處幾個同族學子也不甘示弱,雖不善騎馬,但勝在箭術(shù)非凡,所到之處總有斬獲。
渥丹進場就獵了一只豹,引來呼聲一片,帶著一群赤望學子撒了歡一般沖向密林深處。
在昆夷學子的吹捧聲中,英俊威武的終風翻身上馬,胯下馬兒似乎也被他的氣勢鎮(zhèn)住,服服帖帖十分聽話,他揚鞭奔出,勢如閃電,旁邊一群南淵學子對狩獵毫無興趣,圍在水塘邊觀賞風景,其中的安瀾一雙媚眼始終追隨著終風的身影,將一眾昆夷人對他的恭敬神態(tài)盡數(shù)收入眼底。
中容族的騎射六族頂尖,學子們呼嘯來去,叱咤如風,更有人架著金鷹入場,解開眼罩后金鷹飛速擊出,或利爪制伏,或用喙猛擊,主人用肉換下獵物,蒙住它的眼睛后再次立在肩上。
寸泓學子大都策馬在平原踱步,跟在狩獵隊伍后方看個熱鬧,有幾個大膽的也試著持弓引箭。
觀禮臺上幾人將這一切看的仔細,吉光開口:“清穹、赤望、昆夷三族皆有可能?!?p> 七色皺眉:“都是同窗學子,我實在不想在這些人中隨意揣測?!?p> “我能理解圣女的想法,自有主君和三公主持?!?p> 經(jīng)過一番追逐,獵獲物將后車裝滿,熊兩頭,麋鹿十四只,野豬四頭,猞猁八只,小獸無數(shù),夜間,平原上舉行了盛大的慶宴,篝火將野味烤的噴香撲鼻,美酒斟滿碗盞,學子們大朵快頤,盡情歌舞。
這天黃昏,渥丹練武回來,推門就看到滿地的紙鶴,簡直無處下腳,七色扎著馬步立在窗前,呼喝有聲的接著窗外飛進的紙鶴,偶爾抓住一個就開心的大喊大叫,稚子坐在桌前正在認真寫著回信,看她回來,扭頭問道:“你又去練武了,沒想到你還真能放下身段拜終風為師?!?p> 渥丹掂著腳走到床邊:“你說的對,只論拳腳功夫,的確他勝我一籌,拜師不算丟人,總歸學來都是自己的?!?p> “以前是佩服你,今日倒是敬重了,終風經(jīng)過和你那一戰(zhàn),如今在書院也是名人了?!逼呱馈?p> 渥丹瞟一眼旁邊認真回信的稚子:“有稚子出名嗎?”
“勢均力敵,”七色笑道,“如今我這個圣女倒成了最低調(diào)的。”
“那是沒給你機會,你要是有機會怕是能把天翻了,幸好有個圣女的身份壓著。”
二人笑鬧了幾句,看天色不早,關(guān)了窗子勸稚子早點休息。
“的確很晚了,再回一封就睡覺吧。”稚子隨手拿起一個紙鶴拆開,看了一眼卻愣住不動了,七色察覺,開口問道:“問題很難嗎?”
“這封信不是問問題的。”
三個腦袋湊在一起,只看信上龍飛鳳舞寫著八個字——“不露圭角,方得自在。”
“這個人是在提醒我,不可太過招搖,要低調(diào)行事。”
“不過回幾封信給同窗解惑而已,也算招搖嗎?”七色不以為然。
“別聽他的,自己喜歡就好?!变椎さ?。
稚子沉思片刻,認真道:“我本也不是這樣喧嘩取眾的人,只為給別人解惑,這人說的不錯,書院自有夫子和監(jiān)院,我不該這樣貿(mào)然行事?!彼皖^研磨道,“你們先睡吧,我今晚把這些信全部回復,從明日起便不再接信了?!?p> “啊,那以后豈不是沒有紙鶴了!無趣無趣?!逼呱阶臁?p> 轉(zhuǎn)眼已是冬至,夫子曾講過,冬至是一年中黑夜最長的一天,從這一天起,黑夜便逐漸變短,白晝慢慢變長,陰陽交割,萬物在暗處萌發(fā)涌動,書院依著中容的習俗,準備了赤豆粥給學子們食用,更有特制的冬陽酒讓大家品嘗,冬陽酒是用糯米酒曲發(fā)酵后用桂花梔子作伴釀為美酒,入口溫潤,取自陽氣慢慢升騰之意,寄托著對新的一年的期盼。
南羽在饌堂飲了兩盞,甩開背后傾慕目光,快步出了書院,熟門熟路向北邊的流蘇園走去,午后陽光溫暖,園子里十分安靜,流蘇樹高大優(yōu)美,枝葉茂盛,雖是冬日,樹冠仍開滿了白花,如覆蓋霜雪,清麗宜人,清穹人對樹的熟悉是其他族不能相比的,這園中有一棵枝干最粗、年齡最久的樹,南羽最喜歡在這里小憩,他輕盈的躍上樹干,挑了個好位置,枕著手臂,帶著微醺的醉意在陽光下昏昏睡去。
微風吹來,花瓣零落,芳香四溢沁人心脾,漸入夢境時,忽聞不遠處腳步聲靠近,安逸被擾,南羽心中不喜,側(cè)身看向樹下。
一個臉蛋圓圓的女孩緩步走來,步履穩(wěn)重面色莊嚴,正是中容族的圣女七色,旁邊自然是時時相隨的吉光。
兩人走近,偏偏在南羽棲身的這棵樹下停步,圣女撩起外裙,盤腿坐在草地上,一旁吉光上前整理好她的衣裙,隨即恭立一側(cè),從懷中拿出書本看了起來。
南羽暗自思忖,此清閑佳處是圣女向自己推薦,在這里看到她也不奇怪,看來自己今后要換換地方了,心中雖有些惋惜,但圣女身份尊貴,六族敬重,自己不發(fā)聲躲在樹上始終不妥,南羽起身準備下來。
圣女卻在此時開了口:“你要不要那么用功,比我考的還好,讓我怎么見逢蒙和三公?!?p> 聲音不同于以往的平和威嚴,懶散中帶著點少女的嬌嗔,南羽微微一愣,沒想到圣女的性子竟是這般……活潑,挽起衣袍伸出腿準備躍下,樹下又開了口。
“冬至祭天,你的卦象編的不錯,看來練了這十幾年,你也愈發(fā)精進了?!?p> “雖然并沒有占卜之實,但作為圣女,發(fā)聲還是要引人向善,對兒子要說行孝,對弟弟要說行悌,對臣子要說行忠,不同的人因勢利導,用善意來引導眾生?!?p> 南羽腳下一滑,從樹枝上摔了下去,整個人結(jié)結(jié)實實趴在了草地上,落花揚起一片,似白雪紛飛,南羽腦中轟鳴,“編的……原來圣女的卦象竟都是編的……”
樹下二人嚇了一跳,圣女站起身來,吉光早已擋在她身前,南羽在二人目光中狼狽爬起,尷尬的清清喉嚨:“拜見圣女?!?p> 七色驚慌中愣在原地,吉光露出一絲不自然的笑意,向南羽走去:“是你啊……”說著右手已按上腰間,話音未落,突然一道白光向南羽腰間襲去,兩人距離很近,南羽仰仗著一身高深武藝才堪堪避開,吉光一招未得手,毫不遲疑再次攻去,七色反應過來,驚叫一聲,喝令吉光停手,吉光哪里肯聽,殺氣十足步步緊逼,南羽本能在樹木間奔跑躲避,幾次想開口說話,都被劍鋒逼的無法停步。
“別打了!住手!”七色追上來大喊,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吉光用劍,他平日要輔佐三公還要看顧自己,應該沒有太多時間練武,劍術(shù)一般,而南羽沒有還擊,只一味躲閃,二人很快追擊到了林邊,眼前一片空地,幾十步外就是圍墻,吉光拼盡了全力誓要擊殺,南羽沒有樹木掩身,被逼還手,不出幾招武藝盡展,吉光探出他武藝高深,知道自己不是對手,當下更加忌憚,一個轉(zhuǎn)身退開,從袖中掏出一物放在嘴邊。
嘹亮的哨音在平原上響起,南羽停下腳步,七色沖過來狠狠推開吉光,氣喘吁吁吼道:“你干什么非要殺他!還召來白甲營!”
吉光短劍直指南羽,怒道:“你說為何!他若活著出去,圣女沒有天賦之事傳遍六族,仙境動蕩人心不穩(wěn),后果誰能承擔!”
“沒天賦是我的錯,與他人何干!他只是不巧聽到,就要為此喪命嗎!”稚子死死拖住吉光,扭頭看向南羽,“你快走!我攔著他,白甲營馬上就到,到時你再難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