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不要去!”
驚呼聲中,童臻自榻上驀地坐起,才發(fā)覺是一場夢,夢中,稚子帶著淡淡的笑意與自己告別,說她要去替爹娘報仇,童臻捂著急劇起伏的胸膛,心緒仍因夢境而難以平復,索性披衣起身,走到窗下靜立。
行云捧著竹盤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
“公子深夜難眠,心浮氣躁,且飲些茶吧?!?p> 碧綠的竹盤上,一杯露水烹制的清澈熱茶,一盤淡雅的白玉蘭花,童臻拿起杯子一飲而盡,又將花放入口中淺嚼,口鼻頓時充盈著通透的清香,心情也漸漸平淡了下來,初春的寒涼中,他只穿了內(nèi)外兩層薄衫,靜立在月光之下,俊美的讓人驚心動魄。
童臻建府已有一年,鏡花水月雖然不大,但作為輔境大將軍的府邸,大小事務(wù)容不得半點馬虎,對外傳旨昭諭、引帶臣屬、承接奏文,對內(nèi)收掌典籍、藏置珍寶、起居呼應、灑掃整頓,一應事務(wù)繁瑣細密,月白作為管家事必躬親,忙的不可開交,童臻面前安置了兩個機靈的侍從,名叫行云、流水,雖盡得月白真?zhèn)?,但比不上他自小侍奉,最懂將軍心思?p> 這日午后,童臻照例在屋前廊下活動筋骨,伸胳膊伸腿做些奇怪動作,一旁的赤日知道將軍練的必是各族通典上的頂尖武學,雖受異族體質(zhì)限制不可能練到精深,但強身健體的功效還是有的,當下便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暗自記些招式在心中,只見童臻一個旋身,弓步向右,運氣凝神,雙掌擊出,瞬間空中巨雷劈下,地動山搖,萬里晴空突降傾盆大雨,翡翠山內(nèi)部發(fā)出心驚的聲聲脆響,鏡花水月中人人站立不穩(wěn),驚慌失措,赤日不顧摔倒在地,欽佩的看向童臻感慨道:“將軍好武藝!”
童臻扶著門廊穩(wěn)住身形,扭頭斥道:“呆子!是地震!”
赤日這才反應過來,猛的起身,大聲吼著“保護將軍”,向著童臻飛撲過去。
不過片刻之后,腳下大地恢復了平靜,雷聲停息,大雨止歇,月白自長廊飛奔而來,赤日扶起了童臻,二人迅速清點府內(nèi)人手,查看傷亡,犀甲狴犴也隨即趕到,先問將軍安危,而后稟報外間情形,一番忙亂過后,探知族內(nèi)沒有山巒坍塌、房屋傾倒,族人只是驚嚇并無傷亡,鏡花水月中沒有損壞任何物件,也沒人受傷,全族上下唯獨童臻一人因被赤日撲倒在地扭到了脖子,童臻壓著心頭怒火,瞪了一眼垂頭喪氣的赤日,向玄武大殿走去。
玄武大殿上喧嘩嘈雜聲不斷,只因昆夷人愚昧,十分懼怕鬼神妖邪,今日天降異象,族中人心惶惶,眾位將軍議論紛紛,直到帝王天均與輔境大將軍一同入殿,這才止住喧鬧,列隊而立。
“昆夷全境山巒震動、鳥獸驚飛,我剛從如意門處回來,得知五族境內(nèi)皆有此異象,還請輔境大將軍為族人解惑,安定人心?!?p> 童臻歪著脖子開口道:“此異象雖然十分駭人,但不過是上古神獸殞命之兆,上古神獸散布仙境六族,數(shù)量不多,乃創(chuàng)世神親造,分為吉兇兩類,吉獸殞命,必引發(fā)天地大怒,地震山搖,兇獸殞命,會天降甘露滋養(yǎng)六族,神獸殞命后名字會在仙境所有地方徹底消失,今日既有雷震又有甘露,倒是稀奇,我只需回去翻閱通典,便知何獸殞命,眾位將軍盡可放心,回去安撫族人,不可生出事端。”
童臻在大殿上解釋了原委,安定了人心,這邊轉(zhuǎn)身回了鏡花水月。各族通典被謄抄于金簡之上,分類擺放,查找便捷,月白將記載著上古神獸的十幾個金簡捧入屋內(nèi),童臻倚在榻中不慌不忙的翻閱起來,他記憶驚人,對通典熟爛于心,此刻一目十行,很快便知道了答案。
行云端著茶走到桌邊還未放下,將軍騰的站起碰翻了桌案,只見他死死瞪著手中金簡,眼珠快掉了出來,滿臉的難以置信。
食夢貘!殞命的上古神獸竟然是食夢貘!食夢貘一直跟隨稚子左右,它既今日殞命,那稚子……
童臻第一次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迅速將桌上十幾個金簡翻看了一遍又一遍,片刻后終于頹然坐回椅中,他已確定,這次殞命的上古神獸是食夢貘,與它一同消失在這金簡上的,還有自守蟒,一吉一兇,正解釋了今日的異象。
自守蟒生活在森林之中,與食夢貘同時殞命,怎會如此巧合?童臻突然想起了前幾日做的夢,夢中稚子說她要去找殺害爹娘的兇獸報仇,而她爹娘正是被一條巨蟒所害,難道……夢境竟是真的?他二人能在夢中相遇?看著童臻陷入沉思,旁邊伺候的眾人大氣都不敢出。
記得通典中記載,食夢貘若同時吞食兩人夢境,自此夢境相通,自己回族后常夢到稚子,還經(jīng)常陷入稚子的噩夢中——童臻猛的拍上桌案,定是自己在蘑菇屋時無意間被食夢貘吞食了夢境,正巧它又同時吞下了稚子的夢……
可是她如何得知上古神獸,又怎么知道這是害她爹娘的兇獸?記得夢中她曾說,譯出了菇身蟬翼拓,決定去報仇。
菇身蟬翼拓……童臻一雙桃花眼緩緩瞇起。
“伺候筆墨!”
拿起桌上的象牙鼠須筆,童臻眉頭微鎖,目光空靈,思緒飛速穿越時光與空間,回到兩年前樹腳下的小小蘑菇屋里,自己當時對菇身蟬翼拓并無興趣,只是端茶取物、聊天閑談時擦身而過,偶爾掃過幾眼竹簡上的字符,盡管如此,童臻還是憑借驚人的記憶力默寫出了一些零碎的片段。
放下筆,看著面前金簡上陌生的字符,他點頭自語:“字數(shù)夠了,足以找到規(guī)律,譯出這些字符,從而知道菇身蟬翼拓究竟是本什么書?!?p> 春日的昆夷帝都沒有草木的點綴,四處灰白一片,鏡花水月如同灰?guī)r中的一塊碧璽,奢華艷麗非同尋常,木屋之中,接連幾日童臻都對著金簡苦思冥想,起初他信心十足,不想譯起來卻頗費功夫,心勁上來,即便耗盡心神也不愿撒手,夜間更是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安睡,十數(shù)日下來,面容隱見憔悴,月白不敢再瞞,向帝王稟報。
剛走到廊下,屋內(nèi)傳來玉碗砸碎的聲音,行云戰(zhàn)戰(zhàn)兢兢立在門外,只聽哐啷一聲,端著茶的流水被踹了出來,月白硬著頭皮踏進屋內(nèi),四下靜的掉根針都能聽到。
行過禮,童臻臉色十分難看:“她來干嗎!”
月白身后的醫(yī)女緩步上前,語氣柔婉:“聽聞將軍近日思慮過重,夜不能寐,帝王命玉珊來為將軍請脈,將軍身體干系昆夷全族安穩(wěn),還請將軍讓玉珊診治,也可讓帝王放心?!?p> 看童臻沒說什么,月白屏退了下人,醫(yī)女玉珊上前,跪在案邊,纖纖玉指搭上童臻手腕,兩下按尋后,眼中現(xiàn)出驚訝之色,片刻后緩緩收回手,在面前紙張上寫下藥方,童臻斜倚在旁,懶懶看了一眼,皺起了眉頭:“我略通醫(yī)術(shù),想問問醫(yī)女,你這藥方中的夜合樹是什么意思?”
“敢問將軍,可知夜合樹的藥性?”玉珊道。
“夜合樹,又名合歡,樹冠開闊,如羽狀的復葉晝開夜合,有安神解郁的療效,專治七情所傷而致的相思之癥?!?p> “正如將軍所言,將軍患了相思之疾……”玉珊雖心里不是滋味,一雙眼卻大膽在童臻臉上掃來掃去,想看出些什么。
“什么相思……”童臻正擰眉滿臉不耐,突然止住了斥責,面色變了幾變,垂下眼拿起玉碗緩緩喝了口茶,開口道:“醫(yī)女是外族人,不知可聽說過漆吳山?”
“漆吳山是荊山山系的主峰,也是昆夷最高的山峰,聽聞峰頂有一塊巨石,每日承接著昆夷全境第一縷陽光,巨石上刻著歷代昆夷帝王的名諱,按成就依次排列,越早被日出照耀到的名字就越尊貴。”
“醫(yī)女曾說向往昆夷風貌,今日我方才信了,你的確博學廣識。”童臻揚了揚嘴角,身子向玉珊傾近而來,玉珊鼻中聞到隱隱草葉香味,耳邊響起低沉的男聲,心不禁狂跳起來。“我再給你補充完整些,那塊巨石的最頂端,刻的是我的名字……”
玉珊本就聰慧,又在昆夷浸染多年,聽到這里,所有繾綣心思瞬間收斂,背上激起一層冷汗,她起身后退,垂手恭立:“將軍因族中事務(wù)操勞過度,耗損了神思,我這就重新為將軍開出養(yǎng)生方子,并回稟帝王,讓帝王安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