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總是滴答滴答就過去了,轉(zhuǎn)眼間之商隊已經(jīng)離開北斗村很遠(yuǎn)了,回頭望去也只能依稀看見村子所在的那個山頭。
“村長,你怎么也跟來了?”看著從前方馬車?yán)镒哌^來的熟悉身影,陳流云哭喪著臉問道。
雖然步伐有些蹣跚,可是看得出村長年輕的時候也定然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偉岸男人。
“遙遙上千里,我能放心讓你們?nèi)霜毿??”村長爬上馬車說道,剛才他一直在商隊老板的車廂里陪他聊天,直到現(xiàn)在方才脫身。
“不是還有我嗎?”陳流云反問道。
“就是因為有你,我才不放心?!贝彘L坐在馬車上一邊喘著氣,一邊揉捏著酸痛的大腿,人老了就是不中用,隨便走幾步就累得不行。
“你剛才給商隊老板的是什么東西?”陳流云好奇的說道。
“還能是什么,錢唄!不然你以為別人憑什么送我們出這萬里大山?”
“我方才以一金的價格將這輛馬車買了下來,這遙遙千里路就指望它了。”
“......。”難怪商隊老板舍得將這最后面一整個車廂都留給三人,原來是給了錢的啊!他還以為世上竟然有這么好的人呢!
“咯咯咯!”
此起彼伏的雞鳴聲在車廂的后面響起,聽得是好不煩人。
“王婆她們也真是的,哪兒有人送老母雞當(dāng)禮物的,這遙遙千里路,不嫌麻煩??!”車廂里被吵的不行的劉百草低聲抱怨道。
“忍一忍就好了,等到了臨江城隨便找一戶人家賣掉還能換不少盤纏呢!”村長坐在車廂里,說道。
車廂外,慕凝曦猶豫了半晌,終究還是掀開垂簾說道:“村長,我能不能......?!?p> “有什么事兒你就說?!贝彘L一直都是很大度的。
“我能不能把這幾只老母雞給放了?”慕凝曦咬著紅唇,輕聲問道。
這并不是說她多么的菩薩心腸,雞肉這種東西她是從小吃到大的。只是這幾只老母雞稍稍的有點不同,她看著它們從小雞一點一點長大的,當(dāng)你對它有了感情以后,它便不再單單只是食物。
楞了一下,村長笑著說道:“這是王老婆子送給你的,你才是它們的主人,生殺大權(quán)也自然是屬于你的,不用征詢我的意見!”
“謝謝村長!”
“陳流云!”
“我很困!”
提著雞籠跳下馬車,陳流云心不甘情不愿的說道:“多好的雞??!燉了吃多香??!”
“少廢話,村長都已經(jīng)同意了,難道你還想抗旨不遵?”
“王婆婆養(yǎng)了它們七年,它們也為我們下了那么多的蛋,你也是吃它們蛋長大的,你怎么忍心殺它們?”(王婆婆是個七十多歲的孤寡老人,無兒無女身子骨卻很硬朗,養(yǎng)了不少家禽,像這樣的老母雞每年都能給她下幾百上千個蛋,她也沒地方可以賣,于是就經(jīng)常往家里有小孩的人家里送,所以整個北斗村的小孩兒可以說都是吃這個蛋長大的。)
“可是它們真的很香!”想想那金黃色的雞湯,陳流云忍不住流出了口水。
“去死!”慕凝曦瞪了他一眼,然后打開了雞籠。
“咯咯咯!”幾只老母雞連句謝謝都不會說,便迫不及待的鉆入了叢林之中,消失不見。
看它們那迅捷的步伐,想必是很開心吧!
“村里人都很喜歡你!”陳流云看著少女臉上那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顏,低聲說道。
“你要是懂事兒一點,大家也會喜歡你的。”
“比不了比不了,我哪兒像你啊,長的這么好看,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彪p手枕在后腦勺上,陳流云‘自怨自艾’的說道。
“那也不一定,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歡我,也不是所有人都討厭你。”
“哦,什么意思?”
“就像是村里鐵匠鋪里的啞巴大叔??!我每次跟他打招呼他都不會理我,可是唯有你去的時候,他才會有反應(yīng)?!?p> “整個村子除了你,我就沒見過有誰能打斷他打鐵的錘子?!?p> 啞巴大叔一個怪人,他是村里唯一的鐵匠,大家所用的農(nóng)具都是他鍛造的,就連陳流云隨身攜帶的匕首也是他送的。
不然,他還真沒有錢去買這么鋒利的匕首。
對??!啞巴大叔。
隨手將雞籠扔到一旁,陳流云直接化為一道青煙消失在了山道上。
“你要去哪里?”慕凝曦對著他的背影叫道。
“去和啞巴大叔告?zhèn)€別!”陳流云爽朗的聲音遙遙傳來。
整個村子除了村長,啞巴大叔可是他最敬重的長輩,將要離開又怎么能不和他告別。
“你沒病吧!都已經(jīng)走這么遠(yuǎn)了!”
“你們不用等我,我會來追你們的!”
滿載貨物的商隊日行不過數(shù)十里,陳流云想要追上并非什么難事兒。
馬力全開的他宛如一批脫韁的野馬,只花了短短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便從十里外的山道殺了回來。
火急火燎的趕回村子里,他便馬不停蹄的沖向了村子北面的鐵匠鋪。
不同于早晨的熱鬧,現(xiàn)在的村子里清凈異常,幾乎所有的人都已經(jīng)下田去忙農(nóng)活去了。
“小心!”正當(dāng)他急速穿行在村里的小道上時,一個窈窕的身影忽然從十字路口走了出來,就當(dāng)前這般情形想要剎車已經(jīng)根本來不及了。
下意識的抓住女孩兒的雙手,兩人在地上一連滾了五六圈方才停了下來,由此可見陳流云奔跑的速度真不是一般的快。
剛一緩過神來,陳流云便擔(dān)憂的問道:“你沒事兒吧?”
二八年華的少女弱不禁風(fēng),身子骨本就柔軟的她被他轉(zhuǎn)的頭暈,過了許久方才緩過神來說道:“沒沒事兒,就是頭有些暈?!?p> “呼!你沒事兒就好,要是把你給撞壞了,陳起那小子非得找我拼命不可?!标惲髟撇亮瞬令~頭的冷汗,松了一口氣。
“咳!你能不能扶我起來?”白皙的臉頰上帶著一抹病態(tài)的紅暈,少女輕輕咳嗽了一聲,聲若蚊蟻的說道。
原來直到此時,兩人仍以一種極度不雅的姿態(tài)躺在地上。
“當(dāng)然沒問題?!标惲髟朴樞σ宦?,趕緊將少女扶了起來,然后觸電般的收回雙手放在她腰間的大手。
方才情急之下,為了穩(wěn)住她的身子,陳流云的一只手很自然而然的環(huán)住了她的柳腰。
“聽說你要走了?”氣氛略顯尷尬,容貌姣好的少女背對著‘張牙舞爪’的陳流云,率先開了口。
“嘶!對啊,本來都已經(jīng)走了,可是因為中途有點兒事情,就又回來了?!?p> ‘張牙舞爪’的陳流云疼的倒吸一口涼氣,強(qiáng)忍著痛楚回答道。
原來方才他雖然護(hù)住了她,可是卻沒有第三個人來護(hù)住他,一路滾過來胳膊上、膝蓋上不知有多少地方被蹭破了皮。
那種火辣辣的感覺,簡直是爽到了極點。
“我沒去送你,你不會怪我吧!”少女背對著陳流云,輕聲說道。
“為什么要怪你?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難道還需要每個人來揮淚告別?”陳流云忍著疼痛半開玩笑的說道。
“你要是沒什么事兒,我就先走了?!标惲髟埔娚倥辉僬f話,也沒多想便想著早點兒趕去鐵匠鋪。
“等一下!”貝齒咬著紅唇,猶豫了許久過后,少女從懷里摸出一個繡著荷花的香囊遞到了他的面前,說道:“你這一走,再相見時已不知是何年何月,我這兒有一塊兒香囊,你帶在身上正好可以抵擋一下這炎炎夏日的蛇蟲鼠蟻。”
“給我的?”陳流云回過頭來,不太確定的問道。
“嗯!”少女輕輕點了點說道,原本就不太的聲音,此刻更是小的跟蚊子一樣。
“......,謝謝!”陳流云接過香囊,轉(zhuǎn)身便走。
這本來只是很尋常的事情,可他步伐卻略顯有些急促,就像是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兒一樣。
人去樓空,獨留下佳人佇立。
秦柔靜靜的看著他離去,許久方才轉(zhuǎn)身離開。
“女子無才便是德,在這年頭讀過書的女人并不算多,更何況是在咱們這樣破舊的山村,一定是我想多了。”燙手山芋扔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陳流云還是把它收入了懷里,畢竟再怎么說也是別人的一番心意。(按照《詩經(jīng)》中的記載,在這個繁文縟節(jié)甚多的時代里,一個女子若是將親手縫制的香囊贈送給一個男子便是代表傾心之意,男贈香囊女贈玉--這也是情竇初開男女互通心意的一種方式。)
我兄弟喜歡一個女人,而這個女人喜歡的卻是我,這種劇情想想就頭皮發(fā)麻!
“還好今天就要走了,以后還是再也不要回來了。”陳流云拍了拍胸口,一臉慶幸的自語道。
好兄弟為了一個女人而反目成仇,這樣狗血的劇情他才不會讓其發(fā)生在自己身上。
“啞巴大叔,都忘了告訴你了,我就要離開村子去千里之外的星辰學(xué)院求學(xué),你以后怕是很長時間都看不到我了。”還未走進(jìn)鐵匠鋪,一股灼熱的氣浪便撲面而來。
紅火朝天的鐵匠鋪里,一個強(qiáng)壯的身影正握著手中的大錘一次次的敲打著鍛造臺上通紅的鐵塊兒。
火星四射,汗如雨下,能在這樣灼熱的環(huán)境里生存,無一不是硬漢。
“......?!毖暬仡^,一身肌肉的啞巴大叔對著他點了點頭。
緊接著半句廢話沒有,他扔掉手中的大錘,用他僅剩的一條胳膊指了指陳流云的右手。
若是別人定然不會不明白這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陳流云卻知道。
麻溜的將藏在衣袖中的匕首拿了出來,陳流云說道:“大叔,你想要這把匕首嗎?”
啞巴大叔點了點頭,然后將匕首拔出扔進(jìn)了熊熊燃燒的鍛造爐中。
鍛造爐中的爐火何其旺盛,短短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整個匕首便被劇烈的爐火燒的通紅發(fā)亮。
啞巴大叔點了點頭,然后用一把鐵鉗將匕首從鍛造爐中夾了出來,放到了右手邊的鍛造臺上。
指了指一旁大鐵錘,啞巴大叔將目光移到了陳流云身上。
“你讓我來錘?”
啞巴大叔點了點頭。
陳流云本來是急著打聲招呼就離開的,可是啞巴大叔這樣說了,他也只好照做。
巴掌大的鐵錘少說也有幾十斤重,若是尋常人還真不一定能拿得起來,可是顯然陳流云是能的。
將大錘高高舉起,陳流云重重的砸了匕首上。
“嗯!嗯!”火星四射,啞巴大叔卻皺起了眉頭,顯然他嫌力量太小了。
陳流云只好再次舉起錘子,用盡全力敲了下去,力量之大甚至險些控制不住。
看著被錘得變形的匕首,啞巴大叔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就這樣在他的督促下,陳流云揮出了一錘又一錘。
一炷香的功夫過后,汗流浹背的陳流云再也頂不住了,說道:“不行了,不行了,我拿不動了?!?p> 眼見他一副快要脫力的樣子,啞巴大叔這才放過了他。
而此時鍛造臺上,原本好好的匕首已經(jīng)被陳流云給砸的徹底變形。
一聲低喝,強(qiáng)壯的手臂上青筋呈現(xiàn),啞巴大叔親自拿起錘子,以陳流云望塵莫及的速度一次次的砸在了匕首上。
他每錘一次,陳流云只感覺大地都仿佛跟著抖了一下。
這樣的力量,遠(yuǎn)非他的蠻力所能夠比擬。
很快,匕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復(fù)原,一炷香的時間過后啞巴大叔夾起匕首放入水槽中。
只聽呲的一聲,水霧揚(yáng)起,一把嶄新的匕首便映入了陳流云的眼簾。
從陳流云的頭上拔下一根黑發(fā)輕輕落到匕首上,毫無阻礙的直接斷為兩截。
滿意的點了點頭,啞巴大叔將匕首插入刀鞘,仍給了陳流云。
“啞巴大叔,那我走了?”陳流云收好匕首,告辭道。
一絲不茍的敲打著鍛造臺上的鐵塊兒,啞巴大叔不再去理會一旁的陳流云。
崎嶇的山道上,一道狼狽的身影正努力的不斷前行。
離開村子已經(jīng)整整一個時辰,但是陳流云卻依舊沒有追上前面的商隊。
因為整整三日沒有睡過好覺,再加上鐵匠鋪的那一番試煉,他的一身體力十去七八,速度自然也是大打折扣。
現(xiàn)在他真的好想哭,為什么當(dāng)時要那么的自大,為什么就不能讓村長他們等等他,否則他又怎么會淪落至此?
真的好想睡一覺??!
可是條件它不允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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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氣光引爐煙,素草寒生玉佩;
應(yīng)是天仙狂醉,亂把白云揉碎?!?p> 臨江古道上,一匹騾子托著一個白衣書生滴答滴答的走著,書生手里拿著一本書,一邊走,一邊搖頭晃腦的朗誦著。
而在這一騾一人的后面,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人扛著包袱,不緊不慢的跟在后面。
“狀元爺,好詩??!”白發(fā)老人豎著大拇指,由衷的贊嘆道。
“詩自然是好詩,可惜啊我卻是寫不出這樣豪情的詩!”騾子背上,白衣書生自殘形愧的說道。
“誒,狀元爺您這是哪里話!這金科狀元一年才一個,還不是被您給考上了?!卑装l(fā)老人靠著包袱,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笑著說道。
“這倒是,那北唐詩仙雖然逍遙一生,可是他不也沒考上狀元嗎?所以這么說來,我和他也是不分伯仲,各有所長??!”白衣書生摸了摸下巴,沾沾自喜道。
“......。”像這么‘誠實’的讀書人,在這個年頭還真是少見。
一步三回頭,走了沒多久白發(fā)老者終是壓抑不住心中的疑惑,抬頭問道:“狀元爺,老奴心里一直有個問題,不知當(dāng)問還不當(dāng)問?”
“李老叫我一聲‘公子’就好了,叫什么狀元爺實在是太過生分,等到了臨江城你我還要相互扶持,不用如此見外?!卑滓聲掌稹对娊?jīng)》,爽朗一笑道。
“那老奴就斗膽叫您一聲‘公子’了,公子啊你說你貴為金榜題名的狀元爺,好好的翰林院修撰,天子近臣你不當(dāng),為何要來這小小的臨江城做一個七品縣令?”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傻?”白衣書生笑著反問道。
先是點了點頭,白發(fā)老者又趕緊搖了搖頭說道:“嗯,京城中的人都是這么說的。”
“哦,不不不,公子您可是金科狀元,這天底下有誰能比你更聰明?”
“其實大家這么說,你這么想也并無多大過錯?!?p> “京城一國權(quán)利的中心,人人都對它趨之若鶩,我卻主動放棄這樣一飛沖天的機(jī)會,多傻?。 ?p> 白發(fā)老者說道:“不對不對,老奴活了這么多年,所見到過的人何止千萬,可是我覺得其中就屬公子您最聰明,您怎么可能會做別人一眼就能看穿的傻事兒?”
微微一笑,白衣書生也是當(dāng)仁不讓的說道:“這聰明二字作為讀書人我是該謙虛一下,不過蠢那肯定是不可能滴!”
“你知道嗎?雖然本公子只在京城待了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可這一個月發(fā)生的事情卻是遠(yuǎn)遠(yuǎn)超乎了我的想象?!?p> “公子是指?”
“黨爭!我們這個陳國啊,立國至今不過二十余年,可是這朝堂之爭比起那些古老王朝簡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p> “京城是全力的中心,但也是漩渦的中心?。∠裎疫@般毫無背景的白衣書生不過就是那滄海中的一滴水,要是被卷進(jìn)這樣的漩渦那真是死無葬身之地?!?p> “公子,正所謂大樹底下好乘涼,您是沒什么背景,可是林相他有?。∥铱墒锹犗氯藗冋f了,當(dāng)初您高中的時候,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林相可是親自召見過您,他還有意將自己的女兒下嫁給你,可最后是您自己婉言拒絕了?!?p> “對啊,我拒絕了?!卑滓聲χf道。
“為什么?”白發(fā)老人疑惑的問道,林相??!一國之宰相,這是多少讀書人夢寐以求的機(jī)會,他卻拒絕了。
“我說因為我覺得他不是‘好人’,你信嗎?”
“這小老兒就不懂了,那國相大人高高在上,咱也沒見過?!?p> “大樹底下好乘涼,然君子亦不立于危墻之下,權(quán)利固然重要,但小命更是要緊?!?p> “京城為官自然是好處多多,可荊棘叢中稍有不慎那就是遍體鱗傷?。≡谀菣?quán)貴云集的地方為民請命那是得罪人,為權(quán)貴請命那是助紂為虐,這你讓我如何實現(xiàn)我作為讀書人的夢想?”
“但是若到了這臨江城就不同了,我就是這里的最高指揮,我想做什么都無人可以阻攔,多好??!”
“你說是吧?”白衣書生笑著問道。
“公子所言極是。”白發(fā)老人點了點,這樣說好像也沒什么毛病。
“不過您所說的讀書人夢想又是什么?”
“讀書人能有什么夢想,不過就是那一句牢騷話而已?!?p> “什么話?”
“為天地立心,為生靈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后世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