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每一個故事都應(yīng)該有一個好的結(jié)尾,但并不是每一個都有
夜里,隊伍的雪地車停在了路邊休整。
車燈尚亮著,微黃色的光沉默地照著路上的積雪。
夜里的風(fēng)有些大,德羅索卻一個人走出了車廂外。
他在雪地上站了一會兒,從口袋里拿出了一個藥瓶。
如果不看他那蒼白的臉色和顫抖著的手掌,或許沒人會知道他有多么痛苦。
當(dāng)然,現(xiàn)在也一樣,至少雇傭者們還不知道他即將在幾個月之后死去。
“咔。”德羅索從藥瓶中拿出了一片藥來,放進(jìn)了自己的嘴巴里。
吃下了藥片,他又抽出了腰間的氧氣罐。深吸了幾口氧氣,臉色才算是慢慢好轉(zhuǎn)了一些。
雪地上,德羅索無力地喘息了一陣,隨后將雙手插進(jìn)了口袋里,靜靜地站著,仰頭看著繁星點點的夜空。
峽谷的盡頭,一望無際的雪原像是與天空連結(jié)著,而德羅索則是成了這片雪白之上唯一的身影。
災(zāi)難前的人仰望著的,應(yīng)該也是這樣的一片星空吧。
站在銀河與冰雪之間,德羅索恍惚地如此想到。
他的目光越來越出神,似乎是能在那一片星光之中看到從前的景象。
“災(zāi)難之前的世界,一定很美好吧······”
少年喃喃自語著。
“還行吧?!边@時一個聲音卻突然出現(xiàn)在了他的背后。
這讓的德羅索嚇了一跳,他趕忙回過頭來,見到的卻是柳原正坐在車廂的頂部,百無聊賴地將雙腿交疊在一起,輕輕地?fù)u晃著。
此時的柳原看起來很安靜,雙手支撐在身旁,臉上面無表情。
“原,原女士。”
德羅索略顯尷尬地笑了一下,打了一聲招呼。
“嗯?!绷瓚?yīng)了一聲,低下頭來看向了德羅索。
“你還沒有告訴他們嗎,你快死了的事情。”
“暫時還沒有?!钡铝_索苦笑著搖了搖頭:“不然,我怕他們會不肯接受我的委托?!?p> “那你不怕他們知道后會放棄委托嗎?”柳原又問了一句。
“等到了東部冰壁,我就會支付所有的報酬,并讓他們離開。”德羅索聳了聳肩膀,顯然對此并不在意。
他這一次,本就沒有想過要活著回到溫室。
雪地上的聲音沉默了一會兒。
突然,柳原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子說道:“要不要上來坐坐?”
“可以啊,但是我上不去?!钡铝_索無奈地看了一眼車頂,笑著嘆了口氣。
“我?guī)湍??!?p> 說著,柳原就跳下了車來,走到了德羅索的身邊。
在德羅索愣住的目光中,她把雙手放在了他的腰上,并將他高高舉起。就像是在托舉著一個孩子一樣,把他抬到了車頂?shù)呐赃叀?p> “爬上去吧?!绷@樣子說道。
“我,呵······”德羅索回過了神來,無力地苦笑了一下,但還是將雙手放在了車頂上,一點一點地爬了上去。
“原女士,你這樣我會很沒面子的。”
“會嗎?”
“嗯。”
“那你就爬快一點吧?!?p> “我這不是正在努力嗎。”
······
一段時間之后,柳原和德羅索都坐在了車頂上。
和站雪地上的感覺不同,車頂上的視野明顯更加遼闊,以至于就連天空都好像更近了一些。
德羅索向著遠(yuǎn)方眺望著,心情似乎不錯。這對于他這樣的病人來說,顯然是一件很難得的事情。
“聽麥卡他們說,你要去東部冰壁畫一幅畫?”
晚風(fēng)吹拂著,德羅索的身邊,柳原出聲問道。
“嗯?!闭f到這,德羅索的臉上是又露出了一個笑容,肯定地點了點頭。
“一幅什么樣的畫?”柳原的語氣清淡,就像是迎面吹來的風(fēng),帶著絲絲涼意。
“原女士你想看看嗎?”德羅索挑著眉頭,嘴角輕輕地勾著,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
“如果可以的話?!绷]有否認(rèn)。
她也確實想看看,到底是一副怎么樣的畫,才能讓眼前的這個少年,甘愿為之付出自己最后的生命。
“給?!钡铝_索低下頭,從自己的懷中拿出了一張照片來,遞給了柳原。
“就是這個,我準(zhǔn)備把它,畫在那一面冰壁上?!?p> 柳原接過了照片,那上面的景色讓她愣了一會兒。
直到許久之后,她才眨了眨眼睛,將照片還給了德羅索。
“很美。”
柳原平靜的聲音里,似乎是難得有了些許的波動。
她已經(jīng)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色,剛才的那一瞬間,她差點以為自己回到了從前。
可惜,也只是差點。
“是吧?”德羅索自豪地笑道。
“它一定會是一副偉大的作品?!?p> 說著,少年又看向了遠(yuǎn)方的雪原,眼神悠遠(yuǎn)而安寧。
“而我又是多么的榮幸,能夠為它執(zhí)筆?!?p> 星河照耀,萬籟俱靜。
柳原本以為她和少年之間到底話題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哪知道,德羅索卻又忽然開口問道。
“對了原女士,你也見過災(zāi)難之前的景象嗎?”
“為什么這么問?”
“因為你剛才給了我回答?!?p> 在我自言自語的時候。少年無奈地這樣想到。
“嗯,算是見過一些的吧?!绷D了一會兒,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德羅索下意識地以為她是在一些書本上見過災(zāi)難之前的記錄,便接著興奮地問道。
“那災(zāi)難之前,世界真的很溫暖嗎?”
“嗯。”柳原默默地在心中回想著,卻又已經(jīng)回想不起那一種溫暖的感覺了,只能淡淡地陳述道。
“在天空中出現(xiàn)一個大洞之前。”
“天空中的大洞?”德羅索顯然不知道這是一個什么東西。
“就在那個方向?!绷e起了手,平靜地指著南方說道。
“那里的天空曾經(jīng)是破裂的,有一個望不到邊際的洞口。”
這樣嗎?
德羅索順著柳原手指的方向看去,至少在現(xiàn)在看來,那里什么都沒有。
“然后呢?”德羅索繼續(xù)問道。
“然后煙塵和灰燼遮蔽了天空,星球上失去了絕大多數(shù)的陽光,寒流到來,冰雪將一切掩埋,人類不得不進(jìn)入了一個黑暗的時代?!?p> 柳原緩緩地說著,聲音波瀾不驚,就好像真的只是在敘述著一段歷史一樣。
只是她的眼睛,卻始終是低垂著。
那雙漆黑的眼睛里,似乎是能夠讓人看到那段漆黑的歲月。
“黑暗持續(xù)了很久嗎?”
德羅索被柳原說得有些出神,他從未了解過人類的歷史,所以也從未知曉過這些已然被塵封了太久的過去。
“很久。”柳原放下了自己的手:“久到,人們幾乎都已經(jīng)忘了太陽的樣子?!?p> 那是整整一個世紀(jì),那是災(zāi)難之后最為黑暗的一個世紀(jì)。
可笑的是,那時的人們卻都還相信著自己,相信著他們可以改變種族的命運(yùn)。
于是在黑暗之中,人們建立了溫室,點亮了在冰原之上的第一縷光芒。
那道光芒,曾經(jīng)被人稱作是信仰。
無數(shù)的人為之熱淚盈眶,無數(shù)的人為之奮戰(zhàn),無數(shù)的人為之獻(xiàn)出了生命,無數(shù)的人前赴后繼。
才換來了如今,這一片近乎死寂的延續(xù)。
真是遺憾不是嗎,光芒最終還是來臨了。
可是在黎明的前夜,人類的信仰也崩塌了。
“那后來又怎么樣了?”德羅索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后來,就沒有后來了?!绷谲図斏?,抬起眼睛看向了夜空。
人類的時代,好像在那時便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不對。”這時,德羅索卻突然反駁道。
柳原怔了一下,轉(zhuǎn)頭看向了他。
“哪里不對?”
“后來,應(yīng)該是光芒降臨了。”
德羅索無比肯定地說道,回頭看向柳原,笑著豎起了一根大拇指。
“畢竟所有的故事,都應(yīng)該有一個好的結(jié)局不是嗎?”
他相信如此,因為此時他的眼前,便是一片星光璀璨。
他相信如此,因為他見過這個時代閃耀的光景。
在他老師的畫里,在他自己的眼里。
柳原愕然地看著他,半響,卻驀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里,像是有些無奈,像是有些妥協(xié),又像是有些認(rèn)可。
“隨便你吧。”她這樣說道。
扭過了頭來,看著遠(yuǎn)方,輕輕地撩起了自己臉側(cè)的頭發(fā)。
這次,輪到德羅索發(fā)愣了。
在他的眼中,柳原的臉上此時正映照著皎白的光霞,修長的睫毛低垂著,嘴角緊閉,卻又微有翹起,立體的五官光暗分明。
風(fēng)吹著她的頭發(fā),擺動著她的衣角。
那雙漆黑的眼眸里,像是能夠沉入這世間所有的心緒,將一切歸于平靜。
動與靜的美好,在這一瞬間被結(jié)合得淋漓盡致,讓人根本無法移開視線,更難以忘懷。
似乎一切都恰到好處,任何一點多余的修飾,都是對眼前這幅美景的褻瀆。
必須承認(rèn),柳原很適合安靜,也很擅長沉默。
德羅索看得入神,以至于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下車的,只記得好像是被柳原提下去的。
他穿著外套就躺進(jìn)自己的被子里,一整個晚上都沒有睡著。
等到第二天一早,他早早地便準(zhǔn)備好了紙筆,畫了一幅畫。那是一副人物肖像畫,畫得無比精致。
但名字倒是很簡單,就只有五個字,叫做。
獻(xiàn)給維納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