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天像是惡作劇的孩子,一會兒晴一會兒雨,雨下的急時還混雜著幾顆冰粒子,晴時又艷陽高照,堆積樹枝上的霜一下子就化了,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冼宇昨晚被打了針,這會兒躺在床上神志和意識都尚未恢復,阿托品的副作用使他視線模糊,窗簾拉的嚴絲合縫,隱約間聽見的落雨聲讓他皺眉。天氣的確容易影響情緒,尤其是多慮多思的人,以他平常的定力倒不致于如此敏感脆弱,可惜胸口有一根發(fā)炎的軟肋在隱隱地疼。
心臟麻痹地有些發(fā)木,大約是藥物的作用,他安慰自己。
易明睎昨晚留宿玉峰山實驗室,一早起來就在會客廳里間的西式廚房做早餐,按鄷生以前噎過她的話來說,“有些女人的活計還是要學一學,免得以后出嫁被夫家嫌棄”。否則咱們志向遠大的易大小姐根本不屑拘泥在廚房的湯湯水水中。
中華料理博大精深,但簡單的西式早餐難不倒她,不過是煎煎半熟荷包蛋和培根,烤幾片吐司外加刷上點黃油或者果醬。認真說起來易明睎覺得就算是傳統(tǒng)中式早餐她也是可以駕馭的,比如白開水泡豆?jié){粉,現(xiàn)煮速凍餃子和現(xiàn)蒸速凍小籠包。
想著她上下瞄了眼小廚房里的鍋碗瓢盆,無奈清一色的平底鍋和小奶鍋阻礙了她的超長發(fā)揮。
女人的第六感有時候準的很可怕,例如她煎香腸的時候就預感到柯晨會是會客廳的第一位客人,于是她端出一盤早餐和咖啡時,柯晨果真坐在西式餐桌的邊角位置,倦怠之外難掩愁緒。
“柯柯,你果然是第一個能品嘗到我親手烹制的美味!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易明睎順手拉開旁邊的椅子,大咧咧地坐下。
柯晨瞟了眼走廊盡頭緊閉的房門,性質(zhì)缺缺的調(diào)侃道,“我還真不希望從培根和雞蛋里吃出蟲子,如果易小姐手下留情的話。”
易明睎順著柯晨的目光看向走廊盡頭,那是冼宇的臥室,她一撩長發(fā),笑的促狹,“柯柯!你昨晚陪冼宇睡了大半夜,怎么還舍不得他!”說著她抬腕看看表,“才過了不到6個小時,相思病又犯了?”
柯晨習慣了她陰陽怪氣的語調(diào),嘆了口氣,道,“是剛剛有實驗員說姜家三小姐現(xiàn)在就在樓下的休息室?!?p> 易明睎的瞳孔沉了沉,“給她臉了?!上趕的來找罵!我去會會她?!?p> 話音剛落,就聽到刺耳的凳腿和大理石地磚摩擦的聲音,椅子被她踢得老遠,長統(tǒng)靴踏在光滑的地磚上,雷厲風行地走出會客廳。
剛從臥室出來還泛著生理淚的慕白即刻閃到一邊讓路,順便同她打了聲招呼,“易小姐?!?p> 樓下的休息室靠窗有一只很大的玻璃魚缸,里面養(yǎng)了各式各樣的熱帶魚,一小群彩裙魚列隊游來,半透明的身體和艷麗的鰭俏皮可愛。后面緊跟著幾條紅玫瑰魚,顏色如它的名字般是奪目的紅,幾條魚似乎格外膽小,總是藏在水草和假山后。
最漂亮的是貼著窗戶一側(cè)的藍斑鳳尾魚,一根細長的手指從魚缸側(cè)面輕輕敲擊著玻璃,企圖引那條半被水草遮掩住的鳳尾魚出來。
魚缸旁邊的托盤里放置著魚食,想著食誘是個不錯的辦法,姜芷妍拿起魚食撒在水面,水面激起漣漪,有大膽的開始逐漸往上冒,魚食被分光了,藍色身影始終不肯浮現(xiàn),她逗了好一會兒,直到開門聲響起,她沒有回頭,自然而然地搭話,“阿宇,這條藍色的小魚真好看,就是躲著不肯出來。”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刻意為之,姜芷妍站的角度從門邊看恰好能看到她的一點側(cè)臉,頭發(fā)挽在耳后,以易明睎作為女人的判斷,姜芷妍今天是清麗的淡妝,連耳環(huán)都是一圈小碎鉆包裹著一粒小巧的珍珠吊墜,她彎腰俯身時,珍珠也隨著她而輕輕搖擺。
放低身段去討好男人的事易明睎向來嗤之以鼻,于是她毫不客氣地用高跟鞋的鞋跟踩了踩地面,伴隨著清脆的聲音開口,“那是鳳尾魚,姜小姐不如去補習補習功課再來和冼宇聊他的寶貝水族箱,不然一出口就是丟人,連累著旁人都要一起跟著憋笑。”
姜芷妍的錯愕和憤怒都在意料之中,易明睎已經(jīng)坐到沙發(fā)上,翹著二郎腿好整以暇地觀賞著那張極力壓制的臉,搶過姜芷妍的話,幽幽開口,“姜小姐,沒養(yǎng)過魚倒是不輸事,可隨便喂別人養(yǎng)的魚就是教養(yǎng)問題,冼宇要是看到你把他的魚都喂死了,不知道要有多不待見你?!?p> 這話是誆姜芷妍的,別說冼宇剛回國連這休息室都沒有進來過,那一缸子魚都是賀千羽養(yǎng)來玩的,她結(jié)婚休假后就交給助理打理了。
有過幾次正面交鋒姜芷妍早就摸清了易明睎潑辣刁蠻的性格,知道嘴上討不到好,干脆不逞口舌之快,“好巧,易小姐?!?p> 姜芷妍從小金尊玉貴的養(yǎng)著,小時候還是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樣,長開后像極了姜家老太太年輕時溫婉明淑的大家閨秀風范。
從小便被老太太帶在身邊親自教養(yǎng)出來的孫女當然不一般,再加上這幾年在商場的歷練,簡單一聲招呼就把易明睎拉到和自己同樣的位置試探,不過都是來實驗室找冼宇的,誰又比誰高一頭?
都說童年對人往后一生的影響都十分長遠,易明睎的童年過得并不順暢,從父母懷抱中的小公主驟然跌倒泥地里打滾,還有個年幼的弟弟需要依仗自己,她早長滿了一身的刺,開口都是扎人的疼,“不巧,我是聽說姜小姐在樓下久等,特意下來見一見你的,免得你在這兒等上一天,影響實驗員的工作?!?p> 姜芷妍臉色一僵,又從她的話中捕捉到一些什么,略含驚喜地道,“阿宇在樓上,是嗎?”
“嘖,姜小姐恬不知恥的本事可真了不得,莫不是忘了那全城矚目的訂婚宴了?”易明睎絲毫不佳掩飾的諷刺,轉(zhuǎn)念卻想到了在電腦屏幕里一閃而過的那個瘦瘦小小的女孩,要也是個跟賀千羽一樣的軟脾氣,還真是免不了要冼宇貼身的護著。
世家族的婚姻里,長輩們通常艷羨葉老的獨子葉瀚哲夫婦,年輕一輩的提起葉澤演和僥幸高嫁葉家的女明星夏九歌是羨慕也嫉妒,今年最熱門的談資當屬楚其琛和賀千羽,人總有一種極其怪異的情感,一方面譏謗賀千羽的出生,一方面又艷羨她的際遇。
姜芷妍放下魚食,走到對面的沙發(fā),伸手理了理裙子坐下,悠悠然地對上易明睎的視線,“那就讓我猜猜,是易小姐巴巴趕在阿宇知道我在之前下來把我轟走,然后瞞下我來過的消息?!?p> 悄無聲息的把事情辦了,仿佛她從未出現(xiàn)過,高明。
易明睎抄手,不置可否地回看著對面的人,挑了挑眉,算作默認。
最后打斷她們談話的是賀千羽和她的小助理林滋滋,她推門時也是一驚,轉(zhuǎn)瞬又恢復常態(tài)。
果然青天白日不能隨便講人,光光是在腦子里想了想,這個人立馬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易明睎抖了抖肩膀,笑容可掬地同賀千羽打招呼,“賀醫(yī)生,來找冼少?”
賀千羽的長相偏江南水鄉(xiāng)的柔美秀氣,常年呆在實驗室養(yǎng)出一身濃濃的書卷氣,顯得格外清雅脫俗,只是今天眼睛上像蒙了一層輕薄的紗,瞧不清真切的情緒,露出些微悲傷。
“有些實驗上的事,那我先上去,不打擾兩位了?!?p> 細細軟軟的聲線聽著十分舒坦,姜芷妍不經(jīng)意流露出一點羨慕,楚其琛護著她的樣子,在訂婚宴上她就見過,那樣溫柔款款,那樣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