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年代都有自己獨特的風景,并且并不是只有一道風景,例如,那時的一切都是隊里的,小麥是隊里的,收麥后再在西場里一家一戶地分下去;紅薯是隊里的,收獲后也在那西場里一戶一戶分下去;窩瓜是隊里的,玉米是隊里的,棉花是的隊里,谷子是隊里的……,因為這一切東西都是隊里的,所以在生產(chǎn)這些東西的活動中,人們的積極性很低,所以產(chǎn)量也就很低,人們“吃不好”,“吃不飽”也是那個時代的一道“風景”。
因為糧食都需要集中在西場分下去,這樣做就產(chǎn)生了薛老喜這種人。在分這些生活必須品時,他這種人往往是司磅,或者是往磅上的筐子里放物品的最佳人選,自然權(quán)力是相當大的。
印象中從來沒有見過康素貞去西場里領(lǐng)過這些東西,究竟薛老喜是怎樣送到她家的?送了多少?誰也不清楚,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紅薯都是最光津最個大的,那小麥都是最干凈最干崩的。
我和蘇老二常常一塊兒去西場領(lǐng)東西,印象中,薛老喜總是用眼睛的余光把對象看準了才下手選物品成色的,這點我和蘇老二議論過很多回,但我們在村里是“第三世界”,總還得聽之忍之。這點,恐怕薛老喜到死也不會知道,當時竟有兩個小孩子對他的那種做法早已恨之入骨了。
當然,“第三世界”絕不是只有我們兩家,有一次記得特清楚,生產(chǎn)隊分窩瓜,我倆自然不敢評論自己分窩瓜的好賴,那孫家老婆兒拿著薛老喜分給她的那個窩瓜邊走邊說:“給我揀這個窩瓜,枯搐的就給老喜他娘那臉一樣……”。
一圈兒人都聽見了,都笑,薛老喜當時也聽見了,但薛老喜畢竟就是薛老喜,當時他沒任何的反應,照例在那大堆上撿窩瓜。
我一直在想,薛老喜不反應有兩個原因,一是那窩瓜是“落蛋兒”的,就沒發(fā)育成,是喂豬豬都不吃的,他看人“下菜碟兒”太明顯了;二是那窩瓜枯搐的真象他娘那臉·····。
孫老頭的女人是不敢罵康大功的,但她敢罵薛老喜兄弟,那天回家的路上,我和蘇老二就走在那女人的身后,聽見她走一路罵薛老喜一路。
這個世界上有一個“鐵律”就是:人與人之間是相互尊敬的關(guān)系,無論雙方地位如何的懸殊,在人格上是必須要互相尊敬的。不然,無論你多么的自以為高貴,自以為對方卑微,他“敬”你了,你是“神”;不“敬”你了,你不但不是“神”,你連“土坷垃”都不是······。
那些受人格侮辱的弱者,往往不敢對著對方的面那樣表達自己的仇恨,但他敢對著眾人表達,并且不止一次的,甚至是一輩子就這樣對著眾人表達著。
······
這些也是那時候的一道“風景“。
······
往后的幾年,我和蘇老二時常議論這方面的話題,他總是不無感慨地說:“咱村兒那些沒有成色的人要想過上好日子,指望康大功和薛老喜是沒有希望的,什么時候‘朝廷’能夠提出一個建議,把世上的那些貧困的人‘幫扶幫扶’才是真正的‘皇恩浩蕩’······”
······
蘇家屯最鼎盛的時期,一個小小的生產(chǎn)隊便有了磨房,有了大小兩輛拖拉機,原來隊里的那輛膠輪馬車不知什么時候都不用了,那車干就像兩樽大炮仰在飼養(yǎng)室的門外,隨著時間地推移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都散了架,后來被那一片兒的人冬天烤火燒光了。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我們便見不到那“騾子驚”的場景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兩輛拖拉機在村子里的大街上冒著黑煙跑來跑去。
“西場”門兩邊“農(nóng)業(yè)學大寨,工業(yè)學大慶”,“水利是農(nóng)業(yè)的命脈”的標語還在,但已經(jīng)暗淡了許多許多,被雨淋后的染料像眼淚一樣往下一排一排的流淌著。
“西場”在那幾年又擴大了面積,又建起了幾座倉庫,新的倉庫后面又建起了一個油房,那“醋罐庫”里“螞蟻蛋兒”一樣的小麥去年都滿了,沒有辦法再往里面裝了。蘇家屯年年交公糧“第一”的名次從沒有改變過,并且去年蘇家屯把交完了公糧剩余的小麥無償支援給了公社所在地村子里的第十生產(chǎn)隊,這是“助人為樂”精神的具體體現(xiàn)。
那第十生產(chǎn)隊的隊長親自將一面棗紅色的錦旗掛在了康大功辦公室里的墻上,上面寫著“助人為樂放光芒,階級情誼比天長”。
后來我才知道,公社所在地村子里的第十生產(chǎn)隊,早已是沒有人參加生產(chǎn)隊里的大田地勞動了,土地荒蕪,人心渙散,他們的隊長沒有辦法,已經(jīng)在周邊地區(qū),諸如蘇家屯這樣產(chǎn)糧食,并且儲存有糧食的生產(chǎn)隊,為隊里的社員們借糧食吃好多年了······。
······
靠西那一排石窯,經(jīng)過縣里的專家隔潮處理,籽棉占了五孔,玉米占了三孔,芝麻和花生各占了一孔。在“西場”北面又建起的十個新倉庫,里面分別被玉米,大豆,紅薯占據(jù)著。西場南面專門搭了一個亮棚有一畝地大小,棚下有幾排堆的一人多高的木板,隊里的木業(yè)組有六七個人常年就在那棚下做各式各樣的家具。
涼棚的左邊是生產(chǎn)隊的機械廠,兩臺拖拉機經(jīng)常停在那個地方待命,那幾年往外送椽子、檁條、花生、棉花等都不用架子車了,就用那兩輛拖拉機一次能超過十輛架子車的運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