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燕講完話之后,蕓書和文淵一同走出來,回自己的院子去。
“方才太太說……”蕓書抿了一下嘴唇,又改了口,“媽說靈蓁為了我去勸她,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會知道呢?!闭f著,文淵瞥見邊上跑過一個穿著粉色小洋裙的姑娘,忙說道,“哎!她就在那呢。趙靈蓁,快過來?!?p> 靈蓁停下來,尋聲往這里看。當(dāng)她看清了蕓書和文淵兩個人的時候,馬上笑著往這里跑,歡快地喊道,“哥哥!嫂嫂!”
“你呀!還沒等介紹你就自己認(rèn)起人來了?”等靈蓁跑到跟前停住腳步,文淵用手指點了一下她的額頭,擺出一副又好氣又好笑的樣子??墒撬约簠s在心里因為靈蓁的稱呼忍不住偷笑起來。
“這哪里要介紹??!我又不傻。”靈蓁笑嘻嘻地湊到蕓書邊上,“嫂子,我是他妹妹,叫我靈蓁就好。我跟你說,要是我哥欺負(fù)你啊,你就來告訴我,看我不打得他滿地找牙?!?p> “行了啊?!壁w文淵擠過來,扶著趙靈蓁的肩膀把她推到一旁,自己站在了蕓書身邊,無意間竟有一種宣誓主權(quán)的意味,“你哥我是那種人嗎?”
“那可不一定。”趙靈蓁斜了他一眼,又快活地跑到蕓書的另一邊,“嫂子啊,你不知道,我哥之前找的那些姑娘……”
“哎哎哎哎!”趙文淵連忙打斷了她,“你再說,你下次再想大晚上溜出去找那何銘誠,你看我怎么辦!”
靈蓁撅著嘴,垂著頭走到了趙文淵邊上,“真是的!人家就想給嫂子提個醒嘛,別被你這種人騙了?!?p> “怎么說話呢!我可是你哥?!?p> 蕓書在一旁看著他們兄妹倆,忍俊不禁,也故意開起玩笑來,“好啦好啦,多謝靈蓁的提醒。我以后留個心眼?!?p> 趙文淵還沒說話,靈蓁就跳過來挽住蕓書的手臂,“這就對了!嫂子,走,回我屋去,我跟你好好說說我哥那些破事!”說完,靈蓁就帶著蕓書往前走,還回過頭來沖趙文淵得意地擠眉弄眼。
蕓書也回頭來向文淵說道,“我去靈蓁屋里坐坐,你先回屋吧?!?p> “去吧去吧!”文淵故作無奈地擺擺手??伤蛩齻儌z走在一起的背影時,眼神里的笑意,是藏也藏不住的。
一進(jìn)屋,靈蓁就叫小丫頭去準(zhǔn)備茶水和食物,還熱情地拉著蕓書在桌前坐下,“嫂子,你坐?!?p> 蕓書一邊坐下來,一邊打量著這間干凈明亮的屋子。靈蓁的屋子和趙府別處的房子有些不同。文淵屋里的床是榆木雕花床,而在這間屋子的角落里,靠墻擺著的,是一張漆成白色的銅制床,床頂罩著白底的粉花布,床兩側(cè)四處白紗軟軟的垂下來,松松垮垮地系在床四角的欄桿上。床尾一側(cè)的墻壁上,有一面巨大的穿衣鏡。床邊是一張西式的妝臺,面對著墻上又一面方形鏡子。臺面上收拾得一塵不染,還擺上了一個小巧的喇叭形花瓶,瓶里幾枝晚香玉,正香韻連連。
但除了這幾處,屋子內(nèi)其他的擺設(shè),倒和那些小姐們的閨房,別無二致。交椅、方桌、寫字臺、大柜子,不是紅木,就是柚木。這樣“半中半西”的風(fēng)格,不顯得違和,反而有幾分精致。
“嫂嫂是不是在參觀我屋子的擺設(shè)呢?”靈蓁看見蕓書四處張望的目光,笑著問道。
“是?!笔|書游移的目光終于停了下來,她看向靈蓁,溫和地答道,“這西洋的家具擺在這里,還顯得格外契合?!?p> “嫂嫂喜歡,改天我叫伙計們,幫嫂嫂的屋子也改造一番?!膘`蓁笑著將小丫頭端上來的茶杯,往蕓書面前放。
“我在想,為何不直接把這間屋子,改成西式的呢?現(xiàn)在這洋樓、洋房,也不算罕見了?!?p> “我也想過,但或許,還是有些傳統(tǒng)的觀念在牽著我吧?!膘`蓁臉上的笑容略微收斂了些,“嫂嫂,這些年,外來事物的影響,在江城這樣的小城市,都如此廣泛。在北平,尤其是上海,那更是不得了??蛇@種風(fēng)潮,好像越來越讓人們覺得,西裝、西餐,只要是舶來品,就是好的,孔子、老莊,只要是本土的,就是壞的。這種‘西洋風(fēng)’,是刮掉了裹腳陋習(xí),刮掉了傳統(tǒng)糟粕,可是,一不小心,也會把我們的根也刮走啊。”頓了頓,靈蓁又說道,“我雖在外面讀過幾年書,也喜歡一些西方的文化,可骨子里,我想,我還是一個傳統(tǒng)的人。”說罷,她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抿嘴笑了一下。
蕓書聽著她的話,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茶,沉吟了一下,才開口道,“你說的,確實有道理。說實話,我也是比較傳統(tǒng)的人。小時候,家母總督促我,讀四書,看五經(jīng)。我以前淘氣,該讀的書沒讀完,不該讀的書倒一點兒不落,讀畫報、讀故事書。每次,家母檢查我讀過什么,我總是撒撒嬌,稀里糊涂地就躲過了。但是現(xiàn)在回想起來,家母的教育,已經(jīng)在潛移默化之間,定下了我看這個世界的角度。所以,我對傳統(tǒng)的事物,是比較依賴的?!?p> 靈蓁撐著下巴,專注地聽著,眼睛里竟有幾分興奮,“嫂嫂的家庭環(huán)境,一定很不錯。因為啊,民以食為天,人們都是先解決吃飯問題,才會想到讀書問題呢。說來,我還不了解嫂嫂以前的家庭呢?!?p> 幾乎沒有猶豫,蕓書竟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去,“你倒猜得不錯。只是后來家道中落,我被清吟閣的牡丹姐姐收留了?!?p> 蕓書自己也想不到,她能回答得如此順暢?;蛟S,眼前的這個姑娘,用自己的真誠與活力,在不知不覺間,感染了她。
靈蓁笑了笑,抿了一口茶??諝獍察o了一瞬,卻是絲毫不令人窘迫、反而格外自在的一瞬。
“對了,嫂嫂?!膘`蓁放下茶杯,又轉(zhuǎn)了一個話題,“我可要告訴你,別看我哥長得儀表堂堂,他啊,其實一點兒都靠不住?!?p> “也不能說靠不住?!笔|書還沒來得及說話,靈蓁又偏頭想了一下,補充道,“他人是挺仗義的,對家里人都很好,就是說到感情這種事兒吧,我哥真是……怎么說呢……”靈蓁皺著眉頭想應(yīng)該用一個什么樣的詞。她很快就想出來了,還用手指激動地在空中點了兩下,“不負(fù)責(zé)!”
蕓書被她的樣子逗笑了,“怎么個不負(fù)責(zé)?”
“反正就是多情濫情,見異思遷。今天這個姑娘,明天那個姑娘。有時候別人家女孩子找不到他,就來纏著我,別提多煩了。嫂子,你以后得看緊一點兒,別讓我哥看見個小紅小綠就找不到北了!”頓了頓,靈蓁繼續(xù)說道,“不過啊,我本來還以為等我嫁出去了他都沒娶親呢。沒想到呀,他竟然就結(jié)婚了,還找了一個這么漂亮的嫂子。所以我覺得,沒準(zhǔn)我哥真是變了,準(zhǔn)備安安心心成家立業(yè)了呢?!?p> 蕓書笑了,“那也好,我本就想簡簡單單地過安穩(wěn)日子呢。要是讓我整天盯著他有沒有跟這個小紅聯(lián)系,有沒有跟那個小綠來往,那才累呢!”
靈蓁也笑出聲。
蕓書又說道,“靈蓁,有一件事,我想問問你?!?p> “嫂子你講?!?p> “剛才我在媽房里,她跟我說,你在她面前提到了我。我想,媽現(xiàn)在對我這樣好,肯定有你的原因。我還不知道要怎么謝謝你呢。”
“哎呀,這有什么!”靈蓁擺擺手,“我只是從銘誠那里聽說了嫂子的一些事情,覺得嫂子到我們家來……也不容易?!?p> “從銘誠那兒?”蕓書疑惑,“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前不久吧。那時候銘誠急急忙忙地到我家來說要找我哥,也不說清楚什么事情,只說叫我哥躲著銘均哥哥。晚些時候我就叫人捎了口信問他,后來他就給我寫了封信。我找給你看看。”說著,靈蓁就站起來往書柜走去,很快便翻出了一封信遞給蕓書。
蕓書不知該不該接,但是靈蓁卻毫不介意,“他寫的基本都是關(guān)于你的,你放心看啦?!闭f著,她便不由分說地把信塞在了蕓書手里。
蕓書笑了笑,展開信來。
我的靈蓁:
那天走得匆忙,沒來得及和你細(xì)說。既然你有意問起,我便講個大概罷。
我哥哥本和云煙姑娘,也就是你的嫂子,互生情愫??珊髞戆l(fā)生的一切,你也有所耳聞。只能說,造化弄人。但或許,老天爺自有老天爺?shù)牡览恚蘸竽阄也拍軈⑽蛐C吧。
那天,我把你信里提到的,云煙姑娘的狀況,告訴了我哥哥。他聽完就沖了出去,攔也攔不住。我猜他一定會去找你哥的。事實證明我果然沒有猜錯。
令尊故去,這一段時間,你一定過得很艱難,我何嘗不想日日陪伴在你身邊,給予你支持與關(guān)懷。只是我放心不下我哥哥,總擔(dān)心他在家會做出不好的事。再過一些日子吧,等我哥哥走出那些陰霾,我一定去找你,把這些年與你分離的空白,一點一點地討回來。
念你。
每日每夜。
何
雨夜里
蕓書默默地合上了信,百感交集,無從說起。
銘均,銘均。這竟成了她心里想碰卻不能碰也不敢碰的名字。
“嫂子,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畢竟文淵也是我哥哥。我也明白有的人是無論如何都替代不了的。但是,我相信我哥哥會努力給你幸福的。我也希望,你可以重新快樂起來?!卑察o了片刻,靈蓁突然開口說道,如此真誠,如此認(rèn)真。
蕓書盯著茶杯里的碎茶葉,抿唇笑了一下,像是在回應(yīng)靈蓁,又像是對自己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