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如此想就好。”男人神情緩和了一絲,卻又帶著幾分估量。
“少爺?!遍T外有小廝敲門喚他,他應(yīng)了聲扶起了她將椅子立好,理順了她的衣衫和發(fā)絲道:“那就且候著,過了這一時片刻,我和他的恩怨兩清,我再與你賠罪?!?p> 說罷用巾帕重新纏了她的頰堵了她的嘴,才反身離去。
小妖聽得那男人吩咐小廝好好看顧,在男人離去后小廝進來收拾了地上狼藉的瓷碗碎片,而后話都未說又反身出門。隨著窸窣的聲音,小妖隔門穿出,看他用鐵鏈鎖住了門還拉拽了幾下確保牢靠。
小妖也試著去拉了拉,卻徒然的碰觸不得。
無奈再回身去看那孟姝,卻見她已全無之前我見猶憐的姿態(tài),只平淡的眸子低垂也不知在想甚。
小妖試著同她溝通道:“孟婆大人,你我二人也不知怎的會被同拘于此處,你可聽得見我說話?”
孟姝無甚反應(yīng),小妖俯下身貼近她面皮又道:“孟婆大人,此處甚是玄妙,你若聽得我言語,且示意我一二,我亦好助你脫困!”她細細查看,見這孟姝動亦未動,仿若整個人被定住般,便更急道:“大人,且休要嚇我!我、我可無甚法力脫身,此處還需仰仗大人……”
孟姝眼睫顫了顫,眉心微蹙,小妖定了定神,只覺耳畔滴答之聲更甚。于是她繞到孟姝身后,果見之前漸已凝結(jié)的傷口又裂了開,那血肆意直流竟染紅了她的雙手不斷滴落。
那兩只血紅的手扭曲糾纏著,似在不停的扭動,小妖定睛細看之下她手心里竟攥著一片瓷碗的碎片,正不分是繩索還是手的胡亂割著。
小妖甚是想上前幫上一幫,然試了半天,不得不氣餒的坐于一旁看著她動作。而后不知過了多久,孟姝眉間一松,束縛她的繩索終是落了地。
她略有幾分僵硬的抽回手,看了眼那血色斑駁的手,隨意撕了袖子纏了上。而后走向窗邊,就那么靜默的站立在那里看著窗外。
小妖起身走向近前,湊過去仿她的樣子望了望,這甚么百花樓倒是落得很高,她們身處約五六層的高度,逃身不易,倒是可看的遠些。然除了漸漸西斜的余暉和普通的街景,尚望不到甚有趣到可讓人目不轉(zhuǎn)睛盯著的事物。
窗外沒得可看,小妖便將視線移入窗內(nèi),那靜默的女子身上。
她依舊狼狽模樣不改,臉上盡是瘀傷,甚至半邊臉還高高腫起。然,她淡然不驚的目光,倒是有了幾分孟婆的樣子。
人因有所執(zhí)念故而有所懼怕,她現(xiàn)今的模樣倒像是全無所懼了。因她見不得小妖,只以為自己獨站于此處倒亦無所顧忌。她仰頭看向晴好的天,微微笑了,牽動嘴角的傷口亦不覺疼般,只自顧自道:“神女游街,倒是選了個好日子?!?p> 而后遠方似有樂儀隊伍現(xiàn)身,隱約的喧鬧聲音由遠及近傳來。孟姝看了面露微戚,忽而道:“我生于此,終于此,終身不得離,本也沒什么。只是,看不得你說的陽春白雪了,此去……”
她似隱了去想對某人說的未竟之語,看著游街的隊伍漸漸走近,也似看到了她想見的人。她眸中隱含了淚,想高聲疾呼示警,然于萬千人中不過妄想。
她踩了椅子上了窗,嘴角噙了笑:“此去,再不復(fù)為人?!毙⊙囊痪湮kU尚未出口,她已一躍而起躍下了樓臺。
小妖耳力極好,如此緊要關(guān)頭分心之下甚還能聽到不遠處花樓唱的戲。那女伶調(diào)門高嗓音好,正娓娓動聽的唱著:“眼見她高樓起~眼見她賓客宴~眼見她塌了樓,唯余空悲切……”
那聲音于驚呼驚恐尖叫聲中,竟異常清晰。
小妖隨她下了樓,輕飄飄的落于地上,站于她不遠處。
孟姝跌在了地上,人群四散,異聲群起。驚怕的、尋人的、喊刺客的、護駕求援的,聲聲肆起。小妖于那萬千聲中似聽到了孟姝掙扎的囈語:“走……走啊……”
隨她死死的視線望去,只有慌亂的人群。
而后因暴亂驚了馬,侍衛(wèi)壓制不住之下,馬蹄高高揚起重重落下,踩踏在了孟姝身上。小妖撲過去想替她擋上一擋,然只穿了她的身疊在了地上。
孟姝身體扭曲痛苦的低呼,口中噴濺出來不及咽下的鮮血,血色濺染了她向來平淡的面容。
而后似是看到了她要找的人平安離開,她咽下了又涌上來的血,露了個血淋淋的笑,眼角落了最后一滴淚閉合上了眼。
小妖一呆,抬手接了那滴淚。然那淚卻并未直穿而過,而是凝在了她掌心微微晃動。突地她掌心一陣火辣辣的疼,小妖擺手去甩卻已然不見淚滴蹤影,只余掌心隱隱發(fā)涼。
她定定的看著自己空蕩的掌心,再回神周遭雜亂人影皆已盡去。
她站在一處空落的院子里,滿院梨花盡已敗落,院內(nèi)有二層小樓,似是待嫁閨中的佳麗閨閣。
小妖不明所以的站定四尋,突見孟姝一身完好整潔的站在院內(nèi)陰影下。
她心中一喜,待要上得近前,突地一男一女的交談聲隱隱傳來——
女聲言道:“你和她只有夫妻之名,卻無其實,如今已算仁至義盡了?!?p> 男聲附道:“我雖于她無夫妻情分,然她無辜枉死,也不知倒是怎個景況,我總是要來看看的?!?p> 小妖循聲看去,一對璧人由院門處略作停留,男的豐神俊朗,女的貌似嬌花,站在一處卻恰是一個好字。
女子微微攀上了他的臂,柔聲道:“香也上了,你亦毋需多想,孟姝她如花年華匆匆離世,許也就是她的命罷。如此亂世,于她亦算清閑,回去我們且多燒些紙錢,使得她入了地府無人欺,亦算全了你二人相知一場?!?p> 男人點了點頭,回頭略望了望那小樓,兩人攜手離開。
院內(nèi)孟姝依舊,只默然的望著兩人相攜離去的背影。
小妖張了張口,意欲說些什么,突地平地起風(fēng),天陰了陰,黑無常的身影顯現(xiàn)而出。
“小黑……”小妖剛喚得一聲,突地周身一輕,一陣恍惚再定睛去看竟已回了孟婆的小木屋。
房里屋外已無她躲避之人身影,只孟婆面色平靜的回望著她。之前被她打翻的水盆亦好好的置于原地,似與她碰撞之前并無不同。
“我……”小妖略略驚疑。
孟婆平靜的開口道:“你若再呆得一時片刻,恐就脫身不易了。”
“我無心的……”小妖低下頭,似觸碰了他人些許秘事,略有幾分羞愧。
“此境如同夢魘,你若長久的置身其中,屆時你道你是孟姝還是小白?”孟婆的素手輕輕于盂盆邊沿擦過,語氣和緩道:“日后你于這地府更應(yīng)謹(jǐn)記,有些事物,看不得、碰不得,亦信不得。”
“我知了,多謝孟婆大人提點?!毙⊙龔?fù)看了眼盆內(nèi)微有波光的水面,遲疑道:“這境里……”
“不過一段往事?!泵掀琶嫔蠠o甚表情,只率先反身出去道:“夜深了,回吧?!?p> 這陰曹地府一向黑漆漆的無甚異同,有何深不深的?
小妖不敢多說,亦不好再留,灰溜溜的走了。
路上她反復(fù)思量著,那夢境如此真實,就仿若真實發(fā)生在眼前的事。那名為孟姝的女子,當(dāng)真是孟婆前身?
她又想起那孟姝從百花樓躍下時說得最后一句話——此去,再不復(fù)為人。
想來她是因受了情傷,故而舍棄了轉(zhuǎn)世投胎的機會,于這陰曹地府做個送路人?
可孟姝她區(qū)區(qū)一凡間女子,怎有孟婆如今能耐?
跌入境之前那人喚的瑤光……又是何人?
她想到于夢境最后她見了小黑,便匆匆趕回?zé)o常殿想要探尋一番。然只略略問了句孟婆何來,黑無常就只看了她一眼卻并不多言。
他用凡人話來形容就是個悶葫蘆般,他不說的事誰奈他何?
小妖無奈,只得垂頭喪氣的回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