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艇上,大海如此平靜,始終沉默。他明明可以向我索取更多,但一切都是例行公事。我暗自慶幸陪客變成了度假,帶了本莎士比亞來真是明智。我把《麥克白》舒舒服服地看完,轉(zhuǎn)而開始對這個男人產(chǎn)生好奇。
看上去一副學(xué)究的樣子,十足無趣之人,如果歲月不是把梯度刀,抑或,他只有賊心沒賊膽。血液里有一種強烈的沖動,仿佛麥克白夫人附身,我的心渴望桀驁不馴,哪怕嶙峋怪石,湍流渡涉也許遇上一個險灘就粉身碎骨。
什么天道輪回,我只知道天涯羈客,念念功名。
夜色降臨,我穿著鬼火色吊帶絲綢裙,踩著軟羊皮底小高跟,就像一株吸飽了水的植物,搖曳著進了他的客艙。
夜色籠罩中神秘海面之下隱藏了多少令人害怕的生靈,時時刻刻蟄伏著微妙的危機,無聲無息地上演著同類相殘,海怪痛苦地輾轉(zhuǎn)翻騰,聽不到一聲叫喊或呻吟,而它們,無一不出落得色彩繽紛,眩人心目。
風從不偏離自己的目標,攜著船同行。靈魂,說到底還是為肉身服役。
第二天下午,他主動邀請我去他的客艙,在陽臺上他拉起我的手,跟我說莊子、郭象,無奈口才太差,我只能用自己的話來描述他想說的:“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只要不惹官司,壞事盡管做盡,莊子的保全之道一門心思計較利益得失,完全不是君子做派?!?p> 他驚訝于我的表達:置身名利場的、尤其主動向男人示好的女性人設(shè)就應(yīng)該是胸大無腦的。
我絲毫不奇怪于他的奇怪,繼續(xù)說道:“朱熹則豁達得多:為義之所當為,不計吉兇禍福。莊子和他相比就是個小人。但是,春秋無義戰(zhàn)的時代背景下,一個小人能夠保全性命已經(jīng)是上上大吉?!?p> 名利場上的人,見識就是一個小小的杯子,只裝得下這么些,再多就不行了,為了騙過世人,就得裝作世人的樣子。我所展現(xiàn)的學(xué)識顯然在這位假學(xué)士跟前加了分。
言不顧行,行不顧言,道貌岸然的偽善者比真小人更令我唾棄。趁熱打鐵,我坐到了偽善者的對面。
“我和禾總之間還有工作沒完成呢。禾總今年給我們的預(yù)算和去年持平。這我回去實在不好交代?!?p> 他一聽,立刻遣散了眼中的光亮:“現(xiàn)在的經(jīng)濟形勢你不是不知道,各行各業(yè)下滑的厲害,媒體和廣告更是首當其沖。”
“所以申總才讓我和您,一同面向大海,開闊開闊思路?!?p> 他抽了一下鼻子,點起一根煙。我笑了笑,繼續(xù)道:“您也知道熊維坦最近賣股權(quán)融了資,目的是布局更多獨家代理的媒體渠道,但申總不會那么傻,讓外部股東拿收益的大頭。目前在我名下有幾個公司,希望禾總通過我名下的公司下單?!?p> “換供應(yīng)商?這你得給我一個充分的理由?!?p> “我不僅能保證資源到位,而且也會支付更高的返點?!?p> “直接說返點多少點吧?!笨蛻舻难燮し蛄颂旎ò?,暴露了本性。
“熊維坦目前的返利政策您清楚吧,15個點?!?p> “那是給公司的。”他開始吞云吐霧。
我聽出了他的意思,笑而不語。船像是出了神,懶洋洋地起伏前進,靛青色的大洋一平如鏡,深藍無底的靈魂像要把你消融在倦怠之中。沉默在一秒一秒中渡過。
“15個點給公司,再有15個點給我個人?!彼乳_了口。
我繼續(xù)保持著必要的沉默。
“如果維持和熊維坦的水平,內(nèi)部審批走不通暢,我需要去打點關(guān)系?!?p> 我低下頭,讓時間流程般地沉默中持續(xù)。
“如果苗總能當下拍板,我馬上簽協(xié)議?!?p> 職業(yè)的冷靜。沉重到窒息的沉默。
他終于不耐煩地按滅了煙蒂——即將發(fā)飆之時,我開口說:
“如果您的付款期能比之前和熊維坦合作時提前15天,我可以去說服申總?!?p> “沒問題!”
“回房打個電話?!?p> 我回到自己客艙的陽臺上,眺望著美麗的夕陽,海風在耳畔吹過留下清晰的軌跡,我享受著戰(zhàn)后的安詳,凝眸望去天地間一切都紅得特別鮮艷。我悠然地鑒賞著嘴里吐出的煙圈,一支煙的功夫后,折回他的客艙。
我把協(xié)議推到他眼皮下。他瞇起眼睛,戴上眼鏡,呈現(xiàn)出老牌公司里靠著論資排輩掌權(quán)的老員工所有的一副典型的迂腐模樣——是早該退休而做過了期限。
“但熊維坦不會虧嗎?你們怎么跟股東交代?”
“完成業(yè)績總歸有辦法的。禾總是明白人。先簽字吧,簽完才有肉吃?!?p> 他那張長滿橫肉的臉因為激動而通紅發(fā)亮,眼睛里閃爍著奇怪的光,像是貪婪的靈魂因為控制了主人而欣喜若狂,準備掀起新一輪征服。
鷦鷯巢于深林,不過一枝,但絕對不能只有這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但絕對要比滿腹的那點多得多才行。
“苗總爽快!”他滿臉堆笑,第一次仔細端詳起我來。
天空一碧如洗,汪洋蔚藍一色,一個蕩漾的微波或是氣泡也不見從海底下升起,正因海洋的狡詐和驚心,它包圍之下的綠洲才顯可貴,然而一旦離開,就再也感受不到露水的清涼。
……
兩天后,我回到了辦公室,情緒仿佛憤怒的海浪一頭撞上了峭壁,激起白浪。
“為什么基金的人會知道訂單的事!”
“苗總……對不起……我沒想到我們辦公室門口坐著個叛徒!”她知道自己犯了錯但還在嘴硬,負隅頑抗。
“你意思是申總的錯?把別人家的看門犬拴在了我們的門上?”
“不是這個意思……”不等她解釋,我嘩地拉上窗簾,她頓時驚恐萬狀地閃到門口。
“苗總,我……我……”腳步停住,沉默,背過身,不敢與我直視。我拎著她的衣領(lǐng)往沙發(fā)上一摔,右腿頂開她并攏的雙腿,那張憋紅了的臉以及不值一文的軟弱自尊真是可笑。
“陽光,可不要忘了你人生做的最正確的一件事,是職場押寶押中了我,應(yīng)該清楚我為什么看上你。”
“因為我……酒量好?!?p> “錯!”
“因為我……我聽你的話?!?p> “強烈的奴性是刻在你骨子里的生存優(yōu)勢!”
指尖沿著她小腿肚慢慢向上劃著,貼著她的耳朵我壓低聲音:“我要你給我牢牢地記住,在這個職場,怎么當心都不為過……”
“哇??!”她慘叫一聲。
弱者的道德感禁不起輕輕一推,不明就里的時候就會本能地圍攏在強者的身邊尋求庇佑。像是臺球桌上的一枚臺球,隨意撞擊滾動,最后還是要落入袋中。
迥乎
本章和下一章分別是苗峙與瑰的第一人稱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