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過后,幾人休息片刻,便出門往城中酒館而去。
此時已至午后,街上人漸漸多了起來,幾人在行人閑漢注視的眼光中穿過大街小巷,走到一家酒館前。
云夙扭頭看了看不遠處的城門,心想這不就是進城時看到的那家酒館嗎?
半截酒旗在風(fēng)中飄搖擺蕩,酒館里人聲喧鬧,有幾個相扶出門的人看到門口站著披甲扶刀的王勝利,認出此人是北軍將領(lǐng),于是紛紛拱手行禮后繞開離去。
王勝利扭頭看著走遠的幾人,笑了笑轉(zhuǎn)過身。
“進去吧?!背绦篱_口招呼兩人進門,在酒館里尋了一個靠窗角落位置讓兩人坐下后,折身走向柜臺。
云夙和王勝利在桌旁坐下,環(huán)視打量整座酒館內(nèi)部。酒館內(nèi)的陳設(shè)極為簡單,墻壁上掛著幾盞煤油燈,燈上方墻壁被熏的烏漆發(fā)黑,墻角處屋頂裂開了一絲裂紋,墻皮剝離翹起,柜臺處擺放著幾壇在邊境處尋常可見的谷酒,一名年輕女子身著青色衣裙,柳眉微蹙似乎在計算什么。
屋中幾張桌子十幾張條凳,有幾名邊境閑漢在桌邊坐著飲酒討論,多是在說草原人如何如何殘忍兇狠,北軍當年又是何等英勇打的草原部落人落花流水之類的話。
很明顯邊城百姓對北軍有極強烈的信心,此時自然認為北軍此戰(zhàn)必勝,就和幾十年前那一戰(zhàn)一樣。
北軍當年一戰(zhàn)重創(chuàng)草原部落,并將其擊退三百里方才罷休,如此輝煌戰(zhàn)績,自然是此時邊城人最津津樂道的話題。
王勝利聽著酒館里閑漢的討論,搖搖頭嘆了口氣,低頭拿起筷子輕輕撥弄。
程欣此時已經(jīng)到了柜臺處,那名女子抬頭看到了站在柜臺前的人,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計迎了出來。
兩人在嘈雜的酒館議論聲中交談著什么,云夙沒有聽清,只見到程欣伸手指了過來指向兩人方向。
女子偏頭看過來,剛巧與云夙的目光在空中突然碰觸,兩人皆是一愣。
云夙看到女子那雙極為明亮的柳葉眼,不由愣了一瞬。
女子并不如何漂亮,但卻十分耐看。尤其是那雙柳葉眼,明亮溫婉。
女子見云夙目光直勾勾盯著自己,也是一愣,隨后臉色微羞低下頭一語不發(fā)。
云夙見女子低下頭,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tài),于是向女子致以歉意一笑。
女子臉色微紅,遠遠的微福一禮后挪開目光向程欣說了幾句,而后走回柜臺處。
云夙自失一笑,心想在隔著這樣距離的地方都能看到那女子臉色微紅,自己眼力究竟有多好?
“看什么呢,這么入神?”王勝利看到云夙愣神,便疑惑順著少年目光方向看去,見到了剛從柜臺拿酒走回的女子。
“咳咳,沒什么沒什么?!痹瀑硎栈啬抗猓蛲鮿倮麛[擺手說道。
“誒呦,你小子竟然臉紅了?!蓖鮿倮袷前l(fā)現(xiàn)新大陸一樣,指著少年驚奇說道。
酒館并不算大,而此時王勝利的聲音一出,酒館頓時變得一片安靜。
感受著四處投過來的詢問眼神,尤其是柜臺處漸行漸近的那道目光,云夙低頭恨不得立馬找個地縫鉆進去。
此時程欣走了過來,坐在兩人對面狐疑問道:“什么臉紅?”
“沒什么沒什么,”云夙擺手連道:“中午的酒勁有點大?!?p> “可是你中午就喝了一碗,而且剛才也沒見你有事啊?!背绦酪傻?。
“那個,這里的酒味太大了,熏的,熏的?!痹瀑砘艔埥忉?。
雖說是酒館,但是空中酒氣也不足以將人醺到臉紅的程度吧?明顯是睜眼說瞎話。
端著酒已走到幾人桌前的女子剛巧聽到云夙蹩腳的謊話,臉色更加發(fā)紅。
“嗯,還真是,你看小姑娘的臉也熏的有點發(fā)紅?!蓖鮿倮粗矍懊嫔⑿叩呐樱鸶觳仓馔绷送痹瀑?,丟過去一個我懂得的眼神。
你懂得個屁!
云夙恨不得立時就不顧面前之人的身份,先按在地上暴打一頓再說。
難道你在戰(zhàn)場上也是這么坑自己同袍的嗎?
程欣會意,輕咳兩聲打斷了兩人的小動作,站起身接過女子手中的酒壇,招呼著坐下。
女子猶疑片刻但也沒有推辭,依言坐在程欣一邊,看到目光始終無法安放的云夙,想到剛才的尷尬一幕,不由臉頰微熱。
兩人目光匆匆在空中交匯一下,又同時扭頭避開。
……
“這是老柳的女兒,柳清,”程欣開口介紹女子,而后指向兩人:“這個是王勝利,你父親的同袍,這個小兄弟叫云夙,是今年新來北軍的新兵?!?p> 云夙點點頭,向女子善意一笑。
果然人如其名,清澈如水。
柳清目光游移在少年溫和的眉眼和臉上的幾道傷痕之間,愣了一瞬。
“小清?”程欣見柳清只顧愣神,便出聲提醒了一句。
“啊?”柳清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
“原來是老柳的女兒啊,不過可比老柳好看多了。那個,你叫我王叔就行了,我是你父親的同袍。”一旁的王勝利看著柳清,大喇喇開口說道。
“去你的?!背绦莱饬艘宦?,指王勝利說道:“你就叫他王老哥就行,一天天的就沒個正經(jīng)。”
王勝利撇了撇嘴,沒有反駁。
“小女子在此見過兩位。”柳清回過神來,柔聲開口,目光匆匆在云夙臉上掃過,又低下頭。
云夙好奇看著低頭的女子,心想這姑娘也太容易害羞了吧。
“對了小清,你娘呢?”程欣環(huán)視了一眼四周,向柳清詢問道。
“我娘前段日子生病了,現(xiàn)在還在后院養(yǎng)病不能出來,這兩天都是我在前面?!绷迥抗猹q豫,開口低聲說道。
“看過郎中了嗎?”程欣皺了皺眉。
“看過了,郎中開了幾副藥,娘親吃下后好轉(zhuǎn)了很多,小清替娘多謝程大哥掛念了?!?p> 程欣擺擺手示意不用多禮,而后簡單詢問幾句,柳清一一作答。
一旁的王勝利拍開酒壇泥封倒了碗酒,邊聽兩人閑聊邊自斟自飲。
……
半晌后,柳清起身。
“我去炒幾個菜,程大哥你們先喝著,我馬上就回來?!?p> 柳清起身微福一禮后匆匆離去。
程欣拿過酒壇,給云夙倒了一碗后又將自己面前的碗斟滿,與王勝利對飲。
“老伍長戰(zhàn)死好幾年了,小清和她娘兩個女人拉扯著這個酒館,過得也挺不容易,這幾年來,我沒事就過來幫幫忙。就當是。?!?p> 程欣微微一頓,繼續(xù)說道:“就當是還老伍長一個情,如果當年不是他主動留下斷后,恐怕我們哥幾個就留在戰(zhàn)場上了?!?p> 王勝利點了點頭,目光微微恍惚。
幾人當年一同投軍,入北軍之時就編在老伍長手下,老伍長對幾人多有照顧。
老柳愛吹噓愛喝酒,平日里說的最多的就是家中的老妻和兒女。
馬上就要到了退伍的一年了,誰曾想那一年剛好趕上靈國梁國大戰(zhàn),在梁國人重重圍困之中,腿部中了一箭的老伍長將兩人強行推上馬后,重重一刀背拍在馬臀送兩人離去,而后轉(zhuǎn)身一瘸一拐沖向梁軍。
他們兩人保住了命,而老伍長卻留在了戰(zhàn)場上。
王勝利看著走到柜臺后的老伍長女兒,端碗和程欣云夙碰了碰。
云夙在一旁感受著席間靜默的氣氛,一時竟不知如何言語,只好仰頭飲盡碗中酒以為敬。
放下酒碗,云夙微微醺然,一旁的兩人也是心緒萬千,目光恍惚。
多少手足埋骨異鄉(xiāng),馬革裹尸而還。
此一碗,敬你我故去之人。
寒月胡笳
相逢意氣為君飲,系馬高樓垂柳邊。 這是我一直很喜歡的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