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七瑯一肚子悶氣無處發(fā)泄,感覺自己像只裝滿炸藥又密不透風(fēng)的鐵桶。只是缺乏一?;鸱N將其點燃,否則,早就炸出了一條通道,燒出了一片火海,開闊了郁結(jié)的胸懷。
這感覺就像屁放到一半,卻給生生憋了回去,恨不得從嘴里噴出來,嘴巴又被人堵上一樣。
這股臭氣上,上不得;下,下不去,像極了人們無處安放的青春。于是只能在體內(nèi)循環(huán),自我消化。
這讓他出奇的難受。
而此刻,他又實在懶得理會吳名子。
如此別別扭扭地過了一會兒,終覺得無聊,便站起身來,四處游逛。
他打心底里還是想碰碰運氣,萬一能在這黑黢黢的空間里找到個老鼠洞一樣的豁口,便能順勢擴大豁口范圍,委身將自己囫圇個的塞出去。
畢竟此地兇多吉少,待得越久,越容易出變故。
....
吳名子似乎洞悉了陸七瑯的心思,勸解道:“少俠還是不要白費力氣了,這乾坤袋乃是采天地之靈氣,聚萬物之精神,用無名神火,整整燒了七七四十九天才煉化而成,否則怎會有納須彌于芥子的強大功能?此地別說是老鼠洞,就是螞蟻洞都不會有一個。”
陸七瑯斷了被吳名子吃掉的后顧之憂,對他也少了幾分忌憚,于是隨口反駁道:“你說是便是了?我還說我手中的骨頭是可大可小、可粗可細(xì)的金箍棒呢?!闭f完揮了揮手中撿來的一根人骨,湊到面前,吹口氣道:“看我七十二變!”
吳名子道:“怎么樣,變出什么了?”
陸七瑯揶揄道:“前輩一大把年紀(jì),怎會連這種荒誕不經(jīng)的事情也要相信?”
吳名子道:“天下間的事,本來就很荒誕,而且有時候越是荒誕的事情,就越可信,不是嗎?”
陸七瑯想了想,覺得他說的好像還頗有幾分道理,但又不想糾結(jié)于這虛無縹緲的玄奇念頭,隨即亂扯一句道:“我說我變出了一本插畫版《桃花艷譚》,難道你也會信?”
吳名子道:“好看嗎?”
陸七瑯心中念叨一句“為老不尊”,繼續(xù)逡巡片刻,忽的道:“前輩你看,那是什么?”
吳名子懶洋洋的回答道:“鬼火?!?p> 陸七瑯果然看到幾點藍(lán)盈盈的微光。
借著微光,他看到吳名子的一副高大身軀,像座小山一般,盤踞在前方,只是他的面目卻依舊隱藏在黑暗之中,無法得見。
吳名子身后是更悠遠(yuǎn)無垠的虛空。
陸七瑯見再沒出路,失望地嘆口氣道:“看來只能等趙姑娘前來解救了,不過這地方到處都是斷骨殘肢,魍魎鬼影,猶如人間煉獄,如此枯等下去,實在熬人,前輩可有什么辦法消解苦悶,歡度時光?”
吳名子道:“沒有辦法,少俠可知,這乾坤袋內(nèi)時空扭曲,比外邊過得還要慢些。”
陸七瑯不解道:“此話怎講?”
吳名子循循善誘,耐心講解道:“少俠可知,天上一天,地上一年?!?p> 陸七瑯道:“自然知道?!?p> 吳名子繼續(xù)道:“所謂快樂、快樂,越樂越快,說的就是快樂的日子總會過的很快,而痛苦的日子總會過的很慢。天上的神仙過的比地下的凡人逍遙快活,所以他們的時間雖只過了一天,但地上備受苦難煎熬的世人卻像過了一年?!?p> 陸七瑯沒聽太明白,道:“還請前輩用通俗易懂的方法給在下講解講解?!?p> 吳名子道:“很簡單,就是雖然你進入這乾坤袋已經(jīng)有幾頓飯的功夫,但其實外邊的世界才過了一瞬間罷了。這就是所謂的天壤之別!”
陸七瑯吃了一驚,回想片刻,恍然道:“怪不得我進來已有半天,上邊卻連一點動靜都沒有呢。”
吳名子道:“正是,如果我猜測不錯的話,我們應(yīng)該正在去往沙家堡地下密室的路上?!?p> 陸七瑯道:“也就是說,我在這乾坤袋中折騰了半天,對趙姑娘來說,不過才剛走了幾步路而已?”
說道此處,他一拍腦袋,恍然大悟道:“難怪你自詡?cè)甜嚢ゐI的本事了得。剛才我竟然還不相信。一個時辰,呵呵,一個時辰大概相當(dāng)于這袋子里的多長時間?”
吳名子道:“十天半個月吧,大概?!?p> 陸七瑯眼珠子差點掉下來,忙回了回神,遲疑道:“你開什么玩笑?”
吳名子道:“我像是開玩笑的人嗎?”
陸七瑯冷笑一聲,也不回答,自顧自沉吟道:“那豈不是說,趙姑娘若是因為什么事情耽擱幾個時辰,等想起來放我出去的時候,我恐怕早已餓死,甚至已變成一堆森森白骨?”
吳名子安慰道:“少俠也不必太過悲觀,你若真的死了,我會好好守護你的尸體。絕不讓人動你分毫?!?p> 陸七瑯心中罵道:“此地除了你我,再無旁人,誰還能動我?就你這德行,恐怕我還沒咽氣,便被你生吞活剝,大快朵頤了。不在我墳頭跳只“心里低發(fā),我港要帶餒歸嘎”已經(jīng)算你良心大大滴?!毙闹须m做此想,面上卻無波瀾,嘴上還敷衍的說了幾句謝謝他祖宗十八代的客氣話。
吳名子雖然覺得陸七瑯的這份感謝過于周到,可能內(nèi)藏玄機,但也沒說什么。
陸七瑯眼見空中藍(lán)色光亮越來越多,如夜幕上的星星一般閃爍。
他想起古時候“鑿壁偷光、囊螢映雪”的故事,便伸手去摘星星,誰知道那星星本來還挺活潑,四處眨眼,一到了他手里,立時變成一抹灰燼。
他感嘆一聲,“燒的真快。”卻也無可奈何春去也。
如此胡亂抓了幾把,天上星星越來越少,光亮也越來越暗淡,他不敢再抓,生怕全都滅了,又落入無邊黑暗里。
他趁著剛才一通動作,有意無意的一步步向吳名子的位置探過去。
誰知吳名子早已看穿了他的目的,嘿嘿冷笑一聲道:“剛才就覺得你小子有問題,現(xiàn)在看來,果然是別有用心。不過,我勸少俠還是不要再靠近過來。否則,別怪我辣手摧花?!?p> 陸七瑯尷尬一笑,道:“那你可千萬別因為我是一朵嬌花而憐惜我。”說罷,臉色一變,驟然躍起,動若脫兔般向吳名子撲去。
他武功雖不及吳名子的萬一,但直到現(xiàn)在,居然還沒能看到這吳名子的真實面目,這讓他本來不很強的自尊心很受傷。
因為兩相比較,吳名子就像藏身于黑夜的鬼魅幽靈,神秘莫測。而自己,則像一只被人扒光了毛的白條雞,一覽無余。
他對這黑暗茫然無知,而這黑暗中卻有一雙明亮又閃爍的大眼睛,在窺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他成了沒有設(shè)防的午夜牛郎。
這種落差讓他很不愉快。
……
說時遲,那時快。
陸七瑯躍到半空,眨眼間與吳名子只剩幾步距離。
他在空中出掌向吳名子周邊虛拍幾下,以防他逃到別處。
吳名子一動不動像個傻瓜雕塑。
驀地,黑暗中一道亮光已如流星般向陸七瑯飛去。
陸七瑯只覺眼前一花,還沒看清那亮光是什么東西,便覺胸前一疼,呼吸一窒,像被人開槍打中的飛鳥一般,筆直墜到了地上。
他忙屏住呼吸,將真氣在胸前幾處重要穴道游走幾遍,感覺并未遇到阻礙,這才松了口氣。再向胸前看去,只見衣服上落的卻是一星鬼火,兀自閃爍。
心中不覺駭然,暗道這鬼火雖有形卻無質(zhì),重量恐怕更連一根繡花針的萬分之一也不到,竟然被吳名子當(dāng)作暗器使用,實在匪夷所思。
陸七瑯又從懷里掏出那本《絳尤十八掌》來,前后翻看幾遍,見書的封面上兀自留了幾個孔洞,像是被燙過一樣,心說幸而有這本書在,否則恐怕自己一身清白將要留下幾個污點。
他再不敢有窺探吳名子真實面目的打算,心悅誠服道:“前輩武功深不可測,在下佩服的五體投地?!闭f罷順勢趴倒,作出五體投地的樣子,不再言語。
吳名子道:“少俠何需行此大禮,老朽愧不敢當(dāng),不過剛才看少俠手中那本《絳尤十八掌》,不知是從何處得來?”
陸七瑯抬起頭來,看吳名子一眼道:“花五個銅子在廟會上買的,怎么,前輩有興趣?”
吳名子道:“沒興趣,不過,這書里藏了一份地圖,不知少俠可曾拿到?”
陸七瑯道:“地圖?什么地圖?”
吳名子伸出一只手來,凌空一抓。陸七瑯只覺胸前一陣鼓噪,那本《絳尤十八掌》已經(jīng)從懷里飛出,到了吳名子手中。
陸七瑯心說,這他媽也行?
吳名子將那本《絳尤十八掌》夾在兩手中間,稍稍用力一搓,便把書頁搓出半個整齊扇面來。
陸七瑯看他這番動作,恍惚覺著似曾相識,但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正自努力搜尋記憶。
吳名子忽然道:“少俠可知道,此書原本應(yīng)該有一十八掌,可你數(shù)來數(shù)去,卻都只能數(shù)出一十六掌,這是為何嗎?”
陸七瑯道:“此事的確奇怪,不過這一十八掌我倒是也數(shù)出來過,那還是在趙無極的書館里,他先數(shù)過,我才數(shù)出來的,在那之后,我便再也沒數(shù)出來了,也不知道當(dāng)時趙無極用了什么特別的手段?”
吳名子將書丟給他,道:“你再數(shù)數(shù)試試。”
陸七瑯撿起書來,一頁一頁翻著仔細(xì)數(shù),數(shù)完果然是一十八掌,不覺奇道:“前輩,這是什么緣故?”
吳名子道:“你稍等片刻,然后再數(shù)一遍。”
陸七瑯不明所以,搔搔后腦道:“前輩何必賣什么關(guān)子,弄得如此復(fù)雜?直接告訴我結(jié)果不就行了。”
吳名子態(tài)度堅決道:“我不。”
陸七瑯心知他若是不想說,自己也勉強不得,只好等待,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他尋思差不多了,才開口問吳名子道:“前輩,現(xiàn)在可以開始了嗎?”
吳名子點點頭道:“可以了?!?p> 陸七瑯便又開始數(shù),仍是一頁一頁翻著數(shù),最終卻只數(shù)出了一十六掌,心中嘖嘖稱奇,口里虛心求教道:“前輩,剛才明明是一十八掌,怎么轉(zhuǎn)眼的功夫,就又變回了一十六掌?這究竟是怎么回事?難道見了鬼了?”
吳名子道:“其實,這個事情說穿了很簡單?!?p> 陸七瑯道:“像春風(fēng)拂過,吹綠了你頭上的一片草原那么簡單嗎?”
吳名子道:“這是什么比喻?”
陸七瑯道:“新奇的比喻,前輩是否從未聽過?”
吳名子搖搖頭,道:“其實比那還簡單,都不用春風(fēng)吹過,便可以綠得漫山遍野,綠得一望無垠?!?p> 陸七瑯“哦”了一聲,道:“既然如此簡單,我怎的就看不出來?想來還是晚輩太過愚鈍,還請前輩快些把事情說穿了,說的越穿越好,最好能萬箭穿心那么穿,以解我心中疑惑?!?p> 吳名子道:“你馬上就能頭上抹綠,明白的油汪汪、翠滴滴一片,從此再無半點疑惑?!?p> 陸七瑯撓撓頭,道:“前輩這話說的,讓在下很費解??!”
吳名子道:“這是剛跟你學(xué)的比喻方法,你卻不懂了?”說罷揮手將陸七瑯手中的《絳尤十八掌》取過,又用剛才的方法把書頁捻成扇面形狀,并小心挑出其中的兩頁紙,輕輕撕了下來。
陸七瑯本來五體投地,待得甚是愜意舒服,看到吳名子撕書的動作,吃了一驚,慌忙跳起身來,向前疾走幾步,口中大聲喝道:
“前輩,你干什么?這書頁又脆又干,你擦屁股也不至于用它吧,便不怕剌出血嗎?前輩若是不嫌棄,我這倒還有幾塊兒碎骨頭,不行的話,還有趙無極書店里的打折券,你拿去權(quán)且刮兩下試試,若是能刮出獎來,獎品都?xì)w你,我什么都不要。只求你放過手中這本藏有秘密的書。”
吳名子一掌拍出,將陸七瑯逼退幾步,說道:“你以為我要拉屎。”
陸七瑯正色道:“前輩乃世外高人,理應(yīng)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不食人間煙火才對,怎能沾染上吃喝拉撒睡這些俗世的壞習(xí)氣?”
吳名子道:“難道世外高人便活該被餓死、渴死、憋死嗎?”
陸七瑯一錘定音道:“被餓死的、渴死的、憋死的能叫世外高人嗎?”
吳名子道:“那我不是世外高人。”
陸七瑯道:“前輩一把年紀(jì),怎能耍賴不認(rèn)自己是世外高人,傳出去會讓人笑掉大牙的。”
吳名子道:“誰要是笑掉大牙,我就笑著給他再裝回去,打什么緊?”
陸七瑯恨鐵不成鋼,苦口婆心勸道:“前輩,我們不能不要臉面啊,昔年一代豪客陸天林只因有人造謠他鳥小無用,便甘愿在紫禁之巔赤身裸體,自證清白,就因為怕丟了臉面,被這天下人恥笑,最終在紫禁之巔站了三天三夜,竟凍餓而亡。難道前輩便能因為憋不住一泡屎,就自暴自棄不當(dāng)這世外高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