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龍寺建在天龍山的半腰處。
之所以沒建在山頂,是因為天龍山山勢奇高,山頂上的積雪長年不化,日積月累之下,形成了一片極為結(jié)實厚重的冰層。
這冰層堅如鋼鐵,硬比巖石,極難開鑿......
據(jù)說,當(dāng)年建寺的一眾高僧也曾試圖用無上佛法感化這歷史悠久的冰層。
有位德高望重的長老更是赤身裸體,在那冰層之上打坐、講經(jīng),堅持達(dá)數(shù)月之久....
奈何這冰層冥頑不靈,食古不化,不愿皈依佛門。
長老的一番大義之詞便成了對牛彈琴。
那一年的年三十晚上,長老坐在厚厚的冰層上,看完山下的萬家燈火之后,在一朵絢麗煙花炸開夜空的瞬間,不幸撒手人寰。
彼時,第一代住持方丈正吃著小沙彌包的韭菜雞蛋餡餃子,計劃著來年春天寺廟建成之后的一系列舉措。
長老圓寂的消息傳來時,方丈正在剔牙。
他沒找到牙簽,只好用指甲代替。
在剔出一條長長的韭菜之后,他突然扼腕嘆息,痛哭流涕......
在場之人無不被他的哭聲感動,紛紛嚎啕不已。
第二天,包餃子的小沙彌被逐出了門墻。雖然,寺廟還沒建成,根本就沒有門墻。
沒人知道長老圓寂和小沙彌被逐,這兩者之間到底有何因果,也沒人去追究。
歷史總是這么可笑。
這段故事之所以流傳下來,是因為那小沙彌被逐出門墻之后,易名李四瘦,努力上進(jìn),終于修成正果,并以一套“太極八卦連環(huán)無影腳”揚名天下。
有一年,江湖上最負(fù)盛名的八卦雜志《江湖日報》采訪李四瘦,他才將這段陳年往事一一道出,解了世人疑惑。
....
長老圓寂之后,方丈雖極不情愿,但為了堵住悠悠眾口,也只好勉強召集眾高僧商議另擇吉地建寺一事。
眾人紛紛稱善。
但佛門之中并無堪輿高手,于是不得不花重金請了一位風(fēng)水大師前來指導(dǎo)。
大師看過山形地勢之后說,山頂天寒地凍,少有行人,香火必定不會繁盛,因此不宜建寺。
方丈便問建寺之地應(yīng)該選在何處為好?
大師左顧右盼,上躥下跳半天,最終指著山腰一處所在,說:那里便是絕佳之地!
方丈問,何以見得?
大師搖頭晃腦一陣說,那里風(fēng)光極好,游山玩水之人也多,不管是落魄的書生求功名,破產(chǎn)的商人求利祿,寡居的夫人求貴子,單身的漢子求嬌妻,但凡經(jīng)過此地,見有寺廟,都免不得要去拜一拜。
到時香火自然便旺盛起來。
何況那山頂上的積雪融化,合成一股溪水,正好流經(jīng)那里。
正所謂山川并立,風(fēng)水匯聚,上上之地,無二獨一。
方丈聽這風(fēng)水大師不談陰陽八卦,卻滿嘴生意,不覺惺惺相惜。雖心中仍將那山頂奉為建寺的不二之選,但擰不過這自然之勢、同道之誼,只好從善如流,將建寺地址改到了天龍山的山腰處。
后來,聽說風(fēng)水大師從天龍寺賬房拿了一筆數(shù)字不菲的拆遷銀兩。
方丈的禪杖上也鍍上了一層厚厚的黃色金屬。
……
天龍寺的這段掌故,陸七瑯是很久以前從無相方丈那里聽來的。
當(dāng)時天下大旱,各地遭災(zāi)。
天龍寺也經(jīng)歷了一場百年難遇的危機。
簡單來說,就是寺中沒錢度日了。
無相方丈躲在自己的禪房里,大罵前幾代住持驕奢淫逸,揮金如土,最后給自己留了個爛攤子。
陸七瑯藏在禪房外,也跟著無相禪師一起同仇敵愾。
那時的天龍寺,是倉也空,井也空。師兄弟們的碗中更空。
多日來,寺中連個香客也沒有,更遑論有半分的收入了。
出去化緣的同門要么怎么出去,怎么回來。
要么就再沒回來。
日子過得凄惶,每個人都是一臉菜色。
陸七瑯餓的雙目失神,看無相方丈的頭頂也好像泛出一抹綠光。
后來,他實在挨不住,想起方丈在禪房中罵人時曾提到,第一代住持有一只金色禪杖。便偷偷問方丈,那禪杖最終歸處。
無相方丈說,當(dāng)了陪葬。
陸七瑯暗罵暴殄天物,便提議將那禪杖挖出來賣掉,換些銀錢,以果口腹。
無相方丈猶豫不決,說,那好歹也是開山立派的宗師,這么做,不是欺師滅祖嗎?
陸七瑯看著無相方丈裝腔作勢,也不知道該如何勸解。
最后,方丈拿出一張紙,畫了副地圖,讓陸七瑯記住,然后隨手燒掉,并告訴陸七瑯說,這地圖指向便是第一代住持的埋骨之地。
自此再不說話。
陸七瑯按圖索驥,找到了住持的墳,將那金色禪杖挖走,并交給了無相。
從此,大家又過上了好生活。
只是陸七瑯被逐出了師門,罪名是:惹是生非,頑劣不堪。
.....
陸七瑯站在山腳一塊巨石上,遙望“天龍寺”所在,只見綠樹掩映之中,獨獨漏出幾角紅墻青瓦,不禁想起前塵往事,惹得一陣唏噓感慨。
感慨完畢,他便施展輕功,沿著山路一直向前,奔天龍寺而去。
此時并非初一十五,因此香客不多,去往天龍寺的路上便有些冷清。
不想走到半路,竟遇到了五朗和六朗。
這二人是他出家時的師兄,法名來源與他相同,只不過五朗瞎了兩只眼睛,六朗少了一只耳朵。
陸七瑯自被逐出師門之后,并未與天龍寺切斷一切聯(lián)系,偶爾也會與昔日的同門相好聚到一處,喝喝酒聊聊天。
五朗和六朗便是這些同門之中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陪他喝酒的朋友。
別人也不是不想喝,只是拿腔作勢的不敢喝。
盡管有道濟和尚“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的先例,但是佛門之中,仍是戒律森嚴(yán)。
他見到五朗和六郎的時候,他們正在化緣.....
五朗雙手死死抱住一個行人的腰身,抬頭向天,一雙沒有神色的眼睛如死魚眼般,一動不動,口中卻聲嘶力竭的喊:“施主不要走,你賠我的玉佩。”
行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臉上寫滿了驚慌與無措,結(jié)結(jié)巴巴的問:“玉佩?什么玉佩?”
五朗便不知從哪兒掏出一只被摔成兩瓣兒的玉佩說:“你看,就是你剛從我身邊走過去的時候,碰碎了的玉佩?!?p> 行人說:“我什么時候碰你了,你這是碰瓷兒?!?p> 五朗說:“有人證在此,咱們找他評理去?!闭f罷,抱著那人便向六郎方向走。
行人道:“你一個瞎子,怎么知道有人證在?”
六朗忙迎上去說,“他眼睛雖瞎,心卻不瞎,此地香客眾多,人人都是證人?!?p> 行人好奇道:“這里除了我們?nèi)?,哪兒他媽還有別人?!?p> 陸七瑯適時的站了出來,口中喊道:“還有我?!?p> 六朗看見陸七瑯,點頭示意一下,又把頭轉(zhuǎn)向那行人道:“你還有什么話說?”
行人掙扎道:“別人都不愿意當(dāng)證人,為何你愿意當(dāng)?!?p> “廢話,”六朗大罵一聲道,“我是他師弟,自然要當(dāng)這證人?!?p> 那行人應(yīng)是來此地?zé)惆莘穑幌牍?jié)外生枝,何況面對的還是兩個無賴和尚,此處離天龍寺已是不遠(yuǎn),萬一這二人再叫來幾個同門助陣,想跑都沒法跑了,想到此處,那人心里先是怯了,忙改口說:“大師且慢,今天算我倒霉,不知這玉佩價值幾許?”
五朗說:這玉佩乃是我?guī)煾笩o相方丈開過光的,原價十兩銀子,看你人善好欺,便給十五兩吧?!?p> 那人大罵一聲,無耐從兜中掏出十兩銀子,扔到地上,說:“叫聲爸爸,剩下的五兩銀子也是你的。”
五朗放開那人,趴到地上,四處摸索一陣,將銀子悉數(shù)撿起,說:“做人不能太貪婪,叫聲大哥如何?”
那人早已跑的遠(yuǎn)了。
......
陸七瑯走近前去,分別打量了五朗、六朗一眼,道:“二位師兄,別來無恙?!?p> 雖然沒了師承,但多年養(yǎng)成的習(xí)慣一時也改不過來,因此,陸七瑯見了這二人,依舊以師兄相稱。
六朗抱拳道:“無恙,無恙,七瑯最近可還好嗎?”
陸七瑯猶豫了片刻,回了一個好,其實,他開始是想讓這二人幫忙,一起去對付沙笑凋的,不過轉(zhuǎn)念一想,報仇之事,還是一個人報才爽快,于是便打消了這念頭,又問:“二位師兄剛才這是在干嗎?”
五朗眼睛眨也不眨,耳朵湊向陸七瑯,說道:“原來是七瑯啊,我們剛化緣回來,你怎么來了?難道又想請我們喝酒了?”他一句話將化緣的過程輕輕帶過。
陸七瑯道:“改日吧,今天有正事?!?p> 六朗道:“改天就行了,不用日?!?p> 陸七瑯忙道:“七瑯錯了,還請二位師兄見諒。”
五朗六朗忙說:“都是兄弟,不用那么客氣。”
六朗忽然道:“師兄,別的不說,先把銀子分了吧?!?p> 五朗道:“你急什么,七瑯也不會搶咱們的,是吧,七瑯?”說完一雙死魚眼看向陸七瑯。
陸七瑯心說見者有份,你想這么容易就把我給蒙混過去?于是道:“五師兄,那人還欠你五兩銀子,這十兩便算我和六師兄的如何?”
六朗忙說:“我沒意見。”
陸七瑯道:“二對一,成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