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寐生一直在走,胸口的傷已經(jīng)發(fā)黑,不再流血,甚至有蛆蟲在蠕動,衣衫襤褸,一只腳歪著,顯然是斷了。
他不知道現(xiàn)在是在幽獄的深處還是哪里,但他記得崔師傅和風師傅的話,一直往南走,走的越遠越好。
他受了很重的傷,人體三個丹田的中丹田被毀,作為修道者的根本之神識也早已經(jīng)干枯,筑基后期修士的靈力已經(jīng)耗盡,他只是憑本能在走。
又或者說,是在挪動。
圣物傳國玉璽此刻在他破碎的中丹田內(nèi)旋轉(zhuǎn),墨綠色的光芒總是在他感覺撐不下去的時候給他一絲力量。
沒有圣物的話,他恐怕早就死在幽獄之外了。
但是圣物沒能救下他那五百余名親兵,沒能救下崔師傅和風師傅,那兩個待他如父的長史,從小陪伴他,教他修行,教他劍法道術(shù)的人,更沒能救下父親母親。
他甚至沒能見父親母親最后一面,如此大罪,既然被鎮(zhèn)壓,那么他知道,父母絕無生還的可能。
遠處,有無數(shù)雙眼睛緊緊的盯著他,那是幽獄里的鬼魂,有孤魂野鬼,也有厲鬼惡鬼,但是他們不敢靠近,因為姬寐生身上有著讓他們既害怕又渴望的東西。
他們在等待姬寐生倒下,只有姬寐生倒下,他的血肉才會是這些鬼魂最大的滋補。
在幽獄之南,有條山脈,稱為陽山山脈。
因為有著幽獄的存在,這里人跡罕至。
離愁,一個一腳邁在武王門檻的男人,正在這條山脈里修行歷練。
許是因為有著幽獄的存在,僅是初冬時節(jié),這附近已經(jīng)白雪皚皚。
一聲鷹鳴在天邊響起,離愁從入定中睜開眼,抖了抖身上厚厚的雪,撿起一顆石子朝著空中射去,一聲哀鳴,那只鷹從空中掉了下去。
離愁哈哈大笑,早飯有著落了,朝著鷹落下的方向狂奔而去。
武師巔峰的修為激蕩開來,震動路過的杉樹上積的雪紛紛掉落。
當離愁狂奔到鷹落下的地方,眼前的情景讓他一驚。只見一個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少年,抓著那只鷹撕咬咀嚼,嘴角全是鷹毛和血。
在這個地方,居然能看到人,而且是一個少年,這個少年是誰?
少年也看到了這個大笑著狂奔而來的人,二人四目相對,誰都沒有說話。離愁正要發(fā)問,少年卻一頭栽倒,不省人事。
“三叔祖,怎么樣?”
“性命可保,只是……”
“只是什么?”
“這娃娃膻中穴被廢了,若是個武士,來日想些其他法子打通穴竅,雖說無法有太高的成就,卻也可與一般武人相比,可這娃娃偏偏是個修道者,膻中穴被廢,修行之路,怕是就此只退不進了?!?p> 頓了頓,那個聲音又說道:“不過這娃娃真是個天才,看他年紀不過十來歲,卻已經(jīng)是筑基后期,如此天才甚是少見,可惜了天才隕落,可惜啊可惜?!?p> “三叔祖,那就沒有其他法子了嗎?”
“法子嘛,有也跟沒有一樣,除非是有世間大能,用修為替他重塑丹田,可這樣的大能,卻又有誰會為了這么個娃娃耗費修為。當然,若是有逆天的靈藥或是丹藥,也可實現(xiàn),只是不論是哪一條,都是水中月鏡中花,想想罷了。”
姬寐生的眼角流下了兩行清淚,他已經(jīng)醒了,離愁和三叔祖離藥的對話,他全部都聽在了耳中。
他知道,這輩子,恐怕與修行絕緣了。
一個原本是云端的人物,剎那間掉落凡塵,甚至是無邊地獄,任誰都無法接受。
就這樣,姬寐生一躺就是半個月。
每天睜著眼,看著屋頂,卻一句話也不說。離藥每天都會給他換藥,見他不說話,也就不打擾他。
倒是離愁之女,那個叫離落的少女,每天都會來這里照顧她。
“喂,你為什么一直不說話呢,你是個啞巴嗎?”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我總不能一直叫你喂吧?!?p> “喂,吃飯了,張嘴?!?p> “喂,喝藥了,張嘴。”
“喂,你怎么又尿床上了,好不知羞?!?p> “喂,你傷口痛不痛啊,這么長這么深的傷口,一定很痛吧。”
“喂,是誰打傷了你,還毀了你的丹田,說出來,我讓爹爹去給你報仇。”
……
少女一直在他床邊自言自語,而姬寐生則一直睜著眼隨意擺弄,仿佛一具尸體。
“落落,爹爹叫你回家吃飯了?!焙霸挼氖请x落的哥哥,離愁的兒子離巳。
那是個粗壯的青年,孔武有力,唯一的寵愛就是妹妹離落。
看著妹妹每天照顧這個一言不發(fā)跟個死人一樣的人,氣不打一處來。
“嘿,你這人,誰傷了你,你就站起來去報仇啊,天天躺著要人伺候,死不死活不活的,我要是像你這樣,還不如站起來一頭撞死算了,省的我家落落天天在你這伺候你個王八蛋?!?p> “哥,你說什么呢,人家是病人,你出去出去,告訴爹爹我不回家吃飯?!?p> 說著,離落將離巳推了出去,把門關(guān)上。
當離落轉(zhuǎn)身的時候,發(fā)現(xiàn)原本躺著一動不動的少年,坐在了床邊。
離巳說的一點都沒錯,大仇還沒報,京城的血還沒流干,太子府、逍遙王府的亡靈們還未得安息,謀逆大罪的背后陰謀還沒有查清,一切都還沒做,只有自己一個人活了下來。
自己要替那些死去的人活著,替父親母親,替崔師傅、風師傅、樊將軍,趙將軍、葛將軍,替那些將士,替那些死去的冤魂活著。
他相信父親不會謀逆,因為他根本不需要謀逆,那么是什么原因讓他起兵直逼宮城?
他知道皇爺爺一直寵愛他,信任父親,那么是什么讓皇爺爺從相國寺悄悄回來,以摧枯拉朽之勢剿滅了父親?是康王?還是有其他陰謀?
他要活下去,他要報仇。
就算修為無法再進一步那又如何,就算全天下都在追殺他又如何,自己連死都不怕,還有什么可怕的。
自己是死過一次的人,前世的記憶依然在腦海中,這一世,本來就是撿來的??蛇@一世,已經(jīng)享受了無論是前世還是這個世界很多人都不曾享受過的。
皇爺爺?shù)膶櫮纾改傅奶蹛?,屬下的忠誠,臣民的愛戴。
既然降生在了這個世界,那就不能白走一遭。
而眼下,第一件事是,活下去,無論是為了誰,為了替他死去的人還是為了自己,為了一切,要活下去。
“我,餓了?!边@是姬寐生在這里說的第一句話,卻讓少女離落激動的眼淚都要出來了。
“你,你終于說話了,哦,你餓了,你等著,我這就去給你拿,你坐著別動,別動啊?!鄙倥谋奶呐苤チ恕?p> 多美好的生命。
姬寐生有個秘密一直壓在心底,從來沒有跟人說過,即便是親如母親。
從出生那天,他就有著記憶,一個來自另一個世界成年人的記憶,那是一個藍色的星球,在那個世界,沒有修行,沒有皇帝,那個世界,燈紅酒綠。
而在那個世界的他,有著另一個名字——沈一笑。
他狼吞虎咽的啃著桌子上的食物,離落笑的跟朵花一樣的雙手捧著腦袋看著他吃。
“喂,你叫什么名字呀?”少女的聲音猶如黃鸝鳥,清脆動人。
“沈一笑?!彼贿吘捉乐炖锏娜?,一邊口齒不清的回答著。
“沈一笑,原來你有名字啊,你要再不說話,我就打算給你起個名字叫喂了。”
“喂,那你從哪里來啊,怎么會受這么重的傷?!?p> 他停了停,而后繼續(xù)咀嚼著:“我忘了。”
“原來是這樣啊,肯定是受了太重的傷失憶了,以前離同大叔就受重傷失憶了,不過后來他又全部都想起來了,沒關(guān)系,以后你也會想起來的?!?p> “喂,你慢點吃,媽媽還在給你弄吃的呢,別著急?!?p> 這時,離愁和離藥走了進來,身后跟著離巳。
“祖爺爺,爹爹,他叫沈一笑,他失憶了?!?p> 離落急著和幾人說。
離愁和離藥啞然一笑,傻丫頭,這少年明顯是不想說,不過既然他不愿說,他們自然也不會強人所難。
他放下手中的食物,滿是油污的雙手往身上的衣服擦了擦,跪在了地上,“在下沈一笑,蒙二位救命之恩,沒齒難忘,他日若有差遣,絕無二話?!?p> 這些話,是前世電視里??吹降脑?,此時他說出來,卻是絕對的真誠。
離愁上前扶起了他,“孩子,別說這么多,安心住下來,好好養(yǎng)傷,在我離火族,沒有人會來打擾你。”
“前塵往事,不過爾爾,失憶了也好,失憶了最好,能忘記是福,孩子,我只希望你真的忘記過往,安心的養(yǎng)傷,畢竟生命不易,且行且珍惜?!闭f話的是離火族如今地位最高的三叔祖離藥。
“是,在下受教了。”
“無論如何,既然活下來了,那就好好活下去,安心住著吧,其他地方不敢說,但在我離火族,我老頭子在,不用怕?!彪x藥的話,自有一股氣勢。
就這樣,姬寐生在離火族住了下來,他改回前世的名字,從此世間少了一個姬寐生,卻多了一個沈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