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朝的賦稅很高,原本看著極為賺錢的買賣,稍有松懈就會債臺高筑,在冬梅拿到買撲淮南今歲新鹽鈔后,各家也送來了相應(yīng)的各種地契、產(chǎn)業(yè),看著這些轉(zhuǎn)讓契約后,蔡鞗心下又是一陣嘆息,誰又能想到,本該是富可敵國的鹽商會窘迫到了如此境地?
蔡鞗沒有繼續(xù)留在江寧府處理鹽巴的事情,而是將一切雜事都交給了冬梅和蘇老大處置,自己卻跑到王家龍江船廠唉聲嘆氣。
龍江說是“江”,其實就是個不大河流,在與長江匯聚的深水處,王家筑堤建了個船廠造船,蔡鞗以為自己撿了個大便宜,以為王家可以建造大食遠航大船,心下便起了貪念,可當(dāng)他站在幾乎廢墟一般的船廠面前,才知道為何蘇仁禮會如此的不屑一顧。
……
坐在堤壩上,靜靜看著船廠的衰敗與荒廢,蔡鞗將手里的石塊遠遠扔出,身后始終弓著身的王二又將身子弓低了些,回頭見他如此,蔡鞗心下本想罵娘也只能無奈苦笑。
“恢復(fù)到可以建造三千料船只的規(guī)模,需要多少銀錢?”
王二一陣猶豫,小心看了眼背對著他的蔡鞗,聲音也放低了一分。
“二十年前老東家種了三百畝山田硬木,還夠造幾艘五千料大船,其余的……”
“夠造幾艘大船木料……王管事是想說船廠還剩下夠造幾艘船的木料嗎?是不是想說,你們還算沒有把東西賣光了,是這樣嗎?”
蔡鞗差點沒氣暈了,看著驚懼跪倒在地的花白頭發(fā)老人,又不得不將罵娘話語咽進了肚子里。
“都到了這種地步,還有什么不能說的?直說需要多少銀錢!”
“三……三十萬貫……”
……
一陣沉默后,蔡鞗抬眉說道:“三十萬貫……一年能造多少艘五千料大船,一艘五千料大船造價多少?”
王二猶豫說道:“小人不敢隱瞞了東家,若僅僅只是建造五千料大船,有足夠人手,半年就可以下水,此時卻需要一年半,主要是木材需要一年徹底陰干,建造一艘五千料大船也需要五萬貫銀錢?!?p> 蔡鞗心下一陣嘆氣,猶豫許久……
“三十萬貫可以建造六艘五千料大船,而這只是你們恢復(fù)建造五千料大船的能力,之后還要花費多少還無法可知……”
“三十萬貫銀錢不是個小數(shù),短時間內(nèi)投入三十萬貫也不現(xiàn)實,三十萬貫分兩年投入,第一年十萬貫,主要用以維持工匠們的生計,一年里,船廠需要將造船所需的木料陰干,要自己動手準備建造船只的一切雜事,第二年投入二十萬貫,一艘五千料船只造價五萬貫,本少爺給你八萬貫一艘!”
“第一年,十萬貫,給你們一年時間準備,八萬貫一艘船只,造價五萬貫,本少爺給你們八萬貫,算是船廠自主經(jīng)營,但你們必須在這一年里拿出讓本少爺滿意的造船圖紙,如果不滿意,第二年的二十萬貫不僅沒了,龍江船廠也會解散?!?p> 王二一陣沉默,情緒越來越失落……
“東主讓小人造船沒問題,船廠里的船匠們都知道該如何造船,可……可畫圖紙……小人……小人不懂……”
蔡鞗一愣,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這些人是工匠不假,可他們不是工部官吏,就算是工部官吏,恐怕也只會與手里《武經(jīng)總要》里劣質(zhì)插圖差不多,只是個模糊大概樣貌,無法做到繪制標準圖紙地步。
看著沮喪低頭的老人,蔡鞗猶豫再三,說道:“你回去與大家伙商議下,本少爺決定將龍江船廠搬到杭州,愿意跟著的,薪金上漲兩成,每個大匠贈田百畝,船匠贈田三十畝,學(xué)徒給田十畝,龍江船廠改為龍江水務(wù)學(xué)堂,但凡愿意跟著前往杭州的,除了工匠身份外,同時還是龍江水務(wù)學(xué)堂名譽先生,俸祿另行發(fā)放?!?p> 王二一臉震驚,又有些不解,學(xué)堂先生都是飽讀詩書之人,他們只是些工匠,怎么能成為先生?震驚不解的同時,心臟卻狂跳不已。
大宋朝相比前朝漢唐,國土縮減了一半,遠不似漢唐時武略的強盛,面對北面的西夏、北遼威脅,始終保持著數(shù)量龐大軍隊。
國土僅前朝一半,又要維持龐大軍隊,賦稅自然也不可能低了,為了維持國家運轉(zhuǎn),也不會禁止工商的盛行。百姓承受的稅賦較重,不得不轉(zhuǎn)入工商業(yè)行當(dāng),但這不意味著匠人的地位就高到了天頂上了。
高賦稅下,大宋朝又不禁止商賈吞并土地,兩百年過去了,普通百姓還能保留著自己土地的已經(jīng)不多,蔡鞗開口便是送出幾千畝田,王二感覺自己的喉嚨都是干的。
看著不住弓身保證的王二,看著頭發(fā)花白老人赤著腳匆匆離去,蔡鞗心下卻滿是苦澀無奈。
三代人造船,幾十年的造船經(jīng)驗積累,造出五千料大船沒有問題,可這不是他所愿意看到的情景,而且龍江船廠問題多多,除了幾百畝山田栽種樹木外,幾乎就是一堆廢棄破爛,能賣錢的東西都已經(jīng)被生活困難的船匠們偷偷賣掉了。
站在堤壩上,看著數(shù)十丈巨大坑道,心下五味雜陳……
優(yōu)厚待遇起了作用,龍江船廠近百工匠愿意帶著家小前往杭州,蔡鞗毫不吝嗇,當(dāng)日拿出五千貫銀錢發(fā)放,當(dāng)然,一個船廠,一家老小幾百號人的搬遷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情。
在船廠逗留了幾日,蔡鞗便帶著人離開了江寧,沿著江水入海,打算自海上返回杭州,在這之前,他想去老寨看看,也引起綠桃的強烈擔(dān)憂,與他瞪眼了許久都不愿放棄。
綠桃擔(dān)憂出了意外,蔡鞗卻知道,無論如何都要前往老寨看一看,未來尚未發(fā)生的事情讓他日夜難安,更為害怕蔡京死后情景。
強行帶著擔(dān)憂不斷地綠桃小丫頭,帶著女先生顧琴娘登上海鰍戰(zhàn)船,在與蘇老大、姚仲教商議后,蘇老大留在了江寧安置船廠事情,獨眼閻王姚仲教則親自護送蔡鞗出海。
海鰍船體型較長,是速度很快的小型戰(zhàn)船,主要用于海戰(zhàn)騷擾、攀船廝殺,因為體型較小而無法深入大海,只能近海使用,是海盜們常用小船。
沿著長江出海而轉(zhuǎn)折向西,由此而自外海入杭州。杭州外海內(nèi)凹,如同大魚張開嘴巴吞食魚蝦一般,幾百里外有一連串小島,這些小島地形復(fù)雜,也是海盜、漁民容易聚集的地方,其中一座被海水侵蝕的滿是洞穴的島嶼最是被海盜們寵愛,也就有了“海盜島”的名字,為了防備海盜登岸劫掠杭州等地,往往會在最大的昌國島駐扎水軍。
在長江上時,蔡鞗并不覺得如何,可當(dāng)身處大海時,才察覺了大海的恐怖,雷雨風(fēng)暴讓一干人無奈登岸,過了小半個月才再次出海,幾百里的海路也足足用了一個月,也讓他愈發(fā)堅定了打造更大戰(zhàn)船念頭。
遠遠看著并不是很大的海盜島,耳聽著姚仲教介紹,蔡鞗疑惑不解。
“蘇杭是大宋朝極為看重的地方,此處距離杭州如此之近,又怎么可能允許海盜們藏身此處?”
聽著他的疑惑不解,姚仲教看著海浪拍擊的小島,像是想起了往日猙獰廝殺,沉默許久……
“早些年,大家伙日子還算好過,也沒多少人下海為盜,后來不成了,遭了災(zāi),朝廷又一再逼迫納稅……走海的人就多了?!?p> “朝廷圍剿,大家伙就跑,跑的掉的就繼續(xù)拼命,跑不掉的就成了無頭鬼,成了魚兒嘴里的吃食……”
……
“俺們還算不錯,至少活到了現(xiàn)在,登了岸,不再是了海賊,遠比那些死去的弟兄好了太多?!?p> 姚仲教不愿意提起往年的事情,站在船頭指向海盜島,說道:“這里死了太多人,昌國島水師不時就會登島一次,這座島也成了座荒蕪島嶼。大海上島嶼無數(shù),有淡水的島嶼卻很少,此處距離杭州較近,作為臨時避風(fēng)港和貨艙還是不錯的,只是昌國島水師不允許,有些可惜了?!?p> 蔡鞗猶豫了下,還是搖了搖頭,說道:“距離大宋水師太近,有官府騷擾,估計是不會有人愿意在此處建貨棧的,除非是昌國島將領(lǐng)?!?p> 姚仲教猶豫了下,說道:“這些年下海求生的人很多,前些日聽一刀來信說,少主有意將些小輩送入軍中,不知可有此事?”
蔡鞗微微點頭,說道:“是有這個打算,不過鞗兒只是個稚子,是家里不上不下的小兒,老蔡太師會不會重視也還很難說?!?p> “此次鹽巴買撲,看著是咱們用了過百萬鹽鈔買撲了淮南鹽巴,轉(zhuǎn)手又以實銀賣給了各大鹽商,別人不知,姚老是知道各大鹽商的五十萬貫真金白銀又送去了哪里,也就是說,此次買撲,蔡家一共耗費了五十萬貫銀錢和一百三十萬貫鹽鈔,耗費將近兩百萬貫,相比官府往年所獲,今歲是高于往年稅賦所得的?!?p> “市面流言也好,江寧官府不滿也罷,就算此事捅到了官家耳中,也沒人敢拿此事彈劾老蔡太師?!?p> 姚仲教親身參與其中,對此事了解頗深,私下里也暗贊眼前少寨主手段老辣,一舉買撲了所有鹽巴,各大鹽商不得不俯首認輸,不得不拿出真金白銀從他手里買撲鹽巴。
朝廷不愿往年貶值了的舊鹽鈔回到朝廷手里,過百萬的舊鹽鈔來買撲鹽場鹽巴,朝廷就會虧損幾十萬貫,盡管蔡鞗不認為朝廷是虧損的,因為這些放了出去的舊鹽鈔,都是百姓用錦帛、真金實銀換來的,但朝廷卻會認為就是虧損。
數(shù)十萬貫的流失,他不相信蔡京會愚蠢的給人彈劾把柄,必會用著其他法子將幾十萬貫補了回來,也知道蔡京必會覺得補足了這份父子虧欠,可能還會轉(zhuǎn)手教訓(xùn)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和娘親蘇氏,可五十萬貫真金實銀轉(zhuǎn)手又送到老混蛋手里,情形就又有了不同……
一想到老混蛋見了五十萬貫的情景,嘴角就是一陣微微上揚。
“五十萬貫銀錢,別說幾個不值一提的實職水師將軍,就算是上四軍軍都指揮使都沒問題,更何況,因他之故,他的兒子遭受了委屈,怎么著也是要補償一二的?!?p> 看向昌國島方向,蔡鞗不由咧嘴笑了。
“老蔡啊老蔡,小五就看你要如何才能補償了俺們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