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鞗本不愿進城,甚至想著讓一干士子們鬧騰,將此事弄的天下皆知,弄的一發(fā)不可收拾,再狠狠將他們收拾一番,最終還是沒能狠下心來。
走在攘攘熙熙街道,一點也沒有后世逛街的真實感覺,感覺身邊的一切是如此的虛假,好像所有一切都與自己無關(guān)一般。
手里又多了兩個糖葫蘆,唯恐綠桃壞了自己事情,第一次出來沒有帶著她,回去的時候若不給她買了根糖葫蘆,又不知要面對淚眼汪汪的雙眼多久。
“少爺?!?p> 孟費開口,蔡鞗順著他目光,正見一輛懸掛“?!弊中∑祚R車迎面而來,腳步不由頓住。
“吁~”
馬夫蘇老大勒住馬匹,正要跳下車轅,蔡鞗卻笑道:“蘇老不必如此多禮,在您老面前,鞗兒只是個晚輩?!?p> 說著,蔡鞗也不嫌臟不臟,自顧自爬上車轅,坐在蘇老大身邊,見到棗紅馬匹屁股上印記,一陣詫異。
“戰(zhàn)馬?”
“少主好眼光,原本是遼國戰(zhàn)馬,只不過年歲有些大了,也只能拖拉了馬車?!碧K老大一邊說著,一邊揮動了下鞭子。
蔡鞗一陣沉默,說道:“蘇老,遼國的戰(zhàn)馬容易買到嗎?鞗兒想自己開個學堂,古有禮、樂、射、御、書、數(shù)六藝,鞗兒也想學習騎射。”
蘇老心下一嘆,說道:“遼國上好戰(zhàn)馬很難得到,即使能弄到些也會很少,不過這種老馬卻不是很難,少主若喜歡,老奴回去后給小七去封信,讓他弄些送來?!?p> 說著,蘇老大又向蔡鞗咧嘴一笑,笑道:“少主,老奴剛剛得了消息,薛知府讓人尋了蔡九,估摸著知府大人是怕了?!?p> 蔡鞗稍微想了下,笑道:“怕不怕不知道,但鞗兒知道結(jié)果不會有絲毫改變,娘親掌著蔡家大部分產(chǎn)業(yè),一家老小的吃喝也全由娘親供應,老蔡如何折騰且不管,咱家又沒違背大宋朝律法,該給的稅賦咱們給了,如果這樣他老蔡還敢胳膊肘往外拐,那就讓他自個喝西北風去!”
蔡鞗很是大大翻了個白眼,又是一陣苦笑說道:“老蔡不是個蠢貨,能替官家可著勁撈錢,自然也知道順便為自己撈錢的道理,娘親原本說是討要楚州鹽城鹽巴,想來是早就與老蔡通過氣了的,可那是之前,現(xiàn)在鞗兒很不爽,就是要向他討要整個淮南鹽巴,就看他給不給?”
蘇老大一陣沉默,擔憂道:“少主有無想過,朝廷根本不會答應咱們?nèi)坑名}鈔買撲淮南鹽巴。”
“蘇老是想說老蔡太師吧?”
蔡鞗不可置否笑道:“鹽鈔是朝廷自己發(fā)行的,但凡市面上的鹽鈔,無不是真金白銀換來的,朝廷準備以‘三成鈔、三成帛、四成錢’買撲,那是別人,鞗兒卻不管這個,鞗兒只知道,鹽鈔是真金白銀換來的,他蔡京就得認!”
“他若不認,今后蔡家子嗣,汴京蔡府上下,包括他蔡京,任誰也別想從娘親手里得到一文銀錢、一尺錦帛、一粒糧食,他們能得到的只有鹽鈔!啥時候把幾十萬貫鹽鈔花完了,啥時候有銀錢,有錦帛、糧食!”
蘇老大嘴巴微張,一臉難以置信看著他……
“蘇老別這么看著鞗兒,鞗兒就是這么給老蔡去的信件,他自個愛如何作那是他自個的事情,咱們管不了,但他卻連累了娘親,更是莫名其妙讓鞗兒背負了‘調(diào)戲婦人’惡名!”
“不錯,他活著一日,官家需要他去坑百姓銀錢,他的權(quán)勢就不會倒了,可蘇老也不看看他都多老了?比蘇老年歲還大的糟老頭,萬一翹了辮子,蹬腿了,娘怎么辦?咱們怎么辦?跟著他陪葬?”
蔡鞗很不滿,因他蔡京而讓自己莫名其妙背了個惡名,一想到蔡京竟然只允許用三成鹽鈔買撲鹽場,心下就是莫名的惱怒,盡管心下知道蔡京有的是法子按著自己,話語里也還帶著明顯的不滿怨氣。
蘇老大沉默,蔡鞗知道身邊老人在擔憂著什么,這是個男人的世界,蘇氏是掌握著蔡家八成產(chǎn)業(yè),可若蔡京不喜,很可能一日間失去了所有一切。
蔡鞗不擔憂,失去了就失去了,真正支撐這些產(chǎn)業(yè)的也不是蔡京的權(quán)柄,就他那壞了的不守信名聲,哪有商賈愿意與他做生意,還不是靠著外公的海瑞商號船只運貨走商?
權(quán)利是個好東西,蔡京想要弄到錢財也只一句話語的事情,甚至有無數(shù)商賈、官吏叭叭送錢,但送錢是送錢,生意是生意,送錢私下里怎么樣都可以,一旦合作做了生意,就意味著得罪了普通消費百姓,別的不提,僅杭州蔡府周邊店鋪全部姓蔡便可知一二,連靠近蔡家的店鋪都無法經(jīng)營下去,轉(zhuǎn)而被迫賣給蔡府,更別提合作做生意了。
海瑞商號主業(yè)是運輸,幫著官府運糧食,是走海進行海貿(mào)經(jīng)商,蔡家店鋪一天到晚也沒幾個顧客上門,如此還能一直可以經(jīng)營下去,靠的就是海瑞商號走海吸納店鋪里的貨物。
幾個月來,蔡鞗早已知道海瑞商號和海龍幫的特殊性,蔡府所有店鋪、車馬,懸掛著的無不是“蔡”字小旗,獨獨海瑞商號只懸掛“?!弊中∑?。
人就這么回事,但凡有退路可走,那就沒有什么可以害怕、擔憂的,若蔡京真的惱怒收了他們娘倆的產(chǎn)業(yè)權(quán)利,那就割裂好了,你走你的通天大道,我走我的獨木小橋,他又不是原來的蔡鞗,根本不會在乎什么“父子”情啥的,但他的話語確確實實有些大逆不道。
蘇老大心下嘆息,蔡鞗也不開口,反正自己書寫的狗爬書信已經(jīng)讓人送了出去,既然要買撲鹽場,那就玩大一些好了。
馬車骨碌碌,蔡鞗有一下沒一下抬鞭嚇唬老馬,蘇老大則不時拽動韁繩,指揮著老馬拐彎、前行……
日頭漸斜,蔡鞗不會在乎蘇老大將自己送去哪里,對身邊刀疤臉殘疾老人本能的信任,馬車兩側(cè)緊跟著數(shù)十親隨,腰刀叮當撞擊聲讓人心安。
“吁~”
蘇老大拽住老馬,蔡鞗像是從自己世界中驚醒,抬眼見是普普通通院墻,不由一愣。
“海龍幫人口較多些,能節(jié)省些的還是要節(jié)省的,少主請?!?p> 蔡鞗也不多言,跳下車轅,站在斑駁木門外左右張望了下,發(fā)現(xiàn)院墻是簡單了些,只是用泥土制成的土坯壘就,占地卻是不小,大致估算了下也該有百畝。
見土墻上諸多或鐵或木圓環(huán),蔡鞗疑惑道:“此處不會是咱們的貨倉院落吧?”
蘇老大點頭笑道:“少主所猜不錯,正是商號倉儲,少主請!”
蘇老大一條腿在海戰(zhàn)中丟了,走路一瘸一拐,他也不愿讓人攙扶,一邊走著引路一邊說道:“自荊地沿江向東運糧至江寧,咱們將鹽巴運到江寧,兩者互換,荊地船只將鹽巴運回販賣,而咱們滿載糧食的船只則沿著運河一路北上至汴京,以此賺取些小錢?!?p> 蔡鞗微微點頭,知道朝廷絕不會讓漕運船只賺了多少銀錢的,漕運商賈賺多了,就意味著朝廷付出的更多,大頭巾們自是不愿。
見蔡鞗抬頭看向自己,蘇老大捋須說道:“參與漕運也只能勉強裹著兄弟們的肚子,若官府嚴厲了些,船只還會虧了些錢財。按理說咱們是不該參與這種賠本買賣的,蔡府……”
“很少有人愿意與蔡府有生意往來,但北面的遼國卻是不同,他們只認錦帛、錢財,有大姑爺照顧,利潤還是不錯的。”
說到這里,蔡鞗就知道是了怎么一回事,至于老人嘴里的“大姑爺”是誰,一時間他也沒弄明白,只有回去詢問綠桃才能清楚些。
知道怎么回事是知道了,蔡鞗又有些不明白,疑惑問道:“蘇老,海龍幫有海船,難道自海上通往遼國不行嗎?這要比陸地節(jié)省了不少吧?”
蘇老大不由笑了,說道:“按理說正如少主所言,走海路沒有官府、綠林阻攔,確實應該更為賺錢些,早些年老龍王帶著俺們就是走海路,將宋國的錦帛賣與遼國,后來……后來小姐嫁入了蔡府,與遼國的生意也就主要走了河運?!?p> “走海路與運河水路不同,海路每年最多兩三次,風向不對時很容易出了事,一旦出事,一年算是白干了,還有就是,一旦出海就要繳納一倍的賦稅,海龍幫并不是真的做無本買賣,大部分還是要與朝廷打交道的?!?p> “走河運,咱們幫著朝廷進行糧食綱辰輸送,自江南運糧綱辰入汴京,北上大名府后,將河北各府縣綱辰銀錢送回汴京,運送綱辰?jīng)]有官府阻撓,為了彌補和鼓勵商賈參與綱辰輸送,大宋朝對商賈販賣給遼國的茶絲、鹽巴等貨物向來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再加上蔡府的人脈關(guān)系,咱們賺取的要多的多,之后也就成了這般?!?p> 蘇老大解釋后,蔡鞗才算真正明白,走運河遠比海路安全許多,但河運不似海運,河運的關(guān)卡要多的多,若真的無法避開這些有形無形關(guān)卡,事實上運費要比海運高上一倍不止,但有了綱辰和蔡府這層皮后,情形又大不一樣,沒有成倍的稅賦,沒有沿途阻攔,也難怪海龍幫的主要業(yè)務漸漸偏向內(nèi)陸,但蔡鞗隱隱約約還是覺得有些不妥。
“唉……”
心下一陣感嘆,蔡鞗最后還是什么都未有說出,海龍幫本是走海海商,一旦轉(zhuǎn)入內(nèi)陸,實際上已經(jīng)丟了根本,不用細想也知道結(jié)局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