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如夢幻泡影

　　巨舟，只能如此形容。不是用眼睛看，而是以一副畫的姿態(tài)，以愚公移山的精神一寸寸丈量出來。

　　船上的人有說有笑，不過只有他一人能看到，海面兩側(cè)無形的黑色壁障無邊無際，直插云霄。

　　一幅地圖突然映現(xiàn)在腦海中，在角落里，兩個白色圓點一上一下所標(biāo)記的地標(biāo)，被兩條斜長的黑色條紋夾在中間。

　　地圖隨即一陣延伸，枯黃色的紙張逐漸變亮，然后一切都消失了。

　　不知何時，他已漂浮在空中。腳下是一個巨大的沙陣，四周被狀若實體的黑暗所包裹著。

　　昏暗的光芒下，沙子仿佛沸騰般不斷上下翻滾。從高處看來正是一個腦子的形狀，卻像有生命的心臟一般規(guī)律跳動。

　　他漸漸被拉近，亦或是沙陣在向他靠近。心中涌起莫名的恐懼，不過不是這幅軀體的，而是以一個旁觀者的感受。

　　沒有太多掙扎，他逐漸融入了其中。

　　咻——

　　昏暗的房間內(nèi)，一縷火光自漆黑中蹦出。循著若隱若現(xiàn)的光芒看去，映入眼簾的是一根手指。隨后蔓延至手腕、手臂、軀干，最后是一張略顯枯槁的黝黑臉龐。

　　“你醒啦，啊……”只見一男子半倚在地面上?？谥朽哉Z，有些痛苦的輕哼一聲，現(xiàn)在腦子倒是比剛才靈光許多。

　　男人深吸一口氣，慢慢漲紅了臉，原本就不大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過了許久才忽的張開口，從嘴里吐出一顆珠子，還沒落地便化為幾縷青煙消散了。

　　“唉......”又過了好一會兒，徐先谷才長嘆一口氣。

　　一般人只需服下一枚“青衣仙”，短期內(nèi)便可不飲不食。若再修行幾年，連睡覺的功夫都可省去。本應(yīng)如此，只是數(shù)月的煉制讓他精疲力盡，方才也記不清是放了哪味草藥竟將他炸暈了過去，順帶著做了個不怎么可怕的噩夢。

　　......

　　高山峻嶺，遠看大氣磅礴，近了卻是一面照妖鏡。

　　美者愈美，小橋涼溪，鹿林鶯燕。危者則是各有各的險要之處。

　　眼下一座長座山，雖沒有什么飛禽走獸，唯獨樹木長勢繁茂。陽光透過枝丫灑落在地面，偶爾有些許微風(fēng)掠過，獨有一份與光同塵的怡然。

　　偌大一片山林中，十幾人正聚在一起駐足等待。徐先谷身在其中，只是放眼欣賞風(fēng)景，與其他人臉上掩飾不住的焦躁格格不入。

　　忽覺周圍目光一陣灼熱，循著幾人視線看去，只見一白袍老者已不知何時從山頂飄飄然而下，跟著身后白霧彌散，下一刻就來到眾人面前，著實一副仙風(fēng)道骨的模樣。

　　“裝神弄鬼”徐先谷心中暗諷道。修道之人還搞這一套，哄騙凡夫尚可，在他眼里卻是落了下乘。

　　“幾位師叔吩咐過了，諸位要進我引禁門也簡單的很，在本門煉出兩祭色轉(zhuǎn)丹或是削去兩年氣運，二者完成其一即可?！?p>　　這老者模樣尖瘦，肉連著筋，筋透著骨，開口卻是溫厚敦實的嗓音，聽著本應(yīng)舒服的話語反差之下給人一種怪異的感覺。

　　“哼，我就知道羊魁此人靠不住，當(dāng)初可沒說你們有這么大胃口。”人群中傳來不滿之聲。

　　“小女這里有一枚金言符，可否抵消那顆丹藥？”另一女聲開口則是悅耳許多，同時手中浮現(xiàn)出一張通體畫滿紅案的符箓，隱約間有點點金光流動。

　　不過等待她的卻是閉門羹，“不行?！卑着劾险邇墒忠粩?，微微搖頭，“是去是留，諸位自己決定，本門絕不強求?！?p>　　眾人皆是默然，他們雖然來的地方各異，此刻目標(biāo)卻是相同。若不在這幾日內(nèi)離去，待那些發(fā)了瘋似的上仙下來屠戮，便是多少珍寶也換不回自己的小命。

　　“若是有的挑，我們也不會來這里了?！币簧砼⑵?，背隆似鐵的壯漢半裸著肩膀，近乎低沉的吼道，“丹藥我不在行，您老下手快點便是。”

　　“好?！崩险咭膊粡U話，徑直飄至人身前，輕咬指尖，以指作筆在空中一通比劃，隨即朝人天靈蓋上一按。

　　不過須臾間，待他將手放下時，壯漢原本精壯的肉身便失去些許光澤，眼瞅著連人都小了一圈。而老者干癟的軀體則在這一按之后膨脹了些許，臉上的皺紋也舒展開不少。

　　那蜿蜒在林間的白霧似有所感，末端霧氣散去幾丈，露出了砌在土地上的數(shù)級臺階。上面石灰暗淡盡是泥濘，好像這臺階原本就在此地不知多少年頭了。

　　“進去了走就是，不必回頭。”

　　那漢子略一抱拳，便身形一晃沿著臺階扎進霧里，消失在眾人面前。

　　其余人見狀，情知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也紛紛上前受那撫頂，一個接一個進了霧氣。

　　老者的身體在削數(shù)人過后氣運后，已然脹大至圓球模樣，兩腳又不沾地，樣子看起來頗引人發(fā)笑。

　　很快，只剩下了徐先谷與那名女子。

　　“小女子天生命薄，好在有些煉藥的底子，這丹藥花些時日也能完成了?！迸恿驾p皺，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玉步輕移略過老者，身體緩緩融入霧中。

　　眼看只剩自己，徐先谷這才慢慢悠悠的上前去。照例受了一掌。

　　“一個好風(fēng)景，一個老頑童?！毙煜裙瓤谥休p笑道，聲音不免弱了幾分。隨即深吸一口氣，也有樣學(xué)樣半浮在空中，兩腳半沾著地擠往前去。

　　然而剛上臺階沒幾步，徐先谷卻逐漸放慢了腳步，最后幾級更是一步一頓。一口氣吐完，臉上笑容也逐漸凝固，最終停在了霧氣前。

　　剛要轉(zhuǎn)身，兩條充盈的布衣已按在了他的肩頭。

　　“嘭！”

　　老者白袍驟然緊縮，霸絕無匹的氣量從掌縫中漏出，地面被激得碎石紛飛，空間仿若被一道銳利的刀刃一分為二。

　　如此驚天動地的一擊，竟只是讓徐先谷的身形向前晃了晃！

　　與此同時，霧氣中剎那間伸出一道無形大手，像抓小雞一般裹住徐先谷全身，就要往里拽去。

　　徐先谷神色冰冷，濃郁到近乎實體的寒氣從全身每個毛孔中涌出，兩腳像扎了根般死死鉗在地面再不寸進。同時周身泛起了漣漪，整個人逐漸變得透明，眼看就要消失在原地。

　　值此刻不容緩之際，兩人耳邊忽然響起一聲輕吟。

　　“定！”

　　整座山內(nèi)不論活物死物，日月星辰在這一刻都靜止了下來，他們二人也在這道讖言下有了剎那的停頓。那大手則幾乎沒有粘滯，只是先向前一推，再往后一拽。

　　這么一牽一引之間，一道黑影猝然從徐先谷肉身中被逼了出來。不待其有下步動作，大手已然將其拘進了迷霧之中。

　　肉體失去了支撐，直直向下倒去，揚起一地塵土。

　　眼前白霧逐漸散去，露出隱藏在臺階盡頭的曼妙身姿。其半跪于地，正大口喘著粗氣。貼在她頭頂?shù)姆偞丝虛u曳之下，隨著微風(fēng)化作片片飛灰消弭與空氣中。

　　剛才交手時間雖短，兇險程度卻不是外人可以想象的。

　　“想不到此獠如此敏銳?！卑着劾险唢h然飛身至女子身旁，幾道白光打入其體內(nèi)，讓她蒼白的臉龐紅潤不少。

　　“裴某自認隱藏氣息的功夫還說的過去，還是被它發(fā)現(xiàn)了破綻......”老者有些自嘲的搖了搖頭。

　　“前輩說笑了，若是你們二位本尊親至，也就不用小女在旁助陣了?！?p>　　“剩下此人前輩打算怎么處理？”女子將目光轉(zhuǎn)向遠處那副一動不動的軀殼，有些艱難的問道。

　　“你師尊是如何交代你的？”老者反問道。

　　“師尊讓我......自行決斷......”女子忽然間不做聲，眼神中露出迷惘之色。

　　“朝分支界這次下這么大血本，想來不差這么一顆人頭，不過裴某也不是什么視人命如草芥的屠狗之輩?！?p>　　老者慢悠悠的走到徐先谷身旁，抬手點向其心臟位置。在女子驚愕的眼神中，其身順著洞眼宛若瓷器般寸寸碎裂。

　　“斬草還是除根的好?！崩险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