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居然讓她多說京都掌故!自家主子從前那般日子,哪里能夠知曉什么掌故!
不過,對于徐言夢來說,她是真不知也好,有意嘲諷也罷,她壓根兒就不在意。
這種言語上的爭鋒,最無聊了!
如果這位元側(cè)妃是為了故意刺她、不動聲色給她下馬威,那她還真白費了功夫!因為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會威脅得到她的嘛!
“元側(cè)妃客氣了!往后有空再說吧!”徐言夢淡淡一笑。
“嗯,呵呵!那妹妹可就記下了哦,往后姐姐不要嫌棄妹妹煩才是呢!”元側(cè)妃打蛇上棍,掩口咯咯的笑起來。
徐言夢也敷衍的笑了笑。
不一會兒,就到了明春殿外,圓拱形的朱漆兩扇開合大木門緊閉著,黃銅門釘一顆顆足有雞蛋大小,泛著程亮低調(diào)的光,一對獸首門環(huán)同樣為黃銅所制,仿佛瞪眼而來,威風凜凜。
大門厚重而莊重,門樓雕檐畫棟,氣勢不俗。
門口是一片寬闊平坦的青磚廣場,遠遠的兩邊擺放著許多開得正艷的盆花,姹紫嫣紅,分外熱鬧。
便是誰見了,都會生出這宮殿必定莊重而奢華的感覺。
至少這么看去,表面功夫極體面。
“姐姐,妹妹還有好些事情要忙,就不送姐姐了!”元側(cè)妃笑吟吟道:“姐姐且回去歇著吧!要什么,打發(fā)人去妹妹那說一聲!”
“多謝了!”徐言夢客氣含笑。
“應(yīng)該的!”元側(cè)妃挑了挑眉,沖她微笑輕輕點頭,轉(zhuǎn)身扶著丫鬟的手,施施然離去。
銀屏撇撇嘴,小聲嘟囔道:“明明我們小姐才是王妃,這個元側(cè)妃,好大的口氣,倒像她才是王妃!”
徐言夢瞅了她一眼,臉色一肅,正色道:“銀屏,以后這種話不要再胡說!這里是燕王府,不是徐府,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咱們!旁人或許一時半會兒不能拿我怎樣,可未必不敢動你們的主意!你若還主動把把柄送到人家手里,到時候出了事,我也救不了你!”
銀屏嚇得小臉一白,忙道:“是、是,奴婢、奴婢再也不說了!”
徐言夢見她如此心中反倒不忍,嘆了口氣柔聲道:“我知道你是為我打抱不平,可是真的不需要這樣的!銀屏,我不在乎,你們也不要在乎!咱們先看著,等我看情況想個主意,咱們?nèi)齻€,再好好的過咱們自個的日子!”
“王妃也別太心急!”蘇嬤嬤忙道:“我們會凡事小心的!您就放心吧!”
“是啊,王妃,您才是最重要的!您好了,我們才有希望!”銀屏也道。
徐言夢和蘇嬤嬤都笑了起來,道:“你這丫頭,冷不丁冒出一句話,倒還真像那么回事兒!”
一時蘇嬤嬤上前敲門,半響,才有人拖長著聲調(diào)問道:“誰呀——”
那份不耐,是個人都聽得出來。
若不是有了徐言夢方才那番話,蘇嬤嬤和銀屏肯定心中又要慪氣,此刻卻是十分淡然處之。
“奉王爺之命,王妃來了!還不快開門!”蘇嬤嬤高聲應(yīng)答道。
她們?nèi)绾尾恢鯛斖蹂袢栈馗??卻是大門緊閉,若說沒有人授意吩咐,絕無可能!
這明春殿里,還不知是個什么狀況!
“王妃?”里頭反問一聲,隨即大門便打開了,兩名四十歲出頭的粗壯婦人慌忙迎了出來,躬身賠罪陪笑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竟不知王妃來了!”
“王妃有點累了,帶路吧!”徐言夢自不會親自應(yīng)付兩個看門婆子,蘇嬤嬤也懶得與她們多話,直截了當?shù)馈?p> 那兩婦人松了口氣連忙答應(yīng),將主仆三人迎了進去。
明春殿前后兩進連著左右?guī)考翱缭?,又有倒座、后罩,大大小小也有三四十間房子。
主仆三人進來時,分配在明春殿服侍的丫鬟婆子媳婦以及小太監(jiān)也陸續(xù)得到了消息紛紛趕來,天井中一時亂糟糟站了好些人,七嘴八舌的請安。
徐言夢實在有些累了,且這時候也沒心思搭理她們,只點了點頭,便命她們各做各的差事去,穿過天井,往起居處走去。
正殿乃是五開間三進的歇山式建筑,綠檐朱窗琉璃瓦,斗拱上繪著寶藍底的彩繪,廊下懸掛著六角、八角的彩繪宮燈,顯得十分氣派。
推門進去,眼前便是一亮,殿中錦帳簾幔皆為橘紅底繡各種纏枝花紋的錦緞制成,或歸攏或輕垂,地上鋪著藍底繡大朵大朵牡丹花的地毯,陪著架格案幾、桌椅座榻清一色紫檀木的家具,富麗而奢華。
恰到好處擺放的金玉瓷水晶象牙等質(zhì)地的瓶爐雕件又為這份富麗奢華增色不少。
別說銀屏小丫頭看的又驚又喜,便是蘇嬤嬤也有種眼花繚亂的感覺。
徐言夢卻知,這些擺設(shè)皆太過貴重,定都是庫中登記在冊的極品,擺放是一回事,但絕對不是屬于她的私人物品。
徐言夢下意識的就想起了王寶釧,想起張愛玲對她苦守寒窯十八年后終于夫妻團聚之后的評論,大意是“在一個當權(quán)的妾的手里討生活,那日子必定不會舒心好過,怪不得那富貴她只享了十八天就死了。死后還要叫人說一聲沒福氣!”
她的心里突然就有點無趣。
眼下,她不也是在一個當權(quán)的妾的手里討生活嗎?
“且忍過這幾日吧,我已有了主意了!”徐言夢微微一笑,安撫著蘇嬤嬤和銀屏。
“王妃的主意,自然不會錯的!咱們不跟她們爭一時長短便是!”
“嗯!奴婢就知道王妃最厲害了!奴婢去要茶水去!”
蘇嬤嬤和銀屏先后笑著道。
徐言夢也笑了笑,三人心情總算好了些。
半響銀屏才回來,給徐言夢泡了茶,那茶葉倒是上等的,滾熱的水沖下去,綠豆大小的墨綠色茶葉便緩緩舒展開來,茶湯呈清亮的淺黃綠色,茶香淡雅,吸一口,五臟六腑仿佛皆為之一滌。
飲了茶,隨意梳洗一番,徐言夢便就在這榻上躺靠著歇下,蘇嬤嬤又去臥室內(nèi)尋了一條提花薄毯替她蓋上。
不一會兒,徐言夢便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便是天大的事情,睡醒了再說吧!
這才第一天呢。
這放心一睡,深沉而踏實,醒來的時候,日頭西斜,光線已經(jīng)極為暗淡了。
銀屏和蘇嬤嬤坐在小杌子上,低低的在說著什么。
聽見窸窸窣窣的輕響,二人回頭,看徐言夢已經(jīng)醒了正欲起身,便笑著喚了聲“王妃!”上前伺候。
依舊如同在路上那般,蘇嬤嬤和銀屏兩個服侍著徐言夢,并沒有出去叫那些丫鬟婆子媳婦小太監(jiān)。
反倒是徐姑姑聽見動靜,忙帶了人進來陪笑見禮,親自上前幫忙。
她一動手,碧綺、碧染、碧柔、碧羅等也不好干站著,意意思思的也上前裝模作樣起來。
徐言夢也沒有拒絕,與蘇嬤嬤兩個交換了個眼神,暗暗留心起這幾個大丫環(huán)來。
明春殿中肯定有元側(cè)妃,甚至燕王、太妃、說不定還有其他這個夫人、那個美人安插的耳目,但也不可能全部都是她們的人。
畢竟,收買眼線耳目這種事情,一向來都是貴精不貴多。
徐言夢沒有那個心思去找出她們的眼線——就算找出來了,她又能怎樣?
她只想在這些人當中挑出那么三四個干凈的可以放心用。
“王妃,可要擺飯了?”待徐言夢整理收拾妥當,徐姑姑便含笑問道。
徐言夢看了看外頭的天色,點頭笑道:“徐姑姑便叫人去廚房催一催吧!”
這話很明白,就算她要擺飯,也得看廚房那頭的意思,不催未必會來!
徐姑姑仿佛沒有聽出她話中那淡淡的譏諷,依然平和含笑道:“是,王妃稍候!”
便喚了碧羅帶個小丫頭去。
誰知碧染冷不丁笑嘻嘻道:“姑姑,不如讓我同碧羅姐姐一起去吧!小丫頭哪兒有我們辦事牢靠呢!”
不等徐姑姑說話,將碧羅一拉,笑嘻嘻道:“走吧!”便出去了。
徐言夢仿佛沒有看見,平靜的叫人倒茶。
眸光微閃,碧染,定不是個干凈可用的。
那廂碧染親昵的拉著碧羅出了明春殿,輕輕一啐,撇嘴道:“聽說是個不受寵的棄女,先前潦倒得連咱們王府里三等丫鬟都不如,倒會擺架子!這似模似樣的,再這么著也是裝!”
“噓!”碧羅四下看了看,扯了扯碧染的袖子,低聲道:“你少說兩句吧!再怎么說那也是主子,不是咱們能議論的!”
碧染“切!”的一聲抽回自己的袖子,撇撇嘴道:“這樣的主子算得了什么?王府中要說主子,我只認太妃、王爺和側(cè)妃娘娘!說句大膽僭越的話,那大夏皇帝真是太欺負人了,咱們王爺是什么身份,便是要賜婚,也該賜個真正的貴女呀!就這——不是寒磣欺負人嘛!我都替王爺不平!王爺真是太委屈了!”
“把你伶俐的!”碧羅無奈的笑了笑,道:“前邊就是廚房了,少說兩句吧!”
“這個我自然知曉!人多耳雜嘛!”碧染笑嘻嘻的趕上兩步,笑道:“也就咱們姐妹私下里說說罷了,旁人面前如何說得?這點輕重我還是分得清的!”
碧羅笑笑沒有言語,心道:你若真分得清輕重,便不會說這些不該說的了!
心中暗暗存了警惕:往后定要離碧染遠一點。
燕王府除了太妃、燕王、元側(cè)妃以及之前的王妃那里有小廚房,剩下的人都吃大廚房做的飯菜。
便是太妃、燕王那里,小廚房也不是頓頓都開,縱然開,也不過做一兩個、兩三個主子愛吃的,或者臨時熬些燕窩粥、銀耳蓮子湯之類的,其他菜肴還是從大廚房這邊送去。
等了沒到半個時辰,飯菜總算準備好了。
王妃的份例是八菜一湯,蘭花肉、炒里脊絲、燉金銀蹄、熘桃仁雞卷、黃燜兔肉、三色鴿子蛋、滑蛋瑤柱、什錦油面筋、桂圓燉老鴨湯。加上一大碗碧粳米煮的米飯,分兩個提梁食盒裝了。
碧羅和碧染便一人提了一個食盒往回走。
方才兩人是看著廚娘們裝食盒的,碧羅忍不住又輕嗤一聲,嘆道:“你說這人生的際遇真正是不好說!就說這位吧,以前吃苦受罪的時候做夢也想不到會有今日這般福氣吧?這樣的菜肴,恐怕她從來見都沒見過呢!咱們還別不服,這位的運道還真是,呵呵!”
碧羅忍不住瞟了碧染一眼,頗為無語,心道不服的是你,我可沒有。
便笑道:“時候也不早了,咱們還是走快一點吧!侍奉王妃用了飯食,咱們也好吃去,我都有點餓了呢!”
碧染見她不搭腔自己的話,便也不再多說,瞧了碧羅一眼暗自扯了扯嘴角同她一起加快了腳步,心中很有幾分看不上她。
用晚飯的時候,徐言夢每一樣菜都略嘗了嘗,然后得出個很客觀的評價:比她自己做的差遠了!
想燕王府中的廚子,手藝自然是極好的了。
頓時信心大增,有一技在手果然是心里不慌,不管混到哪一步總不會沒了退路。
用過晚飯,在廊上慢慢走動消了一會兒食,徐言夢便命傳熱水沐浴。
今天晚上,得好好的睡一個好覺,明日還不知要應(yīng)付多少事呢!
盡管她不知道明天究竟要應(yīng)付哪些事,但也知道肯定不會輕松了去。
旁人她可以不理論,太妃那里,卻是半絲兒也馬虎不得的。
不想,當她絞干了頭發(fā),正準備睡覺時,燕王卻來了。
這人想必是向來我行我素慣了,又或者,這燕王府是他的地盤、他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對他來說,就沒有“通傳”二字。
他一腳踏了進來,徐言夢才知道,手忙腳亂有點兒狼狽的忙起身行禮:“臣妾見過王爺!”
燕王怔了怔,眼前女子剛沐浴過,有淡淡的沐浴后的清香隱隱約約縈繞鼻端,撩撥得人心頭癢癢。
濕潤的頭發(fā)柔順披散著,越發(fā)襯得那張蓮瓣似的小臉白白凈凈。
許是氤染了水汽的緣故,菱唇卻是飽滿紅潤,小巧可人。
她身上穿著淡紫色的軟綢睡衣睡褲,只袖口、領(lǐng)口繡了一圈連續(xù)不斷的折枝花朵,衣褲裁制得頗為寬大,包裹著她小巧玲瓏的身子,竟顯出幾分虛虛實實的誘惑。那紫色極淡極淡,加上燈光淺淺,柔和朦朧,她整個人如籠在一團柔和朦朧的煙霧中般。
燕王一時看得有點兒出神。
徐言夢屈膝、垂首、請安,半響也沒聽到那一聲叫起,不由得微微抬眸看向燕王:“王爺……”
“起來吧!”燕王猛然回神擺了擺手,隨意坐下,道:“往后不必太多禮!”
“是,王爺!”徐言夢柔順含笑應(yīng)道,至于下次,自然是照做的。
所謂禮多人不怪,禮數(shù)周全,總不會叫人挑出錯處來。
燕王拉三扯四的同她說了一會兒閑話,然后就自然而然的淡淡吩咐人備熱水沐浴洗漱,要就寢了。
徐言夢臉上微僵,但這表情只是一剎那就過去了,忙含笑答應(yīng),吩咐了徐姑姑一聲。
徐言夢既有點忐忑,也暗暗松了口氣。
忐忑因為什么不言自明。
松了口氣那是真的松了口氣!
倘若她這個王妃來到燕王府第一夜便獨守空房,明日會傳出什么不堪的言語根本不需要想也知道!
那樣,對她來說會多出許多麻煩。
燕王一來,就會省事許多了。
王爺?shù)姆愿溃鞔旱钜桓膳玖⒖瘫憩F(xiàn)出了極高的效率,很快便一切準備齊全了。
徐言夢正猶豫著需不需要親自動手伺候——話說,伺候一個男人沐浴什么的,她還真是打心眼里不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