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九年初春的深夜,中國SX省太原古城。
沉沉的夜色,仿佛無邊的黑幕籠罩著天地,烏云遮月,連星星的微光也看不到了,沒有了白日的喧囂和嘈雜,這座城市安靜的出奇,沉寂無聲的黑暗充實著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中心市區(qū)一處大院的拐角處,一前一后閃出兩道身影,靠近院墻,側(cè)耳凝聽了片刻之后,相視一眼,微微點頭示意。
一人身形半蹲,雙手交叉搭起手架,另一個人抬腳踩在手架上,兩個人同時使力,一道身影輕飄飄的躍上了墻頭。
先行者重心穩(wěn)定之后,再伸手借力,后來者奮力躍起,抓住同伴的手臂,一較力翻過墻頭,同時手臂在墻壁上一撐,身體硬生生的向前橫推了兩尺,卸去重力,雙腳悄無聲息的落在地上。
兩個人敏捷的如同靈巧至極的貍貓,整套動作如行云流水,仿佛演練了千百遍一樣,只在瞬間就翻身進入了大院內(nèi)。
大院中是一處面積很大,三層高的西式洋樓,兩個人貓著腰摸到近前,一人伸手試了試前廳的大門,轉(zhuǎn)頭向同伴搖了搖頭。
同伴示意,兩個人左右分開,查看一層周邊的窗戶,可是無一例外的都是從里面銷死,沒有找到侵入的途徑。
不過他們并不意外,其中一人從腰間抽出一團繩索,抬頭看了看三樓的露天陽臺,輕輕的一拋,然后輕輕的回拉,繩索那端的鋼爪已經(jīng)掛住露天陽臺的欄桿。
微微用力扽了扽繩索,確定牢靠之后,身形一縱,腳踩著墻壁,手臂接連使力,動如脫兔,很快就來到陽臺處,翻身一躍,進入了房屋。
留下的一人,身形緊貼著墻壁,靜靜地等待著,隨時準(zhǔn)備接應(yīng)同伴,應(yīng)對意外的發(fā)生。
不多時,三樓陽臺處,那道身影再次出現(xiàn),順著繩索輕輕的滑了下來,腳落在實地上,單手輕輕一抖,那條繩索如同一條靈活的長蛇,輕輕拋起一道圓弧,鋼爪脫開,并向下墜落,繩端準(zhǔn)確的落在手中,盤繞了幾下收在腰間。
望風(fēng)的人看向同伴,同伴點頭示意,表示行動順利,于是二人順著原路返回,再次翻墻而去。
東部市區(qū)的一處獨門小院,院門推開,許誠言和計云閃身而入,回手栓好了院門,幾步進了房間里,許誠言抬手打開電燈,屋子里一下子明亮起來。
他來到桌案旁,伸手從腰間解下了繩索,輕輕的放在桌案上,細細長長的繩體是由黑色的柔麻編制,繩索的頂端固定著三個彎曲如鉤的鋼爪,造型甚為奇特。
從桌上拿起茶壺,倒了兩碗溫茶,自己拿起一碗,喝了幾口,便坐在座椅上,安神靜氣,養(yǎng)了養(yǎng)神。
計云一屁股坐在對面,也拿起另外一碗溫茶,喝了幾口就放下了。
許誠言首先開口說道:“這是第三個目標(biāo)了,不過今天刺殺的原田和也,是新民會的高級顧問,不比之前的兩個,這動靜絕小不了,特高課也一定會插手調(diào)查,風(fēng)聲會更緊?!?p> 許誠言口中的“新民會”,是華北淪陷后,由日本人主張授意,以華北偽政府的名義,成立的一個特殊政治組織。
因為占領(lǐng)之初,日本人對占領(lǐng)區(qū)的統(tǒng)治難以展開,面對中國軍民的不斷興起的武力反抗,還有中國民眾思想意識上的抗拒,兵力有限的日本軍方感到十分的棘手。
為此,日本軍方改變了統(tǒng)治措施和辦法,推行“以華制華”政策,仿照東北偽滿“協(xié)和會”的辦法,建立華北的“新民會”。
其主要負責(zé)人就是日本特高課總課長,土原敬二中將。
新民會的會員結(jié)構(gòu)組成,主要是由日本人為主要骨干,大量的漢奸為基層人員,與華北偽政府結(jié)為一體,設(shè)會長為最高領(lǐng)導(dǎo)人,也就是偽政府的首腦王叔魯為會長,土原敬二擔(dān)任總顧問,當(dāng)然,這只是掩人耳目的做法,實際上,新民會的所有權(quán)力歸土原敬二掌控,王叔魯不過就是一個名義上的會長。
新民會的組織結(jié)構(gòu)也很嚴(yán)謹,它下設(shè)中央指導(dǎo)部作為日常事務(wù)的具體組織、指導(dǎo)機構(gòu),其地方機構(gòu),也一般由偽政府的政府部門首腦兼任,當(dāng)然,情況也是一樣,實際權(quán)力都由日本“顧問”或者“參議”掌控。
原田和也就是太原新民會的高級顧問,稱得上是重量級人物,在許誠言刺殺的三個目標(biāo)中,就以此人的地位最高。
計云哼了一聲,說道:“風(fēng)聲緊又不是這一天兩天了,只要我們手腳麻利,處理的干凈,這偌大的太原城,幾十萬人口,日本人的鼻子沒有那么靈?!?p> 說完,他眉頭一皺,看向許誠言,問道:“今天我們動手,可沒有向老丁打招呼,明天老丁那邊,咱們怎么說?”
“怎么說?”許誠言嘴角上揚,“就照實了說,我們完成了清除任務(wù),料想他也不能說什么?!?p> “就是,我就不信他還敢雞蛋里面挑骨頭,”計云聞言點頭說道,“說起來,清除行動以來,一共解決了四個目標(biāo),這里面我們就占了三個,表現(xiàn)是有目共睹,他還要沾我們的光,有什么可抱怨的?老丁這個人我算是看清楚了,膽小怕事,畏敵如虎,真不知道老師是怎么想的,這樣的人也要召來,要是在蘇南,畏敵不前,早就被軍法處給斃了!”
許誠言眉頭一皺,擺手說道:“這也不能怨老師,他這些年一直困守局總部,沒有實權(quán),手中的家底就這么多,這次重建太原站,肯跟他一起來的,也就這些舊部了,也是不容易,我們要體諒一下。”
對于許誠言的話,計云顯然是不贊同的,他身子一挺,聲調(diào)也高了一些:“體諒?我們體諒他,誰來體諒我們?堂堂的國軍中尉,一紙調(diào)令就千里迢迢,從蘇南跑到山西潛伏敵后,難道就因為,我們是他的學(xué)生,就可以讓我們犧牲前途,為他賣命?
想當(dāng)初,我們還救過他的命呢,口口聲聲說什么師生之情,我還信以為真了!
之前想著來了這里,有老師的關(guān)照,怎么著也得給個一官半職,這可好,就當(dāng)個小情報員,還要受老丁這樣的人的壓制,就因為軍銜高,資歷老,又是老師的舊部,這才爬到了我們的頭上……”
“好了,好了,不要牢騷連天,老師自有他的難處。”許誠言頓時臉色一沉,“殺鬼子到哪里都一樣,還有,我警告你,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要發(fā)老師的牢騷,人心難測,管好你這張嘴。”
看到許誠言表情嚴(yán)肅,計云頓時不敢再說什么,他們是同窗,更是戰(zhàn)友,彼此了解的很深。
他知道自己這位同伴的脾氣秉性,外表看上去是隨意溫和,可實際上內(nèi)斂深沉,典型的外圓內(nèi)方,心性堅忍,骨子里透著一股令人信服的氣質(zhì),所以兩個人之間,一向是以許誠言為首。
許誠言也覺得自己語氣有些重了,語氣一緩,耐心解釋道:“來都來了,現(xiàn)在抱怨有什么用?人雖然是老師選的,可調(diào)令是總部下發(fā)的,我們難道敢抗命?在這里,我們唯一的靠山就是老師,如果再生嫌隙,只怕以后寸步難行?!?p> “這個道理我當(dāng)然知道,也就是和你說說?!庇嬙谱炖镟洁炝艘痪?,對于許誠言的話,他自然是聽了進去,其實他也知道,許誠言對此次的調(diào)動也是心有不滿,只是城府遠比自己深,從不表露出來罷了。
“你心里有數(shù)就好,”許誠言從懷里取出懷表,看了看時間,“時間不早了,你回去吧,明天去書館匯合,把情況向老丁匯報一下?!?p> 計云點了點頭,起身出了門,許誠言跟在后面,又叮囑了一番,把他送了出去,然后關(guān)好院門,回到了房間里。
把工具和身上的衣服收起來藏好,這才簡單洗漱了一下,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多時,才迷迷糊糊入了睡。
不知過了多久,恍惚之間,仿佛又回到了那熟悉的場景…
無數(shù)的炮彈帶著劃破天空的尖嘯聲砸在陣地上,火光爆閃,發(fā)起一陣陣轟隆隆巨裂爆炸聲,巨大的沖擊波將泥土和尸體高高拋起,空氣中到處彌漫著刺鼻的火藥味和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道。
日本重炮和機槍的火力迅猛而又密集,高空中的日本航空飛機也呼嘯而來,同時配合集中火力攻擊守衛(wèi)陣地,子彈向暴雨一般傾斜下來,壕溝里面的士兵們鮮血飛濺,紛紛倒地,凄厲痛苦的慘叫聲不絕于耳。
一處坑道里,橫七豎八的倒著無數(shù)具尸體,頭纏繃帶,滿臉是血的許誠言,懷里緊緊抱著一個已經(jīng)血肉模糊的傷者身體,神情焦急萬分。
“誠…誠言…”
傷者已經(jīng)氣息奄奄,努力攤開手掌,露出里面一塊金色懷表,用盡最后力氣塞到了許誠言的手中,嘴里斷斷續(xù)續(xù)的說道:“他們都…都犧牲了,小組成員只剩下你我,我…我是不行了,拿…拿著它,如果你,你活著回去,就替我還給老師……”
只是話未說完,懸著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已然停止了呼吸。
“振民,振民…”許誠言心中悲憤,手中握著那塊懷表,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連聲呼喚戰(zhàn)友的名字,卻是無力回天。
緊接著又是一陣連天的炮火襲來,爆炸肆虐著陣地,大地都為之震動,一股熱浪加雜著泥土迎面撲來,將二人席卷其中…
“啊…”
一聲驚呼,許誠言一下子從床上翻身坐起,只覺后背浸透了汗水,渾身冰涼,口中喘著粗氣,好半天驚魂不定。
又是這場噩夢,相同的場景,相同的人物,這兩年來,一直揮之不去,徘徊在記憶深處。
待他的心情平靜了下來,回手從枕邊取過那塊懷表,這是一塊瑞士懷表,通體的玫瑰金色,輕輕用手指彈開表蓋,琺瑯表盤,藍鋼表針,表體配有閃亮的碎鉆,外帶有金色的表鏈,外形精美,一看就是名貴之物。
許誠言將懷表翻轉(zhuǎn),在殼體的背面,還鐫刻著一個“殷”字,拿在手里輕輕的摩挲著,再次回憶起塵封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