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清遠一進門,便看見廖云嬋正在理鬢角,廖云嬋聽見外面的腳步聲,便急忙坐了起來。她一抬頭正與霍清遠四目相對,一個是螓首蛾眉,一個是劍眉星目,兩人愣了一下便立刻收回了神,廖云嬋趕緊起身道了個萬福,“廖云嬋給公子請安。”霍清遠的眼睛里迸射出一道欣喜的光,上前拱手施禮,“姑娘幾時到的?我沒有得到消息,出去和好友打獵,若是知道姑娘今天能進府我定在家候著了?!薄暗接袃蓚€時辰了?!被羟暹h略點了點頭,為避免冷場,廖云嬋接著問道:“不知公子打獵有何收獲?”霍清遠羞澀一笑,“只獵到兩只兔子。近郊實在沒有什么新奇野物?!绷卧茓韧駹栆恍?,“云嬋姿陋體羸,希望不至讓公子失望。”“姑娘貌若天仙,不知是我?guī)资佬迊淼母7莸门c姑娘相遇?!绷卧茓嚷劼犣s緊俯身下拜,“廖云嬋愿終生服侍公子,以報公子大恩?!被羟暹h趕緊上前攙起她,“到底是你我有緣,不過你來的時候不巧,我剛聽說宮里的姨母薨逝了。母親顧念姊妹情誼,恐怕不能為我們的喜事隆重置備了。”廖云嬋眼中波光一閃,“晚輩豈敢與前輩相爭,既來之則安之,云嬋只在意公子,其余一概皆不重要?!被羟暹h執(zhí)起廖云嬋的手,更加細致的打量了一番,“廖姑娘這樣識大體,我心甚慰?!?p> 廖云嬋也定睛看了看霍清遠,只見他神情疏朗,著幞頭,穿窄衣箭袖,腰系銀絲束帶。一身捕獵裝束把個世家公子襯得更加灑脫自如。雖然眉宇間偶有驕矜之色,也不足為奇。相較于常來銜月樓中揮金如土的紈绔子弟,她能得此夫婿已經(jīng)喜出望外了。
段傾媛雖然在婆婆楊氏那里生了一肚子悶氣,但是一接到弟弟的來信,心情便大好了。信中說弟弟要進京參加殿試,然后來府上看望姐姐。段傾媛反復(fù)看著信上熟悉的字跡,對陪嫁過來的丫鬟拾香說:“時間過得真快??!弟弟也長大成人了。”拾香雖不識幾個大字,但猜也能猜得出來是段公子要來京赴試,“段公子定能金榜題名,只怕那些榜下捉婿的豪門貴戚把段少爺直接捉去議親,我們少爺那人品樣貌怕是很難全身而退的?!?p> “你不說我還真忘了這一點,看來得未雨綢繆?!倍蝺A媛邊說邊放下信,默默思量起來。拾香忍不住說道:“段公子打獵回來就直接去看了那新來的小娘子,禮數(shù)都顧不上了。”段傾媛冷笑了一聲,“孫女還不滿周歲就給兒子納妾,霍家的禮數(shù)只對外人?!笔跋阋黄沧欤疤澋梦覀冞€帶來這么多陪嫁?!薄爸灰暹h他心里有我就行了?!倍蝺A媛幽幽地說道。拾香憤憤不平地說道:“從名字上看,清遠,傾媛,你們就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p> 第二天老太太悲傷過度,竟臥床不起。兩個兒媳婦站在地上侍候,老太太喝完了藥,吩咐丫鬟道:“把小娘子帶過來讓我看看。”
廖云嬋早已梳洗完畢,等著去上房見老太太。見一個穿著很講究的侍女過來找她去拜見老太太。廖云嬋趕緊起身跟了出去。
老太太的屋里點著檀香,一進門便聞到了,丫鬟婆子的眼睛齊刷刷朝她看了過來。廖云嬋在銜月樓見慣了各種場面,不為所動,行止有度,到了臥房門前,丫鬟先走了進去,來在床邊回稟了一聲,“小娘子到了!”老太太讓丫鬟扶著她坐起來,背后靠了個軟枕,“到我身邊來?!绷卧茓人熳哌M臥床旁邊,蹲下身道了一個萬福,“廖云嬋祝老太太和樂康寧,福壽綿長?!睏钍蠌姶蚱鹁瘢疤痤^來讓我看看。”廖云嬋眼含笑意抬頭與老太太四目相對,楊氏不禁眼前一亮,忍不住贊道:“人都說江南女子靈動嫵媚,今日見了你便知大抵不錯?!闭f完拉過廖云嬋的手仔細看了看,見手指上竟有些繭子,“這是彈琴磨出來的吧?”廖云嬋趕緊俯身道:“正是?!睏钍嫌侄嗽斄艘粫毫卧茓鹊娜菝?,眉目如畫,很是滿意?!皝淼交艏揖褪蔷壏?,雖然不是名媒正娶,只要你給霍家延續(xù)了香火,便是有功之人。以后這些悅?cè)硕康募妓嚪诺揭贿?,開枝散葉才是你的要務(wù)?!薄霸茓戎斢浝咸陶d?!睏钍限D(zhuǎn)頭看向旁邊的段傾媛,“這是大娘子。按禮數(shù)初次見面你要施禮獻茶。今天這種場合就免了吧?!绷卧茓嚷犃宿D(zhuǎn)向段傾媛,也道了一個萬福,“云嬋拜見大娘子?!倍蝺A媛低頭看了一眼廖云嬋,附和道:“老太太說的對,一切從簡。小娘子免禮?!睏钍嫌檬忠恢概赃叺囊粋€中年婦人,“把給小娘子的見面禮拿過來?!边@個中年婦人笑道:“早就備好了?!闭f完命貼身丫鬟端過一個描金畫鳳的黑檀盒子。她端到廖云嬋面前,“小娘子收下,這是老太太的一點心意?!绷卧茓刃⌒慕舆^盒子,沉甸甸的,猜測里面應(yīng)該是一些細軟手飾。趕緊俯身再次施禮,“老太太,霍少爺便是老太太的大禮,云嬋不敢再收您其他的大禮,只怕折煞了云嬋,無福消受?!睏钍弦宦牁妨?,“小東西嘴還挺會說的。我給你的,你就好生收著。只要能給我生一個孫子,還怕什么無福消受。”廖云嬋只得用手拖著這個盒子,楊氏遂馬上吩咐身邊一個小丫鬟,“點翠,以后你過去服侍小娘子!”
這個叫點翠的小丫鬟稍微愣了一下,便馬上點頭稱是。楊氏說了會兒話便感覺累了,命點翠帶廖云嬋下去到府中各處轉(zhuǎn)轉(zhuǎn),熟悉一下環(huán)境。等廖云嬋出去了,又對剛才的那個中年婦人道:“睿珍,你再給她做幾身合適的衣裳,以前在風(fēng)月場所穿的衣服在府里走動不合適。婦人領(lǐng)命立刻吩咐自己身邊的丫鬟萱兒過去幫量一下廖云嬋的身量尺寸。
楊氏剛要躺下,看了一眼還站在一旁的段傾媛,道:“米芾的女兒的確待字閨中,等你弟弟到了京城我見過再說。若能金榜題名,才貌雙全,這門婚事倒是可以和閻氏說說看?!倍蝺A媛一聽喜上眉梢,“我先代胞弟謝謝老太太?!闭f完道了一個萬福。
待段傾媛退了出去,楊氏的貼身侍女忍不住問道:“老太太真愿意管這門親事?”楊氏示意她要躺下,侍女上前撤了軟枕,扶她躺好。老太太才慢慢說了句,“希望這樣能減少一點她對我的不滿,畢竟給清遠納妾的事是我一個人做的主?!毖诀哔澋溃骸袄咸莻€明白人,在霍家這么多年有哪件事您辦得不圓滿,家里有誰不服您的?”“這大半輩子,累啊?!闭f完閉上了眼睛不再言語。
廖云嬋和霍清遠度過了一個良宵,她在心里祈禱霍遠清是她人生中唯一的男人,再也不要發(fā)生改變?;羟暹h原以為要和段傾媛廝守一生,也許是母親看出他難以掌控這個女人,所以主動給他納了一個妾。廖云嬋的到來讓霍清遠感到自己是一個生龍活虎的男人。而在段傾媛身邊,他總是有些拘謹。所以他對廖云嬋是心存感激的,而廖云嬋擅盡風(fēng)流,讓他找到了作為男人的自信。
廖云嬋早早起來,僅管有些疲累?;羟暹h醒來時見她已梳洗完畢。“你起這么早干什么?”廖云嬋答道:“我去給大娘子獻茶。老太太雖說省了這些禮節(jié),大娘子未必不在意。禮多人不怪。”霍清遠坐起身欣慰地笑道:”你這樣知書答禮,我可以高枕無憂了?!傲卧茓韧駹栆恍?,”那你就再躺一會兒。”
段傾媛也起得比較早,因為要過去給老太太請安。見廖云嬋由拾香領(lǐng)了進來,廖云嬋飄飄然俯身下拜。“廖云嬋給大娘子請安?!倍蝺A媛看了她一眼,“妹妹這幾日舟車勞頓,俗禮就免了吧。起來坐?!闭f完看了一眼拾香,“上茶。”拾香趕緊很快出去端回一套精致茶具。廖云嬋雙手接過茶碗,行大禮跪在段傾媛腳邊,“廖云嬋給大娘子獻茶?!倍蝺A媛終于展顏,“妹妹不要一口一個大娘子,你我年紀相仿,今后叫我姐姐就行?!闭f完接過茶碗喝了一小口,轉(zhuǎn)向拾香交到了她手里,同時使了個眼色,拾香趕緊走進里間,出來時捧了一個長方形錦盒。段傾媛緩緩起身扶起廖云嬋,“老太太著急抱孫子,姐姐我也希望能盡到相夫教子之責(zé),姐姐送你一個玉如意作為見面禮,希望大家都如意?!闭f完拾香便將錦盒遞到廖云嬋面前,廖云嬋低眉看著錦盒,“既是姐姐的美意,云嬋便收下了。”說完雙手托住錦盒又深施一禮。
“妹妹用過早飯了嗎?”“沒有?!薄昂臀乙黄鹩昧巳缓筮^去服侍老太太吧。”說完命拾香傳飯。段傾媛端詳了一會兒廖云嬋,“妹妹長得真是討人喜歡,清遠有福,妻賢妾美,他都占全了?!绷卧茓刃咔拥匾恍?,兩頰緋紅,更添了幾分嫵媚,段傾媛奇怪自己竟生不出半點嫉妒,反倒真心為清遠感到高興。她不禁有些困惑自己的感情了?!澳腥税《枷肴匏逆?,不能娶到家里也保不齊在外面拈花惹草。你聽說過姜玄黎這個人嗎?身為江南名妓,最近京城汴梁都家喻戶曉了?!绷卧茓纫惑@,她沒想到連身在閨中的段傾媛都能知道她。段傾媛善于察顏觀色,看廖云嬋的表情便知道了。廖云嬋不愿多說什么,但不說又顯得不合理。只得有些木訥的說道:“不知她這樣的人,將來會花落誰家呢?”段傾媛笑道:“怕是足以令人艷羨的人家?!闭f話間拾香已將食盒放在了桌上,從中取出幾碟精致小菜和兩碗清粥。廖云嬋看了看桌上的小菜,有生淹水木瓜,荔枝膏,梅子姜,肉脯,廖云嬋站起身,“我來服侍姐姐用膳?!倍蝺A媛來到桌前,“妹妹知禮數(shù)是好事,姐姐更在意家人和睦,坐下一起吃?!绷卧茓冉K于敢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段傾媛,匆忙間瞥見她面容端秀,只是眼里有一些血絲。她未敢多看,趕緊垂下眼簾用早飯。剛嘗了兩口便贊道:“府里早飯與別處不同,味道驚艷?!倍蝺A媛忍不住笑了,“霍家的廚子請的是京城里的老手藝人。我們也算是借著老太太的光,喜歡你就多吃點。”一句話說得廖云嬋臉飛紅霞,甚是可愛。站在一旁的拾香也忍不住掩口笑了。
剛走出西院跨門處,段傾媛問身旁的廖云嬋,“昨天點翠有沒有告訴你,東院是霍家長子霍初賢的宅院?”廖云嬋看了看她手指的對面東院,兩院之間隔了一個影壁墻。廖云嬋回道:“點翠說那是大少爺?shù)母?,也就沒帶我過去了?!倍蝺A媛想了想,說:“霍家人丁稀少,老太太便沒讓長子再出去開府,東京這地方的房子貴得離譜,有多少外地的來京做了京官只能在城郊買房子,這還算好的,有的干脆租賃。這個霍府是祖上蒙先皇所賜,位置是得天獨厚的,離蔡京相府不遠。以后有時間我再帶你四處轉(zhuǎn)轉(zhuǎn)。”說話間來到老太太的院門前,卻見一個小廝沖著段傾媛跑過來,報道:“二少奶奶,段公子到府了,馬匹和行李還在門外?!倍蝺A媛一聽,對廖云嬋道:“你先進去給老太太請安。我去去就來?!闭f完由小廝帶路來在前院接弟弟。
她看見那個長身玉立的男子,心中無限激動。三步并作二步來到弟弟面前,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靈南,想不到幾年功夫,完全變成大人模樣了?!睕]想到弟弟拱手沖她作了一揖,“姐姐一向可好?弟弟段拂給您請安了。”段傾媛一愣,“你什么時候改名字了?”“省試的時候就改了?!薄笆歉赣H給你改的?還是你自己的主意?”段傾媛皺著眉問道。段拂一笑,“姐姐,一個名字而已,何需大驚小怪的,我還是你那個弟弟就行了?!薄岸畏鳌!倍蝺A媛若有所思地重復(fù)了一遍,趕緊問道:“可還有表字?”“字去塵!”段傾媛心里頓時不悅,心想簡直是欲蓋彌彰。“他和姜玄黎的婚約有變,父親在信中和她提及了。同時囑她幫著留意京中豪門世家的閨中有沒有合適的待嫁之女。弟弟的事她一向很放在心上,只是當(dāng)她聽到弟弟這個新改的名字,她滿心不悅。當(dāng)著外人不好說什么,只得笑道:“這名和字都透著超凡脫俗,你是謫仙下凡嗎?”段拂哈哈一笑,“姐姐取笑我?!倍蝺A媛看著人們把行李抬了進去,囑咐小廝放在精舍中最好的那間客房里?!白?,先進去給老太太請安。我和她提起你多次,老太太一直想見見你?!薄袄咸嵛腋墒裁??”“你若是頑劣成性,我才懶得提你呢!我就你這么一個好弟弟,不提你提誰?”
及至上房里給老太太磕了頭,老太太叫到近前來細看了看,只見他美如冠玉,氣度雍容,贊道:“好一個清秀超拔的公子哥!竟有魏晉風(fēng)度!”段拂趕緊躬身施禮,“段拂不敢當(dāng),老人家過獎了?!薄澳憔瓦@在住下,殿試過了之后,怕是媒人要把我們霍家的門檻踏破!”段傾媛聽了笑道:“老太太獨具慧眼,幫著把好關(guān),我們定能挑一個秀外慧中的可心之人?!闭f完向老太太使了個眼色。段拂有些羞赧,一時耳朵都紅了。惹得一屋子丫鬟婆子掩口竊笑。
大家正說著話,有人在門口通報,“大少爺回來了!”話音剛落,一個穿著腥紅朝服的中年男子邁著闊步走了進來。在老太太床前施了一禮,“娘,聽說這兩日您有些抱恙?可是因為姨母的事憂思成疾?”老太太擺了一下手,“歲數(shù)大了,只能聽好的,壞消息一來,這把老骨頭經(jīng)不起風(fēng)吹草動了?!薄岸际莾簯]事不周,早知這樣就不告訴您了?!薄斑@是什么話!你能瞞多久?”“是,兒只希望娘趕緊好起來?!闭f完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妻子,“睿珍,你不要成天站在這兒,你要是治不好趕緊請?zhí)t(yī)來?!边@個中年婦人一聽便委屈得看了一眼老太太,老太太道:“我信得過睿珍,這不怪她,心病還得心藥醫(yī)。”“人死不能復(fù)生,娘你要節(jié)哀,保重身子啊?!崩咸蝗幌氲?,“初賢,你今天下朝怎么這么早?”霍初賢搖了搖頭,“自從官家迷上了京城名妓李師師,經(jīng)常夜里微服出宮,只怕君王從此不早朝?!睏钍下犃?,不禁看了一眼站在地上的廖云嬋一眼。廖云嬋羞得趕緊低下了頭?!扒暹h還沒起呢?”廖云嬋只得低聲回道:“我起來時他還睡得正酣?!睏钍献匝宰哉Z道:“看來昨晚累著了?!庇忠帽娙巳炭〔唤?p> 段傾媛又引見段拂拜見霍初賢,霍初賢被他雅正端方的舉止和超凡脫俗的容貌所吸引,不禁多寒暄了一會兒,問他學(xué)業(yè)如何,平時愛讀什么書。段拂一一仔細答了。最后霍初賢安慰道:“殿試不必緊張,臨場發(fā)揮平生所學(xué),金榜題名并非難事?!倍畏魃钍┮欢Y,“學(xué)生受教了?!被舫踬t輕輕一笑,“自家人不必見外。叫我大哥就行?!倍蝺A媛見婆婆和夫兄霍初賢與弟弟很投緣,心里懸著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
正說話間,有人來報米芾母親閻氏來了。人們趕緊稍作整束,待人將閻氏領(lǐng)進屋來,見她身后的丫頭捧著一個包袱。閻氏也不待人問,徑直走上前來,“我昨日入禁中給一位貴妃看病,順便提及你妹妹的事,她便命內(nèi)侍省取了些楊婕妤生前的遺物交給我,這是官家額外開恩,否則出入禁中豈能攜帶私物出去,何況還是先皇嬪御的遺物?!睏钍下犃T早已淚水涌出眼眶,掙扎要下床行禮謝恩,被閻氏強行按住了,“罷了罷了,都是自己人,別起來了?!闭f完接過那個包袱遞與楊氏,“此中有一些她生平喜歡的釵裙,還有一些她練習(xí)的書畫?!睏钍洗蜷_包袱,淚眼婆娑,顫抖著手拿起其中一枝金釵,這是她進宮的時候母親送給她的。說完哽咽難言。眾人見狀趕緊上前寬慰。段拂此時有些尷尬不知如何是好,連忙看向姐姐。
段傾媛有意引見弟弟給閻氏請安,便走上前看了看包袱中的遺物,輕輕拿起一幅字畫來欣賞,對弟弟說:“段拂,你過來看這幅畫,是先皇的楊婕妤所繪?!倍畏髀劼犣s緊上前看畫。此舉吸引了閻氏的注意,段拂專注看畫,完全沒有留意到閻氏聚焦在他身上的目光。段傾媛見狀趕緊對弟弟說:“你還沒有拜見過當(dāng)今書畫奇絕米芾的母上大人。”段拂一愣,從畫中抬首看向段傾媛,段傾媛趕緊向閻氏引薦弟弟,“這位是內(nèi)弟段拂,進京參加殿試,在霍府小住幾日?!遍愂涎劬σ豢涛丛匐x開段拂,嘖嘖贊道:“想不到你還有這樣的胞弟?!倍畏髭s緊上前施禮,“晚輩段拂未及回避,請米夫人恕罪?!?p> 閻氏越看越愛,“我一個老太太,有什么好避諱的。你今年多大了?”“回米夫人,晚輩今年正好是弱冠之年?!遍愂宵c點頭,又把目光看向段傾媛,“你弟弟可有妻室?”段傾媛趕緊道:“一直埋頭學(xué)業(yè),哪顧得上兒女私情。家父也為此事掛心,還囑我此次殿試后在京中為他尋一門好姻緣?!遍愂蠞M意地點點頭,又看向楊氏,楊氏看了看站在地上的段拂,方才止住悲聲,“傾媛,你帶你弟弟在園子里走走,我這里人多,用不著你侍候了?!倍蝺A媛應(yīng)了一聲,遂領(lǐng)著段拂出了上房,往園中的精舍走去。
一路上奇花異木,竹籬掩映著幾間精致的房舍。在亭臺樓閣間刻意作古樸的意趣。段拂不禁笑了,“這是要返璞歸真嗎?”段傾媛道:“只因官家崇尚道教,汴梁官員宅邸中多有效仿山林野逸之趣。京中多數(shù)官宦人家大興此道,霍家自然也未免俗。”說完帶他走進了精舍中一間最為古雅的房子,里面的多寶閣占了一整面墻,段拂趨身上前觀看,琳瑯滿目皆是珍奇古玩,象牙,玉石,琥珀應(yīng)有盡有。再看靠窗的書案上還有一方硯臺,質(zhì)地極其溫潤,堅硬又細密,顏色青綠,段拂用手輕輕摩挲,隱隱約約有鋒芒,“這莫非是龍尾石?”“且別說這硯臺了,但凡擺在這屋里的東西哪一樣都是霍初賢精挑細選,愛不釋手的寶貝。”段拂一笑,“這樣的屋子得是什么樣的人來住才算適合?”“能住進這里的客人當(dāng)然非富即貴,否則他也不敢這樣堂而皇之的擺出來?!倍畏鼽c點頭,“若是得一紅顏知己長住于此,方才成就美事?!倍蝺A媛一聽,勾起了潛藏的心事,“你還沒說你為什么改名?那個姜玄黎寧為風(fēng)塵女子,也不愿做你的妾,你還為她改名為拂,字去塵。你這是欲蓋彌彰!”段拂轉(zhuǎn)過頭閉上了眼睛,“唯如此我心才能得安。”段傾媛氣得有些發(fā)抖,“她怎么就死在你心里了?你用名字為她祭奠一輩子?”段拂踱步到多寶閣前,拿起一只犀角雕成的酒杯,一邊觀摩一邊說道:“酒器不同,喝酒的心情也不同。名字也是如此,每當(dāng)有人喚我一聲段拂或去塵,我便了卻一點掛礙?!倍蝺A媛在心里開始對這個姜玄黎產(chǎn)生了一些好奇,不禁從廖云嬋的身上推斷這個花魁的模樣。然而總覺得并不貼切。心里私下想著這樣的女人沒有嫁入段家,不知是段家的幸還是不幸。
這一日,先帝的正三品嬪御楊婕妤治喪請靈入洛陽先帝陵寢,正三品以下誥命夫人皆前往送行?;舾幸驗槎蝺A嬡未獲封誥命,于是這兩日料理家務(wù)之事暫時從蕭睿珍手中放下,由段傾媛代為照管。楊氏年邁,此前歷年朝中凡婚喪節(jié)慶需誥命夫人入禁中服侍之事,皆告病不入。但此次不同以往,她掙扎著拄起拐杖送妹妹最后一程。
段傾媛一直很想分家,但礙于老太太情面,開銷用度只得受制于蕭夫人。心中早已生出嫌隙。臨時當(dāng)了兩天女主人,讓她不勝唏噓感慨,不知何時才能成為真正的霍家女主人。
而廖云嬋則使盡渾身解數(shù)讓霍清遠對自己心醉神迷。兩人如膠似膝,這一日無事下象棋。偏巧她的炮被霍清遠的車吃掉了。廖云嬋看自己失勢嚴重,若不討回這個炮局勢便無可逆轉(zhuǎn)。于是耍賴捉住霍清遠的手,“還給我,就讓我這一次?!被羟暹h笑道:“這里不能還,我在榻上還你?!闭f完把握在手中的炮用力一扔,擲在了旁邊的羅漢床上。廖云嬋佯裝嗔怪起身去拾,廖云嬋剛把棋子抓在手里未及轉(zhuǎn)回身,霍清遠跟在身后,一個健步上前將她壓倒在了床上。廖云嬋驚笑一聲,“你太壞了!”霍清遠捏起她的下顎,“這個炮還你了??晌疫€有一個炮也想給你,要不要?”廖云嬋臉上頓時緋紅,“你欺負人!”說話間兩人扭作一團,柳舞花翻。讓外間侍奉的丫鬟點翠聽了忍不住往里看了一眼,甚是不屑。
私下把話傳到了拾香那里。拾香在段傾媛面前抱怨,“自從少爺納了妾,就很少來咱們這邊,也太縱情聲色了吧。”段傾媛冷冷看了她一眼,“以后不要再和任何人說這種話。難道要我去和她爭寵,那也太抬舉了她。傳到老太太那里還以為我善妒吃醋,叫東院的人看了笑話?!薄拔抑皇菫槟镒颖Р黄?,”拾香委屈地一噘嘴。“我知道你是忠心護主,我鬼門關(guān)里走一遭生下曦和,險些丟了性命,霍家上下竟無人待見這個孩子。清遠的性格我是知道的,你不用著急?!笨粗蝺A媛說得如此篤定,拾香竟有些納罕了?!艾F(xiàn)在最要緊的是弟弟殿試之后的擇親之事。要是他能名列三甲,那便更好了?!?p> 段拂參加完崇政殿的殿試數(shù)日后,得到通知入宮參加唱名儀試。段傾媛趕緊派人前往米芾府上向閻氏報喜。閻氏遂向米芾提及孫女米顏寧的夫婿從這次貢舉放榜的進士中選。實際上閻氏早已命人備好了車馬前去接段拂了。
官家賜淡黃絹衫綠羅衣給新科進士。段拂著所賜的一身公服隨著眾進士從東華門出來,這條御街是禁中買賣之地,凡飲食、花果、珍玩等宮中所需都在這里交易,集天下之珍奇,平日就十分繁盛。今天又是殿試放榜之日,人們爭相前來觀看,更是擁擠不堪。
京中流行的榜下捉婿又一次激烈上演。豪門貴戚家中有待嫁之女的,早已派家人和車馬前來觀望,將這條街圍得水泄不通。六百多人的進士隊伍在儀仗導(dǎo)引之下,黃云碧濤一般緩緩前往供給進士們暫住的禮部貢院期集所。段拂曾聽姐姐說過榜下捉婿的事,段傾媛還笑著警告他若是捉了去,一定要想辦法全身而退。他只當(dāng)是笑談??蓻]想到真如姐姐所說的,街上人山人海,都來爭看狀元,狀元馬后面的幾名進士先亂了陣腳,從金吾司撥的護衛(wèi)狀元的禁衛(wèi)難以招架人潮涌動。且已早知會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雖喝道阻攔。然而春風(fēng)得意,馬蹄卻急不起來,被車馬團團圍住。眉目精致,氣度翩翩的段拂早已被人盯上。擠在人群中擇婿的人急急拉了他的馬要他調(diào)轉(zhuǎn)馬頭。他抓緊韁繩好不容易掙脫,其間卻有一個家丁對他喊道:“段公子這邊來,禮部米員外有請。”段拂在霍府見過米芾母親閻氏,姐姐也向他提過米芾有一女兒待字閨中。他心中一動,撥馬轉(zhuǎn)向那喊話的家丁,家丁上前趕緊把他連人帶馬拉出了進士隊伍?!懊讍T外請段公子到米府喝茶?!?p> 段拂來到米府下馬,跟著門吏進去。走過寬闊前庭,見庭院里堆著各式奇石,又穿過一道過廳,來到一個寬闊中庭,發(fā)現(xiàn)這是正廳。見廳中烏木椅子上坐著一人,寬袍大袖,見他來到門前便站起身相迎。兩人簡短寒暄過后,米芾問他叫什么名字。段拂抱拳施禮,“晚生姓段名拂,字去塵?!泵总酪宦牬嗣笙?,認為定是個好潔之人,趕緊賜座,命人上茶。原來他本人有極嚴重的潔癖,聽到段拂這個名字,如同見到了知己。再觀段拂舉止樣貌超凡脫俗,當(dāng)下決定女兒非段拂莫屬。段拂早有耳聞米芾性情癲狂,疏豪放逸,不與常人相同。一見之下果真如此。他深知能娶到米芾的女兒,對自己的仕途是極其有利的。近些年朝庭冗員甚多,進士補缺一等數(shù)年之久已是常態(tài)。
段傾媛得知弟弟的親事已定,心里甚是歡喜。但是老太太剛從先皇祖陵回來,臉上還有悲戚之色。她也只得時刻提醒自己不要喜形于色。
不曾想霍清遠多日不露面,老太太回府不久,他便前來看她。段傾媛斜倚著衾枕,奶娘剛把曦和哄睡,她看著粉雕玉琢的女兒,所有煩惱都煙消云散了??匆娀羟暹h邁步走到床前,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女兒,躊躇了一下,踱了幾步坐到床邊。段傾媛只當(dāng)是老太太要他過來看她們母女,“你是奉命前來的?還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霍清遠一愣,“你都知道了?”段傾媛淡然一笑,卻沒想到接下來的話讓她如五雷轟頂?!澳赣H是從長遠考慮,也是為了我們好。希望你能體會她老人家的良苦用心。曦和能被貴妃收養(yǎng)也是她的福氣?!倍蝺A媛的嘴張開卻一時說不出話,終于哽咽著說出了一句:“你應(yīng)該保護我們母女。”霍清遠上前握住她的一只手,“我難道會害我們的女兒嗎?將來曦和會成為國姬邦媛,而你也會獲封四品誥命夫人。今后和大嫂平起平坐,再也不用看她臉色了?!薄澳阋詾槲視楂@封誥命賣女求榮?”霍清遠立刻沉下了臉,“你怎么說得這么難聽?這種機會難能可貴,不是哪個王公侯門的子女都有的。難道你不希望我補授將軍之職?這一切都得益于我們有這個女兒啊!”段傾媛俯身看了看還在睡夢中甜笑的女兒,又抬眼看著霍清遠,“唯有如此曦和在霍家才有價值。你們都已經(jīng)商量好了。”說完冷笑了一聲,“罷了,我還能爭什么?!被羟暹h見段傾媛的眼淚撲簌簌落下,趕緊上前用手給她拭淚,“別這樣,但凡重大節(jié)日慶典命婦都要進宮朝賀,又不是今后見不到女兒了。這位劉貴妃一直深得官家寵愛,只是苦于沒有子嗣,收養(yǎng)女在宮中聊以慰藉,這在大宋開國以來歷代都是常事……。”“她還那么小,我還沒聽她叫過我一聲娘……”話未說完便泣不成聲?!耙院竽氵€會有很多孩子的,他們都會管你叫娘?!倍蝺A媛將頭倒在霍清遠肩頭,嗚咽道:“到底是你狠心……”
霍清遠走后,拾香趕緊過來安慰段傾媛。段傾媛擦了擦眼淚,端詳著女兒,吩咐道:“把那幾件大一點兒的衣服包起來,留著她以后在宮里穿?!笔跋阌行╁e愕地答應(yīng)了一聲,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皸铈兼傋?,我們的女兒就要送進宮。老太太也太心急了?!笔跋隳犞?,不敢再插言。
楊氏跟前,人們都盡是挑吉詳話說。這一日米芾的母親閻氏過來道喜,“兩個孩子的生辰八字都算過了,命里再沒有這么合適的夫妻了。我啊,做夢都要笑醒了?!闭f完看了看站在地上的段傾媛,贊道:“你們姐弟二人,近來是雙喜臨門,一個馬上要獲封誥命夫人。一個是新科進士馬上要當(dāng)新郎官。老太太你有福??!”楊氏聽了終于露出了笑臉,“這也多虧了你從中穿針引線,否則清遠還不知何時能得個一官半職?!倍蝺A媛趕緊陪笑道:“看來我們要擺酒多謝閻伯母了。”楊氏笑道:“應(yīng)該的,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晚上,睿珍你去安排下?!闭f完看向閻氏,“今晚陪我喝幾盅,好些日子不痛快?!遍愂闲Φ煤喜粩n嘴,“我不過順水推舟,這也是孩子們的造化?!?p> 夜宴開始,楊氏命廖云嬋過來助興。廖云嬋彈得一手好琵琶,令席間在座之人大飽耳福。楊氏點點頭,“這孩子定是從小就學(xué)的,真如白居易寫的那樣,‘大珠小珠落玉盤’,余音繞梁,你們霍家人是有福了,我也就偶爾能聽上一回。”一番話說得楊氏大為受用,“五千兩銀子,砸在地上聽聲也要聽好一會兒呢!”于是命廖云嬋再彈一曲,同時勸楊氏飲酒。段傾媛忙為閻氏斟酒,蕭睿珍此時在旁邊道:“如此已是了得,只是不知那銜月樓的花魁更是何等模樣?”“姐姐若是想知道,讓大哥娶回來便知?!倍蝺A媛不失時機地揶揄了一下大嫂。蕭睿珍哂笑了一下,“今天他散朝回來帶了一張朝報給我看,竟是那國子祭酒因這花魁的風(fēng)月之事,被調(diào)離了國子監(jiān)。”“哦,我的孫兒在國子監(jiān)讀書,有這樣的國子祭酒,豈不誤人子弟!”蕭睿珍忍不住笑道:“老太太多慮了,國子監(jiān)哪是真正讀書的地方,豐兒在那不過是和一些王公子弟一塊兒玩罷了?!薄澳菄蛹谰圃摫毁H黜出京了吧?”“哪兒有,平調(diào)中書省。”楊氏搖了搖頭,沒有再言語。閻氏許是多喝了兩杯,不由嘆道:“還是慶歷年間多君子??!”蕭睿珍在旁謹慎地說道:“這幾年宋江,方臘弄得人心慌慌。這世道亂啊,前些日子我聽門上小廝說,咱們的清客相公詹訪云的那個救命恩人林逸洲被人殺了,剛從銜月樓贖出了他的相好,沒過上幾天好日子。”廖云嬋在旁邊聞聽,手中的琵琶聲漸漸慢了下來。段傾媛見狀,趕緊問道:“云嬋,那個銜月樓贖出來的清倌和你熟嗎?”廖云嬋一時緊張得嗓子說話都變了聲,“我工音律,她擅書畫,并不是很相熟。但是聽了這樣的變故,怎不讓人感慨唏噓。畢竟曾經(jīng)天涯淪落人。”楊氏聽了點點頭,“造化弄人??!”廖云嬋想趕緊轉(zhuǎn)移眾人的注意力,便道:“云嬋乍聞此事,心緒難平,恐一時彈不好琵琶了,不如我借琵琶獻舞一曲,母上大人可愿一觀?”楊氏道:“如此也好?!?p> 于是廖云嬋抱著琵琶在宴席中間的空地上舒展舞姿,身段婀娜,正抱、反抱、豎抱琵琶,輾轉(zhuǎn)騰挪,收放自如,時而再撥弄幾聲琴弦,意態(tài)更加撩人心魄,眾女眷們看得眼睛都直了,深怕錯過哪一個環(huán)節(jié)。
舞畢,廖云嬋嬌喘微微,上前向楊氏施禮,楊氏贊道:“以前命婦入宮參加節(jié)慶宴會,大型的歌舞也看過多次,只是這樣妖嬈多姿的琵琶舞卻第一次見?!璧蜅盍鴺切脑拢璞M桃花扇底風(fēng)’,今日見了才得領(lǐng)略其中曼妙?!闭f完看了一眼大兒媳蕭睿珍,“你說呢?”蕭睿珍趕緊欠身道:“我們見識的都是宮庭禮樂,哪及江南文人騷客們燕會雅集的風(fēng)情?!遍愂系溃骸耙牢铱锤饔星??!闭f完看了一眼蕭睿珍,又對楊氏贊道:“你這大兒媳婦是最能干的,當(dāng)初我就是看好她才介紹給初賢的。我的眼光果然沒有錯?!薄笆前?,懂醫(yī)理,會釀酒,織布裁衣,作為女人她可以說是四角齊全,沒有她做不到的。這也是這么多年初賢沒有納妾的緣故?!薄笆前。衲銈冞@樣的公侯之家,沒有妻妾成群很少見呢?!遍愂峡戳丝炊酥谜驹诘厣系牧卧茓龋敖o這孩子喝杯酒壓壓驚吧。剛才睿珍的話怕是嚇到她了呢?!笔掝U溱s緊倒上一杯酒,端到廖云嬋面前,“這是我今年做的桂花釀,你嘗嘗。”廖云嬋接過酒杯以袖掩面喝了,趕緊贊道:“嫂子心靈手巧,這酒既有桂花的馥郁,又有水果香,味道真好?!薄澳闳粝矚g,我讓人給你送一壇過去。”“謝謝嫂子。”廖云嬋抱著琵琶向她施了一禮。段傾媛心里很不舒服,臉上還要強裝笑顏。
楊氏命人挑了幾樣菜給廖云嬋,讓她下去歇著。蕭睿珍又重新坐回楊氏身邊。低聲道:“有一事還請老太太給出個主意?!睏钍喜粺o警覺地看了她一眼,“你說?!薄爱?dāng)初林逸洲向咱們家的門客詹訪云借了兩千兩銀子贖那個清倌,不想被江湖仇家盯上追殺,死前寫信托孤給詹訪云,這筆錢是詹訪云向二少爺支取的,這筆錢畢竟不是個小數(shù)目。我們要是前去要賬,孤兒寡母的,拿什么償還?賬面上的虧空該找誰要???”段傾媛屏氣凝神看向楊氏,楊氏沉吟了片刻,“那女子雖出身不好,但還是有良心的,愿意為恩人留后,銀子既是從霍家借出去的,就讓她來府上幫傭,從月錢里扣,慢慢還,也解決了她和那個遺腹子今后的生計?!倍蝺A媛贊道:“老太太菩薩心腸,出的主意還兩全其美?!笔掝U湫Φ溃骸斑@倒是個好主意,我明兒就派人去和那女人說去。她肯定對老太太的慈悲感恩戴德?!睏钍媳还ЬS得滿心歡喜。
陳染秋來到霍府是廖云嬋始料未及也是她最不希望的。當(dāng)陳染秋身懷六甲出現(xiàn)在她面前時,不禁讓她大吃一驚。陳染秋被蕭睿珍領(lǐng)去拜見楊氏謝恩,楊氏端詳了一會兒陳染秋,又看了看廖云嬋,心中感慨同是銜月樓里的清倌,氣質(zhì)卻大不相同。她更喜歡陳染秋沉穩(wěn)嫻雅的氣韻。便對她道:“你現(xiàn)在身子重,也不便做什么,暫時先在段傾媛身邊伺候?!闭f完看向段傾媛,“你身邊除了陪嫁過來的丫鬟拾香,并無別人,多一個伺候你的人不是壞事?!倍蝺A媛自是無話可說,她甚至更希望從陳染秋口中多聽些關(guān)于廖云嬋在銜月樓的往事。
廖云嬋這邊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深怕陳染秋亂嚼舌根對自己不利。陳染秋在段傾媛身邊自然投其所好,心領(lǐng)神會。雖不能體力上做什么活計,但在精神上給段傾媛帶來了莫大的欣慰。畢竟廖云嬋在銜月樓不是個省油燈,挑肥揀瘦,爭勝好強,隨便哪一件事說出來都讓段傾媛笑得合不攏嘴。沒幾日功夫,段傾媛已對廖云嬋了如指掌,同時對這個陳染秋另眼相待,并未視作普通下人。甚至囑咐拾香,對她多加照顧,一定要讓她平安把孩子生下來。
為了拉近和陳染秋的距離,閑暇時段傾媛和陳染秋一起研摩書畫。陳染秋趁此機會向段傾媛介紹了一些文墨上的小竅門,比如冬天用酒來磨墨,就不會凍。用鹽鹵在紙上寫字,火烘烤后,字跡就變成黑色。還有用皂莢水磨墨,墨色光彩如漆。段傾媛非常愛聽這些閨閣之中從未聽過的新鮮趣聞,對她所說的話一一計在心里。有時甚至馬上拿來嘗試,一見果真如此,遂對陳染秋更加信服。而她自從知道了廖云嬋的短處,從此高枕無憂。她對廖云嬋開始優(yōu)渥有加,撿著各種精美奢華的吃穿用度送給廖云嬋。讓廖云嬋人前人后對段傾媛贊不絕口。
弟弟的婚事已定,借著米芾的影響,在翰林書院補了一個從六品的翰林編修。接下來便是為弟弟籌備婚事了。
想在寸土寸金的天子腳下選一塊好的宅地并不容易,雖然她派詹訪云每日陪著段拂看了很多地方,最后段拂提議還是租賃一座宅子穩(wěn)妥,這樣既不會在倉促中做決定耗費大量資材和精力,二來若是將來出外任職時也沒有后顧之憂。段傾媛覺得也有道理,最后租賃了南薰門外一位致仕歸鄉(xiāng)的員外郎的一所宅院。段拂的父親自然非常滿意能結(jié)下這門親事,不遺余力在經(jīng)濟上給予支持。彩禮裝了滿滿十艘貨船從杭州運到東京汴梁??吹礁赣H恨不得傾其所有為弟弟置備婚事,段傾媛不免想起了那個被毀婚的姜玄黎。弟弟如果心里還有她,未必會對弟妹米顏寧全心全意。她已見過了米顏寧,秀外慧中,溫婉賢淑,是再好不過的人妻之選,只怕弟弟還對少年往事耿耿于懷,讓這樁令人艷羨的美好姻緣埋下隱患。
段傾媛的女兒送進宮的那天,段傾媛的心里空落落的。雖然接踵而至的是霍清遠補擢為定遠將軍。她從夫君的官階,獲封了正四品誥命。從此可以與正三品的婆婆,大嫂一起出入禁中,只是用女兒換來的榮耀她多少都有些心虛,再加上廖云嬋幾乎奪去了丈夫的身心。她覺得自己依然是得不償失。廖云嬋就像插在她心上的一把匕首,她不能去計較,否則會很疼。
她想唯一緩解疼痛的方式就是讓東院的女主人感同身受,只有讓蕭睿珍的眼里揉進一粒沙子,才能讓她不再那么事事如意。
她給父親寫信,提到弟弟對少年時那段婚約的掛慮,怕他不能傾心對待新婦。為了卻他的后顧之憂,請父親勸霍初賢納姜玄黎為妾,這樣也算償還了一點當(dāng)年悔婚的愧意。
段筠生收到信后,反復(fù)思忖也覺得女兒說的有道理。便手書了一封密函差人送給霍初賢。
霍初賢早已耳聞姜玄黎的芳名,如今有人愿從中搓合,樂得坐享其成。便答應(yīng)了段筠生信中的安排。當(dāng)他把信交到蕭睿珍手中,蕭睿珍讀罷已經(jīng)知道了他的心意。只得說道:“你和段筠生雖曾同殿稱臣,但他放外任多年未再被官家召回,你若是顧慮情面,大可不必?!被舫踬t沉悶地出了一口氣,蕭睿珍看了看他的神情,“我去上房回一下,看老太太的意思吧。”楊氏看過信,抬起頭嘆道:“看著清遠納妾,他有所動心也是自然的。你們兩人的事情,我不管?!笔掝U渥詈笠稽c希望也破滅了,只得道:“初賢想要的,我怎么會讓他失望。我親自去趟杭州,把人給他接來。”委心的事她不知做了多少回,而這一次她是最難過的。
對于蕭睿珍要親自去杭州這件事,霍初賢知道她是在堵氣做給眾人看。而他只要能抱得美人歸,根本不在乎那許多。
杭州這邊段筠生不斷施壓,讓姜玄黎面臨被眾人覬覦的處境。她已經(jīng)沒有時間再慢慢擇一良人為婿了。為達成心中所愿,她在冰桃的陪伴下去靈隱寺進香,同時求了一支簽。簽文大意是她的姻緣在北方,她一時困惑難解。
當(dāng)蕭睿珍的船來到面前時,姜玄黎覺得這就是天意。她望著刻意一身仆婦打扮的蕭睿珍,只覺得作為仆婦來講,這個女人未免太八面玲瓏了。但并未多想,欣然上船,她以為自此接開了命運面紗的一角,卻不知面紗有幾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