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流淌的歲月里，我們從未分開，而是重疊又重疊。唯一的真實，是肉體會敗亡。時光可以輪回，人卻不能。——題記
山城多風雨，亦多故事。江南水鄉(xiāng)之地，每每到了梅雨季節(jié)，往往雷聲大作，烏云密度，此后便大雨傾盆。
這雨水如同綠豆般大小，砸在屋頂上乒乒乓乓的，連續(xù)多日的大雨，往往會引發(fā)山洪或是水災。
吳東縣上一次的山洪大概是二十多年以前的事情了，老吳記得很清楚，自己的風濕骨痛就是當年山洪的時候在雨水中浸泡落下的病根。
當時的老吳還是個二十多歲意氣風發(fā)的小伙子，沒想到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真是“人生如夢”。
今年的雨水已經(jīng)接連下了一個星期了。老吳站在河堤上撐著破舊的雨傘，身上的舊寸衫已經(jīng)濕了一大截。
浩浩蕩蕩的河水混雜著各類草木，自西向東，氣勢磅礴，河水眼看就要漫上河岸，水勢洶洶，渾濁的水浪拍擊著河堤，河床上原先粗壯的大樹，而今已經(jīng)被連根拔起。
二十年前的場景又在老吳的腦子中顯現(xiàn)，當時老吳才二十多歲，剛剛退伍回家不久，那時候老吳還被人稱作小吳呢。
那一夜小吳睡得很沉，等到起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上午十點多了，小吳頭昏沉沉的，平時要是這個點，早被爸媽叫起來吃飯。
這會，家里顯得格外的安靜，只聽得窗外噼噼啪啪的雨聲，小吳走到廚房，早飯已經(jīng)做好了，粥在炭爐子上煮著，咸菜放在碗櫥里，盤子里還有幾張油餅。
吃了油餅喝了粥的小吳又倒到床上睡了。這幾天，小吳的爸媽常常會冒著雨到河邊，撿些從上游沖下的雜七雜八的東西，小吳也曾勸過，說這么大雨，安全重要，但是拗不過爸媽非要去，說是撿點東西回來，拾到拾到，總能有個用處。小吳也就沒有再勸了。小吳想著這會爸媽應該也是去撿東西了。
等到了下午的時候，門外便有人急切地敲門，小吳開門，原來是隔壁的王大媽。
“你爸媽在河邊扒拉一塊木板，給水卷跑了！”王大媽火急火燎地說道。
小吳腦子翁的一下就沖出門去。
“喂！外面雨大！小吳！你別沖動！”
小吳的爸媽就小吳這么一個兒子，家里有點好吃好喝的都先僅著小吳吃喝，有點錢就給小吳置辦新衣裳。
小吳沖在漫天的雨中，沿著河邊大聲地呼喊爸媽，這樣的聲音被浩瀚的水聲給壓得透不出一絲絲的氣。
半夜回家的小吳，累得就剩一口氣，渾身濕得透透的，精氣神像是被人從身上吸了去。那一夜，小吳成了孤兒。
二十多年了，每當梅雨季節(jié)的時候，老吳都會來河邊轉轉，不為別的，就是想來看看自己的爸媽。
“老吳，該回家吃飯了，你都出來多久了，飯都快涼了?！闭f話的是老吳的老伴，琴姨。
“哦，這就回了。你咋還來了，這么大雨的?！崩蠀腔剡^頭，說罷，就跟琴姨一起往回走了。
琴姨是三十多歲的時候認識老吳的。那時琴姨剛剛離婚不久，人家介紹認識老吳。相親是在一家小飯館，晚春的傍晚，日頭快要落下山頭，斜暉透過飯館的窗戶，將樹影印在餐桌旁邊的墻面上。
老吳點了幾個家常菜，老醋花生、糖醋里脊、青椒炒肉和紅燒鯉魚。琴姨不讓點那么多，說吃不完。老吳好面子，說沒事，出來吃就要吃好。老吳自己還特意點了一瓶白酒。
三十多歲的人相親，不像是二十多歲的人，扭扭捏捏的。況且琴姨也是成過家的。老吳雖然沒有成家，但是這些年相親也是不少。
“我看你挺好，你要是愿意跟我過，吃了這頓飯之后，過兩天我們就去領證。我老吳別的本事沒有，但是以后保準你有口飽飯吃?！崩蠀鞘莻€直腸子，說話直來直去。
琴姨沒說話，只是用筷子夾著花生米，一粒一粒的往嘴里送。
老吳喝了兩口酒，有些憋不住了“你要是不樂意，你就直說，這也沒啥，我這輩子什么沒經(jīng)歷過，就差死了?！?p> 琴姨撲哧一笑，頓了頓道：“你就不讓人吃點菜再說，性子那么急呢？”
“好好好，你吃，你多吃點，嘗嘗魚，這家魚做的不錯。”
“這家你常來吃么？”琴姨一邊將魚肉往嘴里夾，一邊說道。
“哪里，也就是自己一個人煩了的時候，過來吃點?！?p> “你一個人過日子，還煩呢?”琴姨笑道。
“一個人才煩呢?？慈思叶际抢掀藕⒆訜峥活^，一個人哪有不煩的。”老吳傻呆呆地笑道。
這樣你一句我一句的，兩個人從傍晚吃到天黑。幾天之后，兩個人就到民政局領證了。
這一晃，兩個人在一起也有十多年了，只是兩個人一直沒有孩子，這是兩口子的一塊心病。
跟老吳結婚前，琴姨生了兩女孩，第三胎頭上還是個女孩，給打掉了。那時候孩子在肚子里已經(jīng)有三四個月了，打孩子傷了身子。這些年琴姨只要一懷了孕，就小產(chǎn)了。
老吳想自己大概天生就是絕戶的命。
這雨劈里啪啦的絲毫沒有要停的樣子。老吳的腿，下雨天的時候便疼的厲害，走起路來，有點擺，琴姨從一旁攙著。
老吳家離河邊不遠，吳東縣城邊上的一處小弄堂里。房子是跟琴姨結婚前，在老房子的地基上重新蓋的一個二層小樓，沒什么裝飾，樓外墻就是灰乎乎的水泥。
兩個在弄堂里走著，突然就聽到接連不斷的嬰兒的啼哭聲，一開始老吳以為是自己聽岔了。
“老吳，你聽聽，這是哪里孩子在哭？”
琴姨一句話讓老吳精神了起來，原來這真的是孩子哭聲。兩個人在弄堂里轉了半天，最后在弄堂的旮旯處，發(fā)現(xiàn)一個遺棄的嬰兒，嬰兒被放在一個籃子里，籃子擱在人家屋檐下面，孩子裹著兩層薄被，最外面的被子已經(jīng)被雨水浸濕了一大片。
“這是誰家的孩子，放在這里?！鼻僖腾s忙將孩子從籃子里面抱起來，摟在懷里。孩子的額頭很大，張著大嘴，牙齦上露出幾粒雪白的牙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