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候繼也留意到了訶施德的行為,起先直想責(zé)他怪誕不經(jīng),稍后馬上猜出緣由。眼瞅著訶施德捧著一顆黑乎乎、血淋淋的心臟笑嘻嘻地奔來城墻下,蹬足一躍,坐上一個高大家兵的肩頭,又抽來一支火把,一手舉火,一手捧起那顆黝黑的心臟,大聲道:“諸位請看,紫鋒犬的心是黑的,定是常年修習(xí)魔道的結(jié)果,雷黨就是魔徒,新派就是魔教!這是鐵證,鐵證呀!”
八哮天皆為大護法師文勇的心腹,入魔定然不淺,心也跟著魔化變黑。這也是為什么雷霄漢從來都將手下死去的弟子門人給火葬了。
城東守軍見狀議論更甚,現(xiàn)場登時嘈雜起來。
城樓上的監(jiān)軍見狀,一個急火迸發(fā),厲聲罵道:“大膽狂徒,竟然辱我國教衛(wèi)士的遺體!”從旁邊一個士兵手里奪來一把弩弓,直要將訶施德射殺。
盧泉一把摁下了弓弩,詭笑著問他道:“你的心又是什么顏色,和他們一樣,也是黑的嗎?”
監(jiān)軍先驚后怒,狠狠道:“盧泉,你這是想要做什么?我可是雷主道舉薦、陛下親封的禁軍監(jiān)軍……”話未說完,身后已傳來一連“哧哧哧”的戳刺之聲。原是城樓上的親衛(wèi)們在盧泉的暗示下,一齊拔出腰刀將那監(jiān)軍的后背捅成了篩子。
盧泉俯看著一息尚存的監(jiān)軍,冷然道:“老子最煩被人指手畫腳。”爾后決然轉(zhuǎn)身面向城內(nèi),并掣出寶劍高舉,朝著城墻上下的禁軍們高呼道:“弟兄們,咱們既食君祿多年,少有效命,而今國難當(dāng)頭,正是我等報答君父的時候。魔教狂徒休想壞我天朝,今日我們就隨趙將軍入宮勤王!”
城東三千禁軍皆高呼響應(yīng),士氣如虹。得道者多助,義正者氣盛!
趙擒虎見此處大勢已成,趕忙滾鞍下馬,朝柏候繼單膝跪下,道:“柏候公德高望重,還請柏候公率領(lǐng)我等平定京師,解救圣上!”方左使和一眾世族也極力附和。
柏候繼登時一愣,眼神空蕩,不知所措,回過神來便是滿口推拒,眾人力勸了幾番,不再力拒,亦不肯受,只是扭頭去問趙擒虎道:“嘯山,此次共帶多少兵馬?”
趙擒虎道:“亢山營趙氏部曲三千、駐營官軍五千,共八千人都來了,還有鹿山營七千將士。”
柏候繼驚道:“連鹿山營都帶來了?”
趙擒虎含笑道:“平兒好膽識,只身前往鹿山營游說,竟真把鹿山將軍給說服了!”
柏候繼急問道:“那平兒呢?”
趙擒虎道:“承光兄莫急,平兒正在后隊,與鹿山將軍一起,很快就要入城了。”朝城門前的一撥騎士招了招手,他們立刻拍馬過來,鞍上一齊對柏候繼抱拳道:“見過柏候公!”其聲雄雄,干脆利落。
柏候繼見他們?nèi)伎缰哳^大馬,身裹精致鎖甲,披風(fēng)飄然,明顯是將官規(guī)格,手中兵刃似乎皆為名器、重器,武藝修為定是不俗。
趙擒虎伸手朝那十幾騎一個橫揮,同時道:“亢山營和鹿山營的猛將都來了,左邊五位乃我趙家五虎將,右邊八位是鹿山營的八先鋒,俱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驍勇非常!”
柏候繼方才定下心來,對趙擒虎點頭道:“嘯山好本領(lǐng),好氣魄,有這么多忠義高士助陣,何愁魔教不滅。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入宮勤王!”陡然想起那群輕衣劍客,環(huán)視尋覓,卻不見一人。忽聞一聲虎嘯,循聲望向左近一座樓頭,見自己的青虎正匍匐在一只瀟灑清瘦的人影腳下,那正是一位輕衣劍客。
但見那劍客拈了個指訣,又馬上晃掌解開,青虎登時仿佛一匹脫了韁的野馬,躍下高樓,向柏候繼奔來。趙擒虎以為來者不善,御出白虎迎上。柏候繼笑道:“嘯山不知,為兄現(xiàn)下也有了一頭猛虎靈象,咱們雙虎并進,定能降服雷霄漢這匹配禍國殃民的惡狼!”
青虎與金虎相遇,竟如兄弟相見,歡喜飛騰,抵首逐尾,并齊聲長嘯?;[之聲遠揚,向北飛入上清宮。
雷霄漢的眼前倏忽閃現(xiàn)一頭黑虎,虎目錐心,虎嘯驚魂,將他周遭的法陣震翻,法器也隨之碎裂。他癱軟在地,口中不住喚著:“賢兒,賢兒,賢兒……”
黑虎騰起,半空中化為一股巨蟒般的黑煙向他逼來,于是想要伸手去頂,竟發(fā)現(xiàn)自己的已經(jīng)沒了雙臂,抬足去蹬,卻見自己下半身變?yōu)橐恢卉浥颗康聂~尾,斗也斗不了,閃也閃不開,所有動彈都好像成了旱地之魚的掙扎。
黑煙在他眼前停滯,聚作一團,當(dāng)中透出玉光,愈發(fā)耀目,似乎里頭裹著一塊巨大的玉石。忽地一聲虎嘯,玉光驟強,撐裂黑煙,噴發(fā)而上,在半空中變?yōu)橐活^青虎,繼而向他俯沖而來。
雷霄漢看透了自己此刻的羸弱,同時也似乎看見了死亡,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抵抗無功,求饒無益。他卸掉剩余的心氣,閉目等死。
混沌中,他不禁一聲驚叫,猛地睜開雙眼,從夢中醒轉(zhuǎn),見自己正躺在暖閣內(nèi)的床榻上,這才分清虛實幻真。胸口悶悶,喘息粗鈍,額頭的汗珠淌入眼角。模糊的視線中瞥見一只朦朧的人影竄入閣中,起掌朝他打出一道金色光炁。
那“闖入者”仿佛早有預(yù)料,瞬間五體投地,躲過金光,仰頭大叫一聲“師父!”
雷霄漢這才聽出此人便是自己的大徒弟師文勇,于是問道:“勇兒何故深夜闖入?”
師文勇道:“師父,大事不妙了,皇宮已被包圍了!”
雷霄漢詫異道:“什么?”
師文勇道:“趙擒虎與柏候繼引亢山營與鹿山營入京,他們先破東門,勸降守將盧泉,其他三門守將皆望風(fēng)而降、臨陣倒戈,還有京中的不少游俠也跟著起哄,如今他們已經(jīng)包圍了宮城!”
雷霄漢訝然不言。
師文勇又道:“我們已讓宮中所有的教衛(wèi)和禁軍死守宮門,可擋一時,師父您先走吧!”
雷霄漢低聲道:“賢兒呢?”
師文勇道:“如英剛回來,受了些傷,幸無大礙,正在宮城上和二弟、三妹一同指揮御敵。師父,您先走吧,我來護送您突圍!”
雷霄漢沉默了半晌,方才說道:“逃,逃能逃到哪兒去?我們逃了,皇上怎么辦,他正奉持光明、避世清修,豈能中斷?若再傷元破功,那便是真的前功盡棄!以后去哪里再找個愿以獻身終冥神道的帝龍傳人?”沉吟又道:“快去把賢兒叫過來,為師有事交代!”
師文勇道:“師父,這會兒再不走,等叛軍殺進來,可就走脫不了了!”
雷霄漢道:“莫再多言,你等只需固守宮城,為師自有對策。”
師文勇無奈,領(lǐng)命疾去,未及合門,雷霄漢望著漏進屋的夜色,喃喃自語道:“猛虎驅(qū)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