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五點夏桐的媽媽就醒了，夏桐給她做了早餐，喂她吃下后讓她看了會電視。等到了七點半，趁著外面還很涼爽她帶著自己媽媽出去散步。
路上的熟人很多，夏桐一路走一路跟他們打招呼。
“夏桐，早呀。”
“阿叔早?！?p> “夏桐，真孝順呀，又帶你媽媽出來散步了?！?p> “阿姨，早，反正我每天都沒事，就只是照顧我媽而已?！?p> ……
路過鎮(zhèn)里的初中附近時，夏桐聽見打斗聲從一條小巷里傳來。她路過巷口時往里面看了一眼，看見一個瘦弱的男孩子被幾個男生圍著打。
跟夏桐打招呼的“人”們討論著。
“哎呀，又在欺負人了?！?p> “他們這樣做早晚會有報應的?！?p> “弄輝真可憐啊，父母早死，奶奶癡呆，都沒有人幫他出頭?！?p> 夏桐在心里嘆氣。
（雖然很想幫他，但是我們這些死人又能怎么辦呢？）
“阿叔，幫我看一下我媽?！毕耐┳屢慌缘睦先丝春盟龐寢?，然后走進巷子，輕聲道：“停下。”
打人的幾個都停了下來，呆愣愣地站到一邊。這是她做鬼后學到的技能，用語言控制意志不堅定的人。
她對著弄輝露出微笑：“沒事吧？”
弄輝看都不看她，撿起地上的書包飛快地跑了。
“欸！”怎么每次見了自己都跟見了鬼似的……對了，她就是鬼。
弄輝跟他奶奶一樣天生就看得見鬼怪?？上г诜ㄐg上他似乎沒有得到自己奶奶的一丁點真?zhèn)鳌?p> 夏桐走出去，牽起自己母親的手。
“那孩子自尊心還真高啊?！币慌缘睦掀牌诺溃巧蟼€月去世的。
“自尊心？”夏桐疑惑道，“難道我?guī)退麄怂淖宰饐?？?p> 老婆婆點頭：“這個年紀的小孩都不喜歡別人插手他們的事?！?p> “唔……小孩子好麻煩呀?！毕麓尉筒粠退?。
跟大家閑聊幾句后她牽著自己母親的手繼續(xù)散步，來到村子里的龍爺宮。
她死后被龍爺宮里的神收做了助手，因此能長期留在人世照顧自己的母親，她平時只有龍爺召喚才會過來，今天來此是為了林晶的事。
“夏桐，早呀?！遍T口掃地的男人跟她笑著打招呼。
“早呀，修文哥?！彼涯赣H牽到門口喝茶的老人旁邊，老人們紛紛和她母親打招呼，并讓出凳子給她坐。
“白蓉，又一個人散步啊?！?p> 夏桐母親笑呵呵地回應著。
“有時都不知道她是真癡呆還是假癡呆，天天一個人出來散步卻沒有迷過路?！?p> “我兒子不是村委會的嗎？前幾天去她家送溫暖，她家整理得可干凈了，一點都不像癡呆的人住的地方?！?p> 夏桐母親只是樂呵呵地跟大家一起喝茶，偶爾說幾句跟大家聊天內(nèi)容牛頭不對馬嘴的話。
夏桐走向門口掃地的修文：“修文哥，何大人在嗎？”
“肯定在呀?！碧崞鸷未笕?，修文就露出鄙夷的表情，“家里蹲除了在家里還能在哪呢？”
夏桐無奈地笑了笑，沒有答話。
修文是侍奉了何大人幾百年的前輩，非?？煽?，但是對何大人經(jīng)常口出惡言。
?。ㄔ撜f他們感情好還是不好呢……作為新人的我還是少說幾句吧。）
“你找那個家里蹲有什么事嗎？”
“前段時間月升那邊不是有妖怪作亂嗎？”
“是呀?！?p> “那個除了妖怪的除妖師中了妖毒，他的徒弟過來求解藥。但是他們想找的人已經(jīng)老年癡呆了?！?p> “哦，是來找楊慧蘭的吧？他們家代代都是解妖毒的好手呢，可惜了。”
“是呀。”
楊慧蘭已經(jīng)癡呆了，她的兒子兒媳英年早逝，而她的孫子現(xiàn)在似乎正遭受著校園欺凌。
走進龍爺宮大門，在側邊還有一扇小門，打開后是一條長長的走廊，一邊是灰色的磚墻，另一邊是精心修飾過的庭院，一個女人正在拿剪刀修剪花枝。
“陶婉姐，早呀。”
“夏桐啊，來找何尼特嗎？”
“……是呀。”
陶婉，同樣侍奉了何大人幾百年，同樣對何大人極盡鄙視。
陶婉和修文在她剛來的時候說過：“以后你也會跟我們一樣的?！?p> 夏桐：我還真不想這樣。
如果沒有何大人，她就不能呆在人世照顧母親了，因此她一直對他心懷感激。
她穿過郁郁蔥蔥的園林，來到何大人的房間。
“何大人，我能進去嗎？”
“進來吧?！?p> 夏桐推門進去，房間里鋪著地毯，一個中年肥胖的男人坐在地毯上，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里的游戲。他的身旁是一堆零食袋子泡面杯飲料瓶。
（不得不說，何大人真是……不拘小節(jié)呀……）
“夏桐啊，你自己找地方坐吧，我現(xiàn)在正忙著?！?p> ?。ㄗ屇切┻^來許愿求符的人看見他這副樣子會幻滅的吧……沒想到神會這么邋遢。）
“何大人，您還記得不久前有妖怪在月升作亂的事嗎？”
回答她的是久久的沉默，何大人專心致志地打游戲，似乎沒聽到她的話。
“何大人？”
“啊，哦……我不記得了，然后呢？”
“……除了那只妖怪的除妖師中了妖毒，他的徒弟過來找解藥，但是楊慧蘭阿姨已經(jīng)癡呆了，所以想問問何大人能不能幫幫他們。”
何大人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夏桐不得不又叫了他一聲。
“……夏桐，我應該說過吧，不要跟活人太親近?！?p> “是的?！毕耐┑拖铝祟^，她已經(jīng)死了，不應該跟活人太過親密，也不應該干涉活人之間的事。
“我看她身上有何大人的符，應該是捐過款的，因此忍不住想幫幫她。”
“這樣啊，既然如此就幫她一次吧?！?p> “咦？”夏桐滿懷希望地抬起頭看著何大人的背影。
“不是解毒，是別的事，總之你安心照顧自己母親就好了?！?p> 有些疑惑，但夏桐只是點頭道：“好的，打擾您了何大人?！?p> “沒事。”
走出何大人的房間，夏桐想著：別的事，別的什么事？算了，交給何大人應該沒有問題……吧？
雖然她很感激何大人收留了她，但何大人看起來真的好不靠譜啊。每次來見他都在打游戲，房間也是一團糟，簡直沒有一點神的樣子。
她跟修文陶婉告別后離開龍爺宮，牽起外面母親的手，將她帶回家?；丶液笏剀X了一下，撥通林晶的電話。
“喂？夏桐？”
“嗯，林晶，是我，抱歉啊，我領導說解毒的事幫不了你?！?p> 那邊林晶的聲音聽起來很失望：“沒事……謝謝你幫我問了。”
“不，我也沒幫到你什么忙。對了，你還有遇到其他困難嗎？”
“其他困難？沒有呀?！?p> “這樣呀，那再見啦?！?p> “再見?！?p> 掛了電話，夏桐嘆了口氣，去菜市場買菜。
在菜市場，她看上什么菜就自己稱重算價錢，把錢放到賣家口袋里后帶走菜。這種事她已經(jīng)干了有三十年了。
（今天就做蒸排骨，豆豉油麥菜，還有山藥燉排骨湯吧……）
她一邊看兩邊的菜攤一邊思考能做什么菜。
?。ò。@蝦很活潑呢，也買一些吧。）
正在撈蝦的時候，她忽然感覺到一股妖氣。
?。ê孟裼醒株J入村子了?。┧齺G下菜，輕輕一跳就跳上了附近屋頂，迅速地朝妖氣來源地趕去。
——————————————
林晶接到夏桐的電話后決定去找一下楊弄輝。
林晶上門的時候楊弄輝家的大黃狗沒有再對著她大叫了，但依舊杵在門口不讓她進門。她看見楊弄輝坐在門檻上給自己涂藥。
“弄輝，你怎么了？怎么受傷了？”看起來好像是被人打了。
“摔了一跤?！彼浔卣f，“你怎么又來了，我還沒找到解妖毒的辦法?！?p> “一個人實在是坐不住，就想來你這里坐坐?！绷志У?，“我可以進你們院子里嗎？”
“進來吧?！?p> 大黃狗讓出了路，林晶走進屋子，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坐下。
“我?guī)湍阃克幇桑俊?p> “不用。”
“今天不是星期一嗎？你不上課嗎？”
“關你屁事?！?p> （哇，這小鬼頭，真冷淡……）林晶想。
“那個……你奶奶的書可以讓我看看嗎？”她并不抱什么希望，因為那些有傳承的家族對這些看得都很重。
楊弄輝思考了一下，點頭道：“可以，你來一起找的話應該會更快一些?！?p> ?。ㄐ『⒆涌峙轮滥切闹匾园?。）
感覺自己占了小孩子便宜，林晶感到羞愧。但她確實急著找到解藥，于是跟著弄輝走進一個房間。
房間里放著幾個大書柜，上面塞滿了書，大多已經(jīng)破破爛爛的了。
楊弄輝指著書桌上幾本厚厚的書道：“解妖毒有關的書在這了，我已經(jīng)翻了兩本了，你可以看看其他的有沒有。”
林晶翻看一本線裝書，泛黃的紙上有一股舊書特有的味道。書里記載著一些妖怪的外貌描述，習性，有的會附圖，然后寫中了這種妖怪的毒要用什么藥來解。
“真詳細啊……”
“鈴鈴鈴鈴……”林晶掛在腰間的警示鈴鐺忽然發(fā)出響聲，嚇了她一跳，接下來屋外傳來“砰”的一聲巨響。
兩人跑出去，發(fā)現(xiàn)門外站著一個高約兩米的“人”，她渾身濕透，不斷往地上滴水，烏黑的頭發(fā)長到拖地的地步，身上穿著一件白色的連衣裙。
“怎么會？！”這妖怪不是被陳先生殺死了嗎？怎么會活著……而且還出現(xiàn)在這里……
楊慧蘭家似乎有結界，那妖怪一時半會進不來，只能不斷地用身體撞擊看不見的結界。
“你不是除妖師嗎？”楊弄輝瞪著林晶道?！翱斐鋈グ阉鼩⒘??！?p> “我只是個助理而已，而且入行才一個月，還什么都不會呢?！?p> 林晶慌慌張張地翻找自己的背包，從里面拿出一沓符紙，隨便抽出一張扔向妖怪。
符紙輕飄飄地往前飛了一米后落到地上。
“嘖！”楊弄輝跑進另一個房間，出來時手上拿著一些符紙和法器，他猶豫了一會后朝那妖怪扔出一張符紙，符紙輕飄飄地落在他身前五十厘米處。
楊弄輝：“……”
林晶：“……”小弟弟，你也好不專業(yè)啊。
大黃狗兇惡地對著妖怪大叫，做出一副要撲上去的樣子，楊弄輝拉住它的項圈：“大黃別去！”
然后他對著林晶道：“你走近一點，直接貼到她身上去，有我奶奶的結界你不會有事的?！?p> 林晶：“……”你說得倒輕松，怎么不自己去！
但是這妖怪肯定是沖著自己來到，責任在她，更何況她還是個成年人，多害怕她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她撿起地上的符紙，哆哆嗦嗦地走近那妖怪。
妖怪面目猙獰地看著林晶，嘴上不斷說著：“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ê每膳潞每膳潞每膳拢。?p> 她站到妖怪面前，確定結界還很結實，顫巍巍地伸出手，準備在妖怪再次撞上來的時候給它貼上符。
“砰！”一聲巨響后，林晶聽見了什么碎裂的聲音，以及身后弄輝的大喊。
“小心！”
那妖怪竟然沖破結界了！
林晶看著瞬間貼到自己眼前的青白色臉龐，大腦一片空白。
“嗶——”急促的哨子聲響起，那妖怪動作一頓，林晶抓住機會以自己都覺得吃驚的速度往后跳，下一刻妖怪又恢復了行動，爪子狠狠砸下，林晶剛才站的地方出現(xiàn)了一個坑。
（差一點我就死了……）
林晶退到弄輝身邊：“你快進屋！”
一道熟悉的身影從天而降，落到妖怪和林晶之間。
“夏桐？”
妖怪又要沖上來，夏桐拿起哨子用力一吹，妖怪的動作就停滯了幾秒，然后依舊沖上來。
?。磥磉@哨子對這種大妖怪沒什么用。）
這哨子是何大人給她的，吹響它的話普通妖怪會不能動彈，以前是百試百靈的，但這次……好像遇到的妖怪實在太強了。
夏桐抽出一張定身符扔出去，那符就像飛鏢似的射向妖怪。被貼上符后妖怪定在原地，但是符紙從底端開始迅速地燃燒起來。
“！”夏桐瞥一眼弄輝掉在地上的符，手一指，那符就飛到妖怪身上，瞬間爆發(fā)出強烈的雷光，現(xiàn)場能聞到一股燒焦味。
此時定身符已經(jīng)消失，妖怪發(fā)出一聲尖利的尖叫后跑出去。它這么跑出去肯定會破壞村子，夏桐立刻追出去。
這件事跟林晶也脫不開干系，林晶對弄輝囑咐了一聲：“你乖乖呆在屋子里！”接著也追出去。
妖怪雖然受了傷但速度并不慢，夏桐出門的時候只帶了幾張定身符，加上她并不擅長打斗，這種時候只能跟在妖怪后面干著急。
“修文哥跟陶婉姐怎么還不來？我快頂不住了?！?p> 在屋頂跳躍的妖怪忽然向下沖，它的目標是正在散步的一名老人。
夏桐又甩出一張定身符，搶在妖怪前面將老人抱起。
老人：“夏桐，那是什么妖怪？”
“不清楚，總之快逃，它似乎想靠吃鬼魂恢復?！毕耐┍е先诉h離妖怪。
那妖怪在定身符燒毀后卻沒追上去，而是轉身看著追上來的林晶。
林晶：“……”你為什么不往前跑了?。。?p> 看見妖怪朝著林晶撲去，夏桐連忙放下老人，丟出一張定身符。
“快跑！”
趁著妖怪被定身的幾秒，林晶連忙又往回跑。但人奔跑的速度實在比不上妖怪，眼看著那妖怪又要撲上來，林晶嚇得從包里掏出一把符朝后面扔。
快速奔跑的妖怪撞上符紙，發(fā)出了尖利的叫聲，但速度不減，伸出手要抓林晶。
“救命呀！”
一只冰涼的手將林晶拉開，夏桐雙手擋住妖怪的攻擊，妖怪嚎叫著掃開她，她重重地撞上旁邊的墻，倒在地上。
“夏桐！”
林晶坐在地上，看著走向自己的妖怪，感覺自己的人生到達了終點。她閉上眼睛等著妖怪對她下手。
“住手！”一個女人大喝一聲，接著林晶聽見妖怪的慘叫和打斗聲。
她睜開眼，看見一個身穿紅色漢服的女人一把劍武得虎虎生風，跟妖怪打成一團。
妖怪見勢不妙，沖向了一旁的夏桐，女人趕緊沖向夏桐，但妖怪只是虛晃一槍，在女人跑到夏桐身邊時趁機逃走。
女人咬牙道：“真狡猾！氣死我了！”
夏桐無力地靠墻坐著：“陶婉姐，你快去追它吧！”
“沒事，交給修文就好。”陶婉把夏桐扶起，“你怎么樣？”
“有點難受。”
“真是的，你逞什么強?！?p> 陶婉數(shù)落她幾句后看向林晶：“你就是陳淼生的助手林晶？”
“是?！?p> “你給我們捐過錢，所以我們可以幫你殺了那只妖怪。”
林晶：“謝謝你們?！?p> 陶婉回過頭繼續(xù)數(shù)落夏桐：“你給我記著，你還要照顧你媽，所以不準再以身犯險了知道嗎？以后看見有危險就趕緊逃?！?p> 夏桐低著頭乖乖道：“我知道啦。”
“雖然現(xiàn)在說知道，之后肯定還是會犯吧？”
感覺確實會這樣，夏桐對著陶婉干笑：“嘿嘿……”
陶婉敲她頭：“傻笑什么！快回家去！”
“哎呀，我把買的菜丟在菜市場了！”
夏桐慌慌張張地離開了，陶婉也打算走的時候林晶叫住了她。
“那個……”
陶婉對待林晶完全沒有對待夏桐時的和善，一臉不耐煩地對林晶道：“還有什么事嗎？”
“你們是龍爺宮的人嗎？沒想到這村里有這么厲害的除妖師。”
“原來你看不出來呀，我和夏桐都不是人?！?p> “……咦？”
“所以離我們遠一點，我們并不想跟人類有往來?！?p> 陶婉頭也不回地走了。
林晶愣在原地。
（不是人？）她想到夏桐看起來才二十歲，但她母親卻至少八十歲了。（原來是這樣呀，她已經(jīng)死了，在二十歲的時候。）
林晶從小就能看得見鬼和妖怪，但是有些鬼怪和人類實在太像了，她會分不清。把鬼當做人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每次發(fā)現(xiàn)后她都會心里一陣難過。
（明明我看得見，但實際上他們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明明我們還能交流，但他們的時間永遠已經(jīng)停在某一刻，不會再流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