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后的第三日,天降大雪。
葛嶺之中,銀裝素裹,宛如瓊山仙境。
南國冬暖,如此雪景難得一見,靈陽有心觀賞,并未在院中設(shè)置禁法,任憑雪片飄落。
因此,四圣院內(nèi),同樣是一片潔白。
早飯過后,靈陽便拉著白山一同賞雪。
二人坐于前殿廊下,中間置一張方幾,幾上有一青白瓷酒注。酒注放在一只相同釉色的溫碗中,四周飄散著裊裊白煙,里面顯然是溫酒的熱湯。
僧道身側(cè)各有一只瓷杯,剛剛斟滿的羊羔兒酒也在冒著熱氣。
靈陽舉起杯,一面淺酌,一面望向庭前。
左側(cè)不遠(yuǎn)處的一片空地上,罌娘與寶宸正在堆塑雪獅子。
罌娘嫌棄寶宸塑出來的雪獅像狐貍,口中指摘著,便要動手調(diào)整。
寶宸伸出小手護(hù)住,倔強(qiáng)道:“獅子就是長這樣子的?!?p> 將他二人嬉鬧,靈陽莞爾一笑,放下酒杯時,忽然發(fā)現(xiàn)雪勢見緩,雪片也由鵝毛變作了梅花瓣。
“和尚,看來這場雪快要停了?!?p> “嗯?!卑咨綉?yīng)了一聲。
在他看來,雪是下是停,本是天象,他無法左右,只管欣賞便好。下雪時,可觀漫天飛雪;雪停時,亦可賞滿山積雪。
靈陽卻另有打算,緩緩起身,說道:“這雪來的快,去得也快,恐怕不久便要消融,實(shí)在可惜。
“和尚,我們不如去采些積雪來,煮雪煎茶。”
“也好。”白山從未做過類似的事,覺得有趣,欣然同意。
一旁與寶宸爭奪雪獅的罌娘聽到,立即撇開寶宸,拍手道:“我也來,我也來!”
寶宸見狀,也喊道:“還有我!”
靈陽笑道:“好、好,我們一起采雪。”
罌娘小跑著去了后院,在地上留下一串俏皮的嬌小腳印。
不多時,罌娘回轉(zhuǎn),手中捧著一摞深盤,約有四五只,盤中還有數(shù)把杓子。
每人分得一盤一杓,白山見院中石桌上積雪甚厚,收集起來又方便,便邁步向著石桌走去。
靈陽伸手將其拉住,笑道:“你這和尚真是篤實(shí),采雪,哪有去石桌上采的?”
白山問道:“那應(yīng)該去哪里?”
靈陽手指院中花木,解說道:“要采花葉枝干上的雪,這些雪吸納草木之氣,用來煎茶別有一番滋味?!?p> 說著,又調(diào)笑道:“你去石桌上采雪,莫非是想嘗嘗石頭的味道?”
白山赧然一笑,道:“我哪里知道,還有這般道理。”
聽了靈陽的解釋,和尚下意識的走向了那叢荼蘼。
四圣院中的荼蘼,枝葉細(xì)小,雖也積了不少雪,卻并不容易采集。
靈陽又提醒道:“草木上落有塵灰,取雪時莫要取盡,只取中上便可?!?p> 白山“嗯”了一聲,小心翼翼的采起雪來,心道,用這雪煎茶,不知會不會有荼蘼酒的味道?
一僧、一道、一小狐、一女妖,一邊采雪,一邊說笑,倒也頗有意趣。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四人手中的深盤皆是高高隆起,好似每個人都托著一座小小的雪山。
靈陽忽的將手中杓子插入盤中“雪山”,遞向罌娘道:“有人來了,你先去烹茶?!?p> 罌娘似是還未盡興,撅起嘴道:“誰啊,真不會挑時候?!?p> 雖是這樣說,還是伸手接過,又望了寶宸一眼。
寶宸乖巧的去接白山手中那盤雪,隨后,與罌娘一同去了后院。
靈陽對著后院小門的方向一揮衣袖,一陣風(fēng)起,將罌娘與寶宸的小腳印抹平。
這時,院門處傳來“吱扭”一聲,院門自開,一前一后走近兩個人來。
見這二人的穿著,便知絕非常人。
走在前面那人,做內(nèi)侍打扮,看模樣,應(yīng)是年過花甲,身形略顯佝僂,頭發(fā)白多黑少,一張圓臉調(diào)養(yǎng)的還算不錯,雖然有些皺紋,但是面帶紅光,少了幾分老態(tài)。
跟在老內(nèi)侍身后的,是個中年漢子,身高體壯,一身侍衛(wèi)服飾,腰間挎刀,眼中透出些許精光,想來是有武藝在身。
老內(nèi)侍來至靈陽身前,隨意的拱了拱手,說道:“我姓陳,是德壽宮的總管,有事來請靈陽道長,不知哪一位是靈陽道長?”
德壽宮是當(dāng)今太上皇趙構(gòu)的宮邸,又稱“北內(nèi)”,一般人聽到這三個字,不說肅然起敬,至少也會裝出一副恭謹(jǐn)模樣。
然而,靈陽的眼中卻閃過一抹厭惡,也不還禮,淡淡道:“我就是靈陽?!?p> 他并不詢問何事。
陳總管見靈陽態(tài)度冷淡,先是一愣,隨后又道:“聽說道長最擅祛邪除妖,可是真的嗎?”
靈陽只是輕笑一聲。
白山見那老內(nèi)侍略顯尷尬,打圓場道:“這道士確能降妖除魔,老施主來此,不知所為何事?”
陳總管臉色稍稍緩和,對著白山笑了笑,說道:“實(shí)不相瞞,近日德壽宮中出現(xiàn)了一樁邪事。
“這事還要從冬至那晚說起。宮內(nèi)有一座小西湖,湖上又有一座萬壽橋。
“冬至那晚,太上由萬壽橋上走過,無意間看到水中倒影,便停下來,多看了片刻。
“哪料,不知從哪兒刮來一陣風(fēng),將倒影吹散。等到風(fēng)平浪靜之后,再看倒影,卻變了樣子,不僅衣著與太上大不相同,而且還是背對太上?!?p> “背對?”白山聽著奇怪,忍不住念叨出聲。
“可不是嗎?”陳總管道:“人看倒影,怎么可能看到背影?
“這還沒完,最怪的還在后面。就在太上看著那影子疑惑的時候,那影子忽的轉(zhuǎn)身,對著太上一笑,那笑容十分詭譎,令人膽寒?!?p> 白山問道:“你也看到了?”
陳總管搖頭道:“那倒沒有,當(dāng)時我雖在場,卻是站在太上身后,聽到太上驚呼,才趕上前去。待我來至欄桿近前,水中倒影已經(jīng)恢復(fù)原樣。
“我方才所說,都是事后太上告訴我的?!?p> 白山微微點(diǎn)頭,道:“的確是樁怪事?!?p> 那陳總管又道:“還不止這些哩。自那以后,太上的寢宮之外,每晚都會有一道人影晃來晃去,不少侍衛(wèi)都親眼得見。
“還有人聽到那人影說話,貌似是在說什么,‘還我命來。’
“這事啊,鬧得太上寢食難安?!?p> 他嘆了口氣,接著說道:“此前,也請過沖天觀的道長前去驅(qū)邪,也不知是不得其法,還是那邪物太過兇戾,總之未見成效,只說太上有帝王氣護(hù)身,暫時無礙。
“就算無礙,也不能放任不管不是?
“見那沖天觀的道長無能為力,宮中便有人向太上舉薦靈陽道長。太上這才命我前來相請?!?p> 聽陳總管說罷,靈陽冷冷的說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