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狗熊那天在趙守業(yè)的小賣店里買干豆腐和鹵雞頭為的是英子。
有好幾天沒有看見英子了，準(zhǔn)確地說是七天不到六天多一些。英子家住在城里，長得漂亮水靈還大方。英子大方是肯定的了，但英子不漂亮英子不水靈。大狗熊說英子漂亮是逗英子玩，說她水靈是哄她開心。大狗熊說他跟英子在一起是圖那事，要不他才不稀罕呢！大狗熊不知道英子為什么不來賣饅頭花卷了，興許她嫌路不好。本來嘛，從英子走后就一直下雨，斷斷續(xù)續(xù)地下了四五天了，還不見老天爺有歇氣的意思，而且天又那么悶熱，這都八月份了呀。大黑瞎子沒有手機(jī)，兒子有手機(jī)，可兒子不讓他用，就是讓用也不行，兒子打工去了。
大狗熊有點想英子。
他攢了九百來塊錢了，可以和英子在一起過好幾十個晚上。
二十天前，英子第一次賣饅頭花卷賣到趙守業(yè)的小賣店后面，正巧范小眼睛從東邊過來，晃晃地到了英子的電動三輪車前擠咕眨咕地地問：
“賣啥的？”
圍在車邊的幾個男的也擠咕眨咕地說：“饅——頭——”
范小眼睛問：“你哪的？二十幾了？叫啥？”
英子抬頭正視著范小眼睛，把他嚇了一跳。他看見了英子的小細(xì)眼睛涂了眼影兒還畫了眉，寬扁的鼻子下面是一張猩紅的嘴。范小眼睛原本是來扯閑逗艮牙根子癢癢想磨磨，沒有好意也沒有歹意。此時見這位這個模樣，打趣的念頭就少了一半。
英子說：“你警察呀？查戶口??？還二十幾啦，我那么年輕嗎？我叫英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城里西門的。去過建材市場沒，我在那住?！?p> 范小眼睛被嗆得無以作答，想了一會兒才說：“你這車燒柴油？”
英子白了他一眼道：“這是電動車，燒啥油？你沒見過吧？”
范小眼睛嘻嘻訕笑道：“真沒見過，還有燒電的？”
英子緩和語氣道：“你沒見過的多了。這東西剛在城里時興，賊實惠?！?p> 范小眼睛手摸著車廂板問：“你三十幾？”
范小眼睛看出英子四十多不到五十，可他就要這么問。
英子答道：“我四十六，不是三十六。買饅頭掏錢，不買別沒話做話！”
英子說得嚴(yán)肅，可怎么也不能讓范小眼睛嚴(yán)肅起來。范小眼睛問：“你的饅頭好吃不？”
英子說：“好吃啊，純手工的，里邊全是馬蜂眼，暄騰騰的，還甜絲絲的?！?p> 范小眼睛看英子的臉說：“有沒有你暄騰？”
英子不慍不惱，反倒揚(yáng)起臉說：“那你得摸摸我臉再摸摸饅頭才能知道?！?p> 范小眼睛沒敢摸她的臉，他覺得她的臉上霜啊蜜啊太多。范小眼睛說：
“我不敢摸，怕你罵?！?p> 英子說：“我不訛人，也不罵你。你摸一把給一個饅頭錢。摸吧！”
范小眼睛嚇得張大了嘴，半天沒吭聲。旁邊圍觀的人不斷地起哄，弄得范小眼睛臉紅脖子粗的。范小眼睛覺得不能輸在女人身上，索性拋開了顧忌說：
“我不摸，我買。我買倆饅頭，就倆，多一個不買?！?p> 英子揚(yáng)了揚(yáng)沒有幾根眉毛的眼眉說：“不就倆饅頭嗎？算啥！走，賣給你?！?p> 英子推車就走。范小眼睛琢磨了一下，也跟上去了。
范小眼睛的老婆前幾年得病死了，大兒子結(jié)了婚單過，二兒子住在西屋。鬼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這么就領(lǐng)著推車的英子向自己家走去。到了自家門口，他站住了，對英子說：
“你真那個意思??？”
英子說：“對啊，五十塊錢，我囫圇個給你?！?p> 范小眼睛吭哧了半天才說：“大妹子，我、我不行了，我關(guān)機(jī)了?！?p> 英子問：“手機(jī)欠費了？”
范小眼睛說：“不是手機(jī)欠費，是我那塊不行?！?p> 英子臉不紅不白地問：“逗我呢？”
范小眼睛好一會才說：“那什么，大妹子，我給你找一個。他光棍一個，能買你饅頭還能囫圇個包你?！?p> 他不待英子答話，拽著她向回走。到了一幢兩間房的后面，停住了。
“咱們進(jìn)去，包你滿意?！边@時范小眼睛詭秘地一笑。然后喊起來，“狗熊！大狗熊孫成偉！”
大狗熊孫成偉從前面轉(zhuǎn)過來，見是范小眼睛領(lǐng)一個女的，不解地問：“干啥？”
范小眼睛說：“給你找個伴兒，晚上捂被窩兒?！?p> 大狗熊被這突然到來的艷遇弄得不知所措，他一時弄不明白是范小眼睛拿他開心還是這個女的犯了迷糊病丟了心眼跑了腦漿子。也難怪，范小眼睛當(dāng)年和他干過仗呢。大狗熊傻乎乎地喘著粗氣盯著英子，手不住地摩娑著屁股，這景象讓英子高興起來。她露出一口不白不黃的牙，盡可能地發(fā)嗲道：
“你也關(guān)機(jī)了？人家不貴，囫圇個包你才五十。”
大狗熊以為眼前這個女人在問他是不是有手機(jī)呢，就不好意思地說沒手機(jī)就說不上關(guān)機(jī)。范小眼睛說你們嘮嘮你們嘮，我回家了。范小眼睛走了，笑容滿面地樣子就像他得了英子的身體。
大狗熊和英子相互溝通的細(xì)節(jié)不說也罷，因為我們可以想見，最后的結(jié)果是英子住下了。第二天早晨英子為大狗熊煮了飯做了菜，還和大狗熊對飲了幾瓶啤酒。大狗熊在英子走時給她拿了五十元錢，他拿錢的情形很瀟灑很豪邁。他是消費了英子的肉體的，他是英子的主顧。他在付錢的時候故意把那一沓錢露出來，晃英子，好讓英子不忘掉他。
大狗熊送走英子后，覺得有點空虛，腦子里和身子里都空虛。
在自家的后院，大狗熊抽了抽鼻涕，可那鼻涕總也抽不上去。他在鼻涕多時就用手一抓一甩，然后在褲子上一抹，所以他的褲子上烏亮亮的不見了布料的本色?？匆姶蠊沸芩妥吡擞⒆樱Φ膸讉€男人湊過來，曖昧地地看著他，想從他的臟兮兮的臉上看出些名堂來。大狗熊倒也不避諱，若無其事地描述，細(xì)微之處還要重復(fù)一遍，怕別人聽不明白似的。大狗熊說英子用紙給他擦鼻涕然后和他親嘴。親嘴是很令人興奮的事，這讓嘻笑的幾個人產(chǎn)生了想象。一個瘦高條的四十來歲的男人眨眼問：
“英子沒把你鼻涕嗍進(jìn)去？”
瘦高個子的問話在一個面孔粗俗的短小的男人聽來有點幼稚，他斜睨了一下瘦高個子道：
“這話問的，不是擦了嗎？”
短小的男人停頓了一下又道：“哎，她給你擦上面你給她擦下邊了嗎？”
幾個人哄笑起來，心理上得到一種異樣的滿足。大黑瞎子咧咧嘴亦是很滿足地笑，笑得很傻很甜。
大狗熊被關(guān)注了一陣兒后，人們的話題轉(zhuǎn)移了。他覺得沒勁，胖頭胖腦地插了幾句后就順著村子的主干道走，向西，
大狗熊的步履有點蹣跚，不像五十開歲的人。五年前他在工地上打工，乘坐拉民工的破客車上工時，不成想疾速行駛的中客鬼差似地折進(jìn)了溝里，所幸沒有翻倒。大狗熊的身體像炮彈一樣地射出去，撞到了前面的扶手上。大狗熊傷得不輕，和同行的另外的幾個工友一起住進(jìn)了醫(yī)院。大狗熊的兒子小狗熊也在車了，但他沒有坐，而是手死死地抓著行李架，這才不至于受太大的傷害。大狗熊在醫(yī)院里住不到二十天就被攆了出來，包工頭不給付醫(yī)藥費了。大狗熊拖著傷病的身子過得辛苦悲酸，他常常罵包工頭犢子王八蛋該千刀萬剮碎尸萬段。說到痛處時他就嗚啊嗚啊地哭，鼻涕眼淚一起淌。
大狗熊向前走著走著，到了大榆樹下的十字街。這總是站滿了人。
大狗熊老遠(yuǎn)地就同人們打招呼，他希望他的這聲招呼能引起他們的注意，能延續(xù)他剛才在自家后院時與那些人交談的話題，以得到那種莫名其妙的快意。大狗熊沒有什么羞臊的感覺，他的一切言行完全出于本能是自然的流露。但十字街口站著的那些人個完全不拿他人物看待，應(yīng)付幾句后又各自說開去，不理會他了。大狗熊又沒了趣味，他不喜歡聽他們說村子后那三大片地的事，他不想聽學(xué)校里亂七八糟的事。大狗熊向南望，望見了南狐貍囟兒。南狐貍囟兒有許多神秘的氣息，飄著許多狐貍的媚影。他咽了口唾沫。在他咽唾沫時，他聽到人群中爆發(fā)出一陣大笑。他看這些人笑，也跟著莫名其妙地笑，笑得有點吃力。
大狗熊兜了幾個圈后回家了。他覺得沒滋沒味的，仿佛這個世界沒有了色彩，全是單調(diào)的黑灰色。那天晚上，天陰了，然后下了雨。雨好像是澆在了他的心上，涼透了，沒有一點點的熱氣兒。
現(xiàn)在，大狗熊正想著英子。今天早上，他起得早，透過烏突突的窗子看外面是一派艷艷的景象，心中不住地歡喜。他覺得英子今天八成是能來的，來賣饅頭花卷。英子要來了，就能和她那個了。大狗熊身子里的欲望蠢蠢地動著，他的手臂他的雙腿的內(nèi)側(cè)有種過電的感覺。他媽的叉的，真不是玩意兒！他罵自己不是玩意兒，這多半是在自嘲還有些許的得意。
可是，大狗熊失望了，一直到晚上也沒見英子的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