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祥君和陳思靜的婚約既定,往來就不再有所避諱,但他們沒有更多的時(shí)間在一起談情說愛。按李祥君的意思,中午時(shí)要陳思靜到家里吃午飯,但被陳思靜婉言謝絕了。她對李祥君說,下雨了,不能騎車時(shí),你不叫我還不行呢。她的甜潤的聲音使李祥君找不出更多的話來嗔怪她,而且她說的也有道理。
有一天,陳思靜和李祥君回憶起過完禮后他們相互串門的事事,陳思靜說原來兩個(gè)人訂完婚還有這么多羅嗦事,怪有意思的,趕明兒找個(gè)人再訂回婚。她說話時(shí)瞄著李祥君,臉上漾著甜美羞澀的笑。
李祥君看陳思靜假裝嚴(yán)肅的臉,輕聲說:“你——敢!”
這時(shí),陳思靜快樂地笑起來。
已經(jīng)六七多天了,一直沒有下雨?,F(xiàn)在正是追肥的時(shí)節(jié),于是,人們盼雨。李祥君也盼雨,下雨能讓陳思靜留下。
六月二十八日,天陰了下來,云層很厚,空氣又窒悶。中午時(shí),幾聲輕雷響過,就落下了幾個(gè)雨點(diǎn),之后又是平靜,但這平靜是短暫的。李祥君正走在去學(xué)校的路上,抬頭看天,見暗云低垂,也似乎聽到西南方向有刷刷地雨聲由遠(yuǎn)而近,他緊跑起來。剛到學(xué)校大門口,雨兜頭蓋臉砸下來。李祥君忙亂中跑進(jìn)六年級的教室。
雨來得急,容不得有半點(diǎn)的準(zhǔn)備。雨點(diǎn)打在窗玻璃上,形成流瀉的水幕。風(fēng)又刮起來,時(shí)急時(shí)緩,就聽得呼呼的一陣響,雨點(diǎn)更加急迫地打在玻璃上。沒有雷,厚積的云層象疑滯不動一樣,任由雨水向下傾瀉。
李祥君望著窗外猶如潑瓢的大雨,望著密集的雨點(diǎn)在水洼中濺起水花,望著對面人家屋頂上飄浮的的雨霧,忽然覺得這雨天這么可愛,富有浪漫的情趣。
雨小了些,李祥君出門快步跑著,跑進(jìn)辦公室。身上的襯衫雖然沒有被淋透,卻也潮乎乎地不舒服。陸洪福校長翟景波還有陳思靜都站在窗前看雨。陸洪福喜笑顏開,像撿了個(gè)金元寶一樣。
“哈,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這不,雨來了!”他轉(zhuǎn)回頭看撞進(jìn)來的李祥君,“這雨大,看你實(shí)澆不實(shí)澆。”
李祥君嘻嘻笑了兩聲,捋了捋潮濕的頭發(fā),說:“得回早點(diǎn)走,要不非澆到半道上不可?!?p> 翟景波鴨子一樣“嘎嘎”兩聲道:“那可不,就差那么一點(diǎn)兒就下到半道上了?!?p> 陳思靜瞪了一眼翟景波,撇撇嘴,把臉扭向了一邊。李祥君也沒有搭理他,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也向外看。
雨突然間又大起來,疾風(fēng)挾帶著雨點(diǎn)劈頭砸上玻璃窗,只見茫茫的一片水霧,到處都白亮亮的沒有一點(diǎn)縫隙,操場上的雨水匯集成一道道水流聚向低洼處,甬路被淹沒了。
在今年,這樣大的雨還是第一次。李祥君看看陸洪福桌上的座鐘,離上課還有八九分鐘。雨在八九分鐘之內(nèi)怕是很難停住了。其它的人都還沒到,估計(jì)學(xué)生也不可能到齊。
上課了,陸洪福拉響了電鈴。這時(shí)候,無論是誰都不能走出辦公室。李祥君和陳思靜還有翟景波就站在門口向外張望。雨小了一點(diǎn),他們?nèi)齻€(gè)就歡叫著跑出去。
李祥君到了自己的班級,抖了抖頭上的雨水,身子一哆嗦,有點(diǎn)冷。學(xué)生們還有一半沒有到,屋里又暗,課就無法上了。孩子們象小燕一樣探著脖子向外張望,看窗外的雨景,止不住內(nèi)心的新奇。李祥君也把頭向外探去,見趙梅波和劉玉民一呲一滑地走進(jìn)校園。
快要下課時(shí),雨漸漸小了,最后完全停止。天上的云象一片片暗黑的舊棉絮,緩慢地向東北漂移。
近路的學(xué)生是自己踩著水來的,遠(yuǎn)一些的由家長送來。下午,陸洪福要大家都上兩節(jié)課,因?yàn)樘鞖獠缓谩?p> 放學(xué)后,李祥君站在自己班前等陳思靜。陳思靜剛剛把一個(gè)小女孩的背包帶兒系好,這會過來了。李祥君對陳思靜說:
“今天別走了,道路泥濘?!?p> 陳思靜沒有回答他,只那么嘴唇一翹,沖他笑了笑。
陸洪福待學(xué)生都走了經(jīng)后,很有氣勢地把手一揮,道:
“這些天大家都辛苦了,今兒個(gè)就到這兒,回家好好歇個(gè)雨天。”
說完,他刷地站起,夾起包兒幾步跨到門外。
劉玉民小聲地和陳思靜說著什么,只見陳思靜臉色緋紅雙目迷離。李祥君沒有急于向外走,他在等她。翟景波擠了擠眼睛,齜著牙沖他怪樣地笑。李祥君知道他笑什么,也還以一個(gè)心照不宣的微笑。劉玉民擺手示意陳思靜,讓她和李祥君一起走。陳思靜似乎在猶豫,她望望李祥君,又望望劉玉民。
劉玉民現(xiàn)出一副焦急的神情,說:“哎呀,你真是!”
陳思靜把包背上,但又放下了。她用眼睛和李祥君說話,嘴唇動了動。
幾分鐘后,陳思靜是和李祥君一同走出大門。
道路上積水的地方很多,被踩踏過成爛泥的土路上無從下腳。盡管陳思靜小心翼翼,褲腳上還是沾滿了泥水,鞋子里也灌滿了泥漿。李祥君不斷地伸手搭上她一把,免得她滑倒,而每一次她身子一歪都會夸張的喊一聲。
天上的云在飄移,黑沉沉的云層很低,仿佛就在頭頂十幾米的上空??諝庵惺乔逅挠旰蟮奈兜溃徇M(jìn)肺里,也象周身被滌蕩了一樣舒服。
到李祥君子家門口時(shí),陳思靜小聲地說:“看,鞋、褲子全埋汰了,你給洗?”
李祥君也小聲說:“我洗。等會你就在炕上坐著,看我怎么洗?!?p> 見李祥君的身影出現(xiàn)在大門口,酈亞萍一家人忙門出來迎接,于是說笑聲充滿了整個(gè)院子。
陳思靜到屋里的第一件事就是舀了一盆水。小旋沒有問她做什么,搶著把水端進(jìn)了西屋。陳思靜對小旋一笑,說了客氣的話,然后到西屋,脫下鞋子,把腳放進(jìn)盆里。這時(shí),她聽見小旋放低聲音說:
“去呀,哥……”
李祥君大概是被小旋推進(jìn)來的。他一進(jìn)門,小旋就把門推上了。李祥君面紅通紅,摸著腦袋,一副窘迫難為情的模樣。陳思靜讓李祥君過來,附在他耳邊說:
“找東西擦腳?!?p> 李祥君在屋里轉(zhuǎn)了一圈,從柜子里找出一塊干凈的布來,遞給陳思靜。現(xiàn)在陳思靜的雙腳就泡在盆里,連同腳上的襪子。陳思靜把布在水里弄濕,然后在褲腳上仔細(xì)地擦拭泥水。
李祥君問:“不脫了?這能得勁嗎?”
陳思靜吃吃地笑了一會兒,揚(yáng)起手在他的臉上抹了一下道:“你們家能有我穿的褲子嗎?就這么對付吧,一會兒就干了。跟你來,真遭罪!”
李祥君聽著這似嗔似怪的話,心里甜蜜蜜的,不由得把臉湊近。剛才陳思靜在他臉上的那一抹,就象抹在他的心上似的。陳思靜把褲腳擦拭一遍后讓李祥君把水換掉,李祥君樂呵呵地照辦了。
李祥君再一次把一盆清水端了進(jìn)來,看著陳思靜仔細(xì)地擦拭,看她接過自己的一雙襪子。陳思靜見他傻乎乎地看,便面呈羞狀,說:
“我要換襪子,你瞅啥?去,上外屋,叫你進(jìn)你再進(jìn)?!?p> 李祥君出去了。
小旋挎著一筐玉米瓤子進(jìn)來,瞥見李祥君漲紅的臉,把嘴一抿,也不說什么,就蹲在灶前燒火。
過了大約五六分鐘,陳思靜叫李祥君道:“祥君?!?p> 小旋撮起嘴向李祥君示意,隨即無聲地笑。李祥君進(jìn)屋,站在炕沿邊。此時(shí),陳思靜已穿好了襪子,因?yàn)槟_沒有完全擦干,襪子緊緊地貼在腳面上,被擦過的褲管和干爽地地方顏色迥異,像是后補(bǔ)上去的。
“把你鞋找一雙給我?!标愃检o四下看著,像是在尋找。
李祥君按陳思靜的吩咐找過過一雙鞋子放到炕沿上,然后坐下。陳思靜沒有急于穿上,而是把自己的鞋子里里外外地擦拭著。李祥君注視著陳思靜,他覺得陳思靜動作優(yōu)雅漂亮,有不同尋常的美感。她的渾圓的肩和腰部柔滑的曲線是極富誘惑,猶如他見過的仕女畫里的女子。他正看得入迷,卻被陳思靜輕聲喚醒:
“李、祥、君,把水倒了?!?p> 陳思靜的臉上洋溢著被關(guān)愛被體貼的神采,目光柔和甜潤。李祥君從剛才的情態(tài)中轉(zhuǎn)過來,紅著臉把水端走倒掉。
陳思靜把自己收拾好后,拖著潮濕的褲角到外屋要幫酈亞萍做飯,但酈亞萍沒有讓她插手,說工作了一天也夠累的,讓她好好休息。陳思靜沒有再堅(jiān)持,看李祥君在西屋,也就進(jìn)去了。
李德旺把陳思靜迎進(jìn)家門后就再也沒有從東屋出來,李祥臣老實(shí)地躺在炕上,像是睡著了。李德旺心里高興,看著未來的兒媳心里像開了一朵花一樣。
晚飯過后還不到五點(diǎn)。夏天的天長,若不是有云,太陽還高高地掛著呢。
李德旺穿著他家里僅有的一只靴子出去了,他沒有說去哪,小旋上趙梅婷家了。李祥臣很老實(shí),像乖覺溫順的熊貓,晚飯以后又倒在炕上,任憑酈亞萍怎么叫,也不動彈。陳思靜坐在炕上,同酈亞萍說著話,忽然見李祥君隔著門玻璃叫她,就到他跟前問:
“干什么?”
李祥君不說話,扯著她的衣角到西屋,拿出一個(gè)日記本道:“你猜,這是什么?”
陳思靜說猜不出。李祥君打開,指著扉頁說:“你看,看了就知道?!?p> 陳思靜注意到了李祥君羞澀的神情,她仿佛也受了感染,慢慢地面頰上現(xiàn)了紅暈。
李祥君讓陳思靜看的是詩,是寫給陳思靜的詩。李祥君秉承了李德旺舞文弄墨的天賦,又讀了十多年的書,就特別愛寫。李祥君小的時(shí)候作文成績不好,但他喜歡讀書,他讀起書來癡迷投入,能達(dá)到忘我的境界。他的天賦和后天的積累因?yàn)闉橛辛私裉焱愃检o的熱戀而迸發(fā),于是,他寫了一行行詩句。
陳思靜靠墻坐著,雙手捧著日記本一頁頁地翻看。她忘記了還有點(diǎn)潮的褲管給她帶來的不適,嘴唇翕動著,讀到興奮處,便注目看忐忑的李祥君。忽然,她輕聲讀起來:
輕靈的燕子
從眼前掠過
就象
愛人的手指
撩開我拂在額前的發(fā)
燕子落了
落在秫秸扎起的籬笆上
……
陳思靜的目光偶爾暗淡下去,但馬上明亮的清澈的泉水又從眼里流瀉出來。她,被李祥君深深地感動。
當(dāng)讀完最后一頁時(shí),她深情地注目李祥君,抓住他的手說:“你想、吻我嗎?”
李祥君迷亂的目光是肯定的回答。于是,陳思靜微閉起眼睛,她看見李祥君的唇印過來,印在自己的唇上。
陳思靜渾身顫粟著,張開雙臂迎納李祥君的擁抱。她的熱烈的低聲的呼喚像柔和的春風(fēng)吹醉了李祥君,讓他忘記周圍的一切,眼前只有陳思靜一顆火熱的跳動的心。
相擁相抱的兩個(gè)人終于從迷離的夢一樣的情境中醒來,相視一笑,都看見了一抹燦爛的紅霞在彼此的臉上。陳思靜用手刮了一下李祥君的臉,然后用溫?zé)岬拇轿橇艘幌滤?,說:
“羞!”
她說完,低下頭,把臉埋進(jìn)臂彎里。
天漸漸暗下來。
李祥君附在陳思靜的耳邊說:“我要過去了?!?p> 陳思靜攔住他說:“我過去吧。你媽肯定讓我住東屋?!?p> 她愛憐地將手放在李祥君的臉上,停了片刻,然后摩娑著,眼睛里跳動著異樣的光。之后,她過去,到東屋。
李祥君幾次過到東屋,看到小旋和陳思靜嘮個(gè)沒完,他的喜悅之情便溢于言表。小旋總是嗔怪哥哥不把陳思靜的背包拿過來,因?yàn)樗犼愃检o說那里面有她和陳明的照片,還有一本很好看的書。李祥君打著哈哈,說那本書是寫兩個(gè)人談戀愛的。其實(shí),他也沒有看那本書,他完全是在胡說。
在夜里,李祥君或者陳思靜都在回味著他們相擁抱的情景。他們的心依然在激動中,幸福和甜蜜讓她和他有飛起來的感覺,如同處在云端里,不斷地有風(fēng)拂過。
第二天早晨,太陽的光芒映徹了整個(gè)大地,烏云仿佛是在轉(zhuǎn)瞬間被驅(qū)散的。陽光下的地面升騰起水汽,潮濕的泥土的馨香彌漫在空中,多了些自然的愛憐。經(jīng)雨的綠色更加鮮亮,被雨水洗刷過的對面人家的紅磚墻面現(xiàn)出潔凈的暖人的紅色,看在眼里,讓人生出萬端的幸福的感慨。
就在這美麗的新的一天里,李祥君和陳思靜一同去學(xué)校,迎著燦爛的六月里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