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繼續(xù)。
追過肥封過壟后，閑暇之季開始被享受。此時天空中云巒又會時時聚起，雨總會不期而至。土豆花開了，悠悠如畫，白的藍(lán)的花相連綴著成為一片花海，向遠(yuǎn)鋪展；玉米抽了蓼，搖搖扶風(fēng)，灰的綠的相拼裝著成為一幅織錦，與天的那一堵暗藍(lán)融合。
又是幾場雨過后，亞麻熟了。黃色的細(xì)莖的亞麻在驕陽下若不堪折，似乎一陣大風(fēng)就會攔腰撲倒。
王三孩子穿了一件灰禿禿的襯衫，抬頭看了一下天，自言自語道：“又是一個熱天呢?！?p> 說完，他抓起那沒有瓦蓋沒有馱貨架沒有鏈盒的“三沒”牌自行車就向外走。趙梅賢叫他道：
“早晨沒吃多少呢，帶上這個大餅子再帶一根兒黃瓜，餓了好墊吧墊吧?！?p> 王三孩子擺手道：“不用啊，我一咬牙能挺到下午唉。”
這個老實的家伙，說起話來倒有幾分幽默。
薅亞麻的男男女女們齊聚在北十字路口，說笑了幾分鐘后向北馳去。他們此行的目的是地十二里的張窩棚，那里有一大片亞麻等待他們?nèi)マ丁?p> 秦大腦袋——張家窩棚一霸，承包了學(xué)校種下的兩坰亞麻地。他答應(yīng)勞動結(jié)束后給付工錢二百五十元，均分下來，每個人可得十六塊，這樣的價位也算合理。
“二百五十，怎么是傻子數(shù)？”一個瘦高個說。
胖胖的外號叫大麻丫的女人哈哈笑道：“哼，不是咱們二百五就是東家二百五，反正有一個是二百五。”
一陣大笑后，秦大腦袋由那邊過來。他在眾人面前站定后，胖頭胖腦地講了幾句話，按人數(shù)分段。
驕陽似火，暑熱蒸騰。
王三孩子的汗水不住地從身子的各個部位滲漏出來，濡濕了他灰色的襯衫和淺黃的褲子。因為太熱，他索性脫掉襯衫，光著膀子干起來，胳膊與肩胛的肌肉就有節(jié)律的跳動著，將力道傳導(dǎo)到手上。迸濺起的土和亞麻上的灰塵殘葉沾到他裸露的身上，不消片刻就將他涂抹成花里胡哨的野人般的形象。
太陽越升越高，天氣越來越熱。
“六月里數(shù)三伏天氣炎熱呀……啊……我光著膀子薅呀薅亞麻呀……啊……亞麻一薅一大撮呀……累得我腰酸腿有麻呀?！本莸耐跽加谐饋砗螅稽c苦中樂蕩漾出，盤旋在每一個人的頭上。
王三孩子用力扯下一把亞麻科磕掉土放到一邊后，直起腰看著前面，還有一半?？?，渴的厲害。
“各位兄弟姐妹，都歇一會兒，喝水了，會抽煙的抽一口，不在這一時半會兒的。”秦大腦袋將塑料桶放到地上喊著。
王三孩子奔過去，待另一個喝過水后就提起塑料桶，嘴對嘴咕咚咚地灌起來。塑料桶裝的水有股異味又溫?zé)?，但他還是全然不顧地喝得暢快。
煙是金黃的鳳舞，看起來精美富麗很有誘惑力。王三孩子坐下抽出一支來，端詳著笑道：“帶把的煙，這時興帶把的了。”
剛才唱唱咧咧的王占有笑道：“還有不帶把的。”
他說完把目光掃向那幾個女的，旁邊的幾個會心一笑。
短暫的休息之后，大家又頂著烈日干起來。這次所有人都不說話。
貪了一個小時的晌后，亞麻全部薅完。王三孩子躺倒在土路上，伸展著四肢，哎呦呦地叫起來。
“那個，大家伙累了一大上午了，就、就到咱家吃飯?！鼻卮竽X袋熱情地宣布。
這當(dāng)然是個好消息，王三孩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餓得前腔貼后腹，所以他騰地跳起來。
一行人隨著秦大腦袋到了他家洗涮過后，都分坐在兩個桌上。菜品雖然不豐盛，只是豆角熬粉條和尖椒炒干豆腐，但是有酒。秦大腦袋說了祝酒詞讓大家喝好吃好后就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滿酒“叨”菜再滿酒，眾人吃的不亦樂乎。王三孩子沒喝酒，只是一碗接一碗的挑掛面，稀里糊嚕向喉嚨里順著面條，將筷子掄著如旋風(fēng)一般。他的吃相不雅，不但是他，所有勞動的人都像餓了半個月一樣，可著勁地鼓腮幫子咀嚼著。
都吃完后，飯碗筷子收撿下去桌子也撤下，眾人就等著秦大腦袋來給開工錢。半個小時后，當(dāng)秦大腦袋進(jìn)院時，他們都將目光投向他。秦大腦袋打著哈哈，說了客套感謝之類的話后，絕口不提工錢的事。王三孩子憋不住問：
“東家，我們的工錢……”
秦大腦袋突然變了臉色，厲聲道：“啥錢？中午飯我都供了，你還要錢！”
王三孩子哭唧唧說：“我們一大上午薅亞麻，累得跟王八犢子似的，那一頓飯給我打發(fā)了？”
秦大腦袋向這邊靠了靠，打量著他說：“咋的，你還要報個手??？”
王嫂孩子被他的氣勢嚇住了，好一會兒，才哆嗦著嘴唇說：“我啥手啊，我就是要工錢?！?p> 秦大腦袋趨前一步，幾乎要貼上了王三孩子：“你他媽叉的，別人不說話你說話，咋的三頭六臂呀？媽的叉的我秦大腦袋還真沒碰上你這樣的人呢?！?p> 王三孩子挨了罵，臉上掛不住，反問道：“你跟誰他媽他媽的。”
秦大腦袋瞪大眼睛，兇惡惡地說：“跟你呀，咋的？不服過來溜溜，我不但罵還要我打你?！?p> 他說完，揚起巴掌打向王三孩子，只聽啪的一響，王三孩子將手捂到臉上。王三孩子尿尿嘰嘰地罵道：“叉你媽的，你打人?！?p> 未及他將手拿下，秦大腦袋的另一只手揚起，然后是重重的一扇，登時沉悶的一響，王三孩子的臉上立刻現(xiàn)出五道指印。
“別打了，不要工錢還不行嗎？這大熱的天兒別把人打壞了。”那個胖乎乎的叫大麻丫的女人拖著哭腔，勸阻著三孩子，“回家吧，回去好好睡一覺，睡完覺就啥事沒有啦。走吧走吧，別擰梗了。”
王三孩子被推出了院子。
錢秦大腦袋不過是半夜吃柿子專揀軟的捏，然后殺雞敬猴。不想這招還真管用，每個人都面面相覷后，默默地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