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守志已經(jīng)連續(xù)幾天在上學(xué)后去拔豆根兒了,今天依舊。對于勞動他沒有什么抵觸情緒,當(dāng)然也沒有什么高漲的情緒。
今天是個陰天,云層薄薄地均勻的地鋪陳,將目光遮蔽住。遙遠的三里地外的那片葉已落盡的樹林,緲杳靜謐,有許多的童話從那里飄搖過來。
趙守志在這片東西壟地上拔豆根兒已有半個多月了,他的身后每隔三四米就有一把豆根兒,整齊地碼放著。他想拔粗的豆根兒,那樣的出數(shù),但那樣的豆根根須發(fā)達,要費很大的力氣;細的好拔,但是要好多根才能湊成一把。豆根上的還殘留著一兩個豆莢,不過趙守志沒有理會他們。
不遠處趙守葉也在拔著豆根兒。趙守業(yè)現(xiàn)在是三年級小學(xué)生了,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大了,不再是一個一二年級的小嘎嘣豆子了,所以他有時做出一些大孩子的舉止。趙守業(yè)拔豆根兒時并不專一,他有時候會坐在壟臺上東張西望大喊大叫?,F(xiàn)在,他正唱著:
“小汽車呀真漂亮,真呀真漂亮,嘟嘟嘟嘟嘟嘟喇叭響,我是汽車小司機……大哥這里豆根又粗又高。”
趙守志抬頭望去,遠在五十米外的趙守業(yè)正在向他招手。趙守志走到起始的地方,將一把把的豆根兒規(guī)矩地擺到筐里,然后挎著向那邊走去。趙守業(yè)筐里胡亂地堆放著豆根兒,還有幾根細麻茬混雜在其中。趙守業(yè)待哥哥走到近前,細細地看他的筐,然后道:
“哎喲喲,瞅你傻啦咣唧的,還拿個大筐,擺的還那么齊整,那得吃多少虧???看我的,咱家最小的筐,再擱點麻茬‘凈意’整得支楞八角的上面再擺點,老師就算一筐了?!?p> 他充滿得意的呲牙,笑得趙守志有點慚愧。
像趙守業(yè)說的那樣,這兒的豆根兒要粗一些。豆苗的粗與細全在豆苗的稀與疏,苗盛的地方,豆根兒就細而且易拔。趙守志彎腰使勁拔取一棵豆根兒后,拿到眼前看了看,見這顆豆根兒確實根系發(fā)達而且特有手感。豆須上的一個個小苞兒規(guī)則地系掛著,老師說那是個根瘤菌,是固氮用的。
趙守志的手上起了血泡,血泡紅潤潤圓鼓鼓的倒也好看,可是一碰就疼,他必須小心地避讓。趙守業(yè)沒有趙守志那點痛苦,他用鉗子拔。用鉗子拔并不省力氣,但是不磨手。
“大哥,我班張二牛叉就穿‘嘚啦’褲子,都不怕冷?!?p> 趙守志忽然有了興致問:“你咋知道呢?”
趙守業(yè)停了下來,晃著手里的鉗子,說:“尿尿看著的?!?p> 趙守志看趙守業(yè),表示還有興趣聽,趙守業(yè)就又說道:“他泚尿可高了,屁股一拱一拱的?!?p> 趙守志哈哈大笑,他想象著那場景,覺得太有意思了。
趙守業(yè)的演說的性質(zhì)被調(diào)動起來:“他媽死了是好幾年了。他爸當(dāng)過兵,打過美國鬼子,還認識楊根思秋邱少云還認識……哥,你書上救小孩的叫啥?”
趙守志答:“羅盛教?!?p> 趙守業(yè)手舞足蹈道:“對羅盛教,他在北朝鮮往南打,一直打到南朝鮮,到啥地方了?打完了就不打了。打南朝鮮咋沒從咱這過呢?”
趙守業(yè)一臉疑惑和不解,他認定北朝鮮在北邊,南朝鮮在南邊。趙守志無法解答他的疑惑,她他沒有相應(yīng)的地理知識,而且他也認為南朝鮮在南邊。
趙守業(yè)的注意力很快轉(zhuǎn)移了,因為趙守志提起自己班上的孫成海和六年級的馬大埋汰干仗時把帽子都打丟了。
趙守業(yè)拔了一陣向西邊去了,他要開辟新的戰(zhàn)場。趙守志沒有動,只在這專注的拔。
當(dāng)然,趙守志在拔豆根時腦袋里并沒有閑著,他由張二牛叉想到了志愿軍戰(zhàn)士,想到了楊根思,想到了邱少云,邱少云犧牲在烈火中了,要是孫悟空和邱少云一起戰(zhàn)斗就好啦,孫悟空能讓龍王爺行雨。趙守志漫無邊際地想,最后想到了魏紅云,魏紅云長得真好看,尤其是那小嘴兒。想到魏紅云時,一種甜蜜的感覺涌上心頭,就像看見梅女士一樣。
趙守志把最后一把豆根塞進筐里后直起腰,臉上浮出一絲滿足驕傲的笑容。手上的泡已破了,被滲出的細汗浸潤過,疼得厲害。
“趙守業(yè),二掌包的,回家啦——”
趙守業(yè)正在西邊鼓鼓搗搗地裝豆根,聽到喚他的聲音,急忙喊道:
“等會兒的。”
趙守業(yè)挎著半筐的豆根兒過來后,半是羨慕半是贊賞地說道:“哎呀,裝得登登登都頂梁了?!?p> 趙守志將滿滿的一筐豆根盡力地掄起,托舉到肩背上,雙手抓住筐沿向前走去。趙守業(yè)挎著在后邊跟著。
趙守業(yè)邊走邊說:“要有麻茬夾子就好了,就夾那么幾根就滿筐,那玩意支楞八角的占地方。”
趙守志不說話,他沒有多余的氣力,也沒有心思。
從樹地穿過去,再走在自家后院的玉米田中,趙守志已累得呼哧呼哧地喘息,心也快速地跳著。他撩起眼皮,看見這兒離家的后墻還有一百米,就咬咬牙,把筐向上顛了顛,然后又向前走去。
終于到房房后了。趙守志抓住了筐沿將筐放下,然后手扶著墻,大口大口地喘氣。趙守業(yè)大聲喊:
“媽,媽——”
張淑芬聞聲打開后窗向外張望,見趙守志滿臉暄紅手扶墻站在那兒喘氣,腳下是滿滿得頂筐梁的豆根兒,不僅禁心疼地大叫道:
“咋薅那么多呀?”
說話的同時,她身子靈巧地翻過來,撿起豆根兒筐道:“進屋,快溜的,這天多冷?!?p> 張淑芬已將飯做好,單等著趙守志和趙守業(yè)。兩片鍋蓋的對縫雖然被她用抹布捂上,但仍有熱氣冒出來,之后消弭無形。
今天趙守志吃大餅子時覺得格外香,不但是因為有媽媽熬的土豆蘿卜和可口的咸菜,還因為他確實累了也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