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外的大坑著實讓守業(yè)感到驚奇,他大呼小叫地說這:“這老大,比小廟大坑還大?!?p> 他已經(jīng)忘記了剛才一路的疲累,又歡呼雀躍起來。
由弓形的南二道街向里走,到廟頭南轉(zhuǎn)七八十米就是市場,所有的豬狗交易都在這里進行。市場西西南的大車店里不斷地有人和車進進出出。
“爸,我渴了?!笔貥I(yè)待趙庭祿將車停穩(wěn)后仰臉說。
“渴了?去那邊兒有井,自己喝去?!?p> 守業(yè)順著趙庭祿手指的方向跑去,可他跑了一圈兒后又跑了回來,疑惑地問:“沒有井啊,在哪兒呢?”
趙亭庭祿一拍腦門兒,說:“哎呀,我忘了這事兒。看見沒?那男的站的地方有一個水水管子,彎彎的。你一擰,那個‘銷銷兒’就出水了。守志你也去?!?p> 守志和守業(yè)一同過去。
剛才守業(yè)就從這兒跑過去的,他完全沒有注意到這個立著的鐵管子?,F(xiàn)在守業(yè)近進前后,奇怪地打量著并伸出手試探。
“哥,這能出水嗎?”他扭頭問,目光里有十分的不相信。
守志湊上前看著水龍頭說:“爸說有個‘銷銷’,一擰就出水了。”
他們倆研究著,誰也不敢動水龍頭。
“咋沒人來呢?”守業(yè)環(huán)顧左右。
“不管他,瞎整唄。”守志說完就去擰動水龍頭。水“嘩”的出來,沖到了正仰頭察看水龍頭的守志,守業(yè)“哧溜”地趕緊躲開。他的臉上脖子上全是水珠。哦,原來是這么回事啊。守志來回擰動著,那水流就一會兒變大,一會兒變小。守業(yè)挨了澆,可他不在意,也湊上來擰水龍頭。
玩兒夠了,也喝飽了,兩個孩子再回到趙庭祿這兒時,豬崽子已賣出來一只。
正是中午時,太陽升在了天空之中,風從前面兩個房子的空隙中穿過來,不大。
最后一只豬賣完了。
趙庭祿輕松地抬眼看去,左面那個老頭還沒有把豬賣完,他正討好地看著過往的買主??雌饋硎撬麅鹤拥氖甙藲q的半大小子面目憨厚,身子壯實。趙庭祿忽然由他想起了劉三寶子。劉三寶子十六歲那年跟他爸賣豬時,偷著將一塊泥巴糊在了秤砣底下,待賣完豬后跟他爸說:
“爸,咱這回合適了。”
他爸,就是老劉大馬腦袋問:“咋合適了呢?”
大馬腦袋一聽,火冒三丈,罵道:“你個驢叉的,里外拐都不分,說你什么好???”
他罵完將秤砣底下的泥巴摳下,又用袖頭擦了又擦。
賣完了豬的趙庭祿推著車,領著守志和守業(yè)去了大車店。大車店里大通炕看得守業(yè)很是驚奇,他從這邊咚咚地跑到那邊,然后再跑過來。
趙庭祿一邊喝斥著守業(yè)一邊半辦著存車的手續(xù),而后領著他們走出充溢著馬糞味煙草味汗泥味霉味兒的大車店。
“守志,咱們是先吃飯還是先上商店買東西?”趙庭祿征詢這大兒子的意見。
守志仰著臉,想了一會兒說:“吃飯,我餓了。”
市場的東門外就是興隆飯店,興隆飯店門口的幌子掛在半空中,雖然顏色不那么絢麗,卻依然昭示著這里與眾不同。
趙庭祿和兩個兒子進到屋里,見所有的桌子都有人坐著。他撿門邊的一張桌子放下空空癟癟的書包,讓守志守業(yè)坐下后就去看對面墻上的小黑板,那上面寫著今日菜單。
興隆飯店坐東朝西,里面的廚房與大堂隔開來,窗戶都用印有“興隆飯店”四個字的白布簾遮住,北側(cè)的隔間是用來交款開票的,那里坐了一個女的。
桌子的那一面是一對夫婦和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兒。那男的看起來有幾分的文雅,女的雖說不好看,卻也絕說上難看,只是她的下巴尖削面頰不飽滿。
守業(yè)抻著脖子看那女的把一箸干豆腐夾到她嘴里后咽了一口唾沫。那干豆腐里有肉,精亮的肥肉讓守業(yè)饞延欲滴。那女人白了守業(yè)一眼,抹搭地翻了一下眼皮說:
“吃飯閨女,別四處瞎撒目?!?p> 守業(yè)不知道那女人話里的意思,依舊在看。一會兒他覺得沒意思,就出來站在門口看對面的風景。對面的市場依然是很熱鬧,市場西南端的大車店里依然不斷的有車馬進出。他看了好一會兒,直到那一男一女并他們的女兒從身邊經(jīng)過,守業(yè)才把目光收回來。
“那兩個孩子真埋汰,身上有味兒,膈應死人了,真是屯迷糊?!迸谋梢牡卣f。
“得了,不就那么一會兒嘛,還能熏死你?唉,你不也是屯子出來的嗎?”那男的說。
守業(yè)看清了,那男瘸,瘸得厲害。
守志從屋里出來,叫他道:“爸招呼你呢?!?p> 守業(yè)刺棱一個轉(zhuǎn)身,跳進屋里。趙庭祿問守業(yè):“你干啥了的?別亂跑,別丟了?!?p> 守業(yè)說:“那男的瘸,爸,那女的還說咱們埋汰膈應人。
趙庭祿聽完眉頭一緊,隨口罵了一句:“叉你媽的?!?p> 趙庭祿惡狠狠的情態(tài)嚇到了守業(yè),他不自覺地把身子向一旁歪去。趙庭祿見兒子這樣,忙安慰他道:“我罵他們。”
他的下巴向?qū)γ鎿P了揚。
守業(yè)看著對面盤子里剩下的幾牙餅說:“爸,那還有餅呢?!?p> 守業(yè)的意思很明白。
趙庭祿氣哼哼的說道:“不吃那狗剩,咱吃咱自己個兒買去。
他說罷去那個隔子間前,不一會兒,拿了票交到廚房那個小姑娘的手里。
當一大盤白面餅,一盤兒溜肥腸和一盤兒尖椒干豆腐最終端上來后,趙庭祿從快籠子里拿出筷子來,遞給守志和守業(yè)說:“造,使勁造?!?p> 趙庭祿以他特有的情態(tài)看著兩個兒子頭不抬眼不睜地吃,他的臉上堆滿了幸福和慈愛。在吃到中途時,他又去要了兩碗湯,但是當兩碗湯端上來時,趙守志和趙守業(yè)已起吃完。
菜所剩無幾,餅也只剩下那么三牙兒,兩碗湯被守志和守義喝了那么一點點后,剩余的都讓趙庭祿灌進肚子里。趙守業(yè)拍著肚子說:
“這肚子,滾瓜溜圓,呃……”
當趙庭祿在興隆飯店北邊的第二百貨商店把該買的東西買齊后,又領著兩個兒子轉(zhuǎn)了那么幾圈兒,看了風景,最后去大車店將手推車推了出來。在經(jīng)過大門時,他看見了一個干凈的草簾子,于是吩咐趙守志和趙守業(yè)把草簾子扔到了車里。
兩個孩子已沒有了來時的興奮,疲累地跟在后面。過了西門再南行時,趙庭祿叫過慢吞吞跟在后面的趙守業(yè)說:“老兒子,上車,爸推著。”
趙守業(yè)爬上車,倚靠在車沿兒上。
“守志你也上來,你倆加一塊沒一窩豬仔子沉?!?p> 趙守志猶豫了一下,也從后面上了車。
“守業(yè),別把手放在車幫的橫欄上,該‘掩’手了?!壁w庭祿提醒。
趙守業(yè)剛開始還有滋有味的向西邊看,但出了城二里后,他的頭就開始向下低垂。趙庭祿趕緊停了車子,讓趙守業(yè)躺在鋪好的草簾上。他剛要推車走時,看到趙守志也乜呆呆的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就招呼道:
“躺下躺下,正道的?!?p> 趙庭祿推著兩個兒子向回走,書包放在車里。不時有汽車從身邊駛過去,帶來一陣風。
在出城五六里后的橋邊,他停了下來,輕手輕腳地把手推車的扶手擔在橋欄上,再坐下,眼睛望著西邊。橋下暗灰的臭水迤迤邐邐向西南流去,穿村過鎮(zhèn),最后匯入拉林河。
坐了二十幾分鐘后,他手拄著膝蓋起來,抓起車子又踏上歸程。
張淑芬已經(jīng)是第三次到大街上向西張望了,她惦記著兩個兒子,擔心走那么遠的路會累到他們。現(xiàn)在看趙庭祿推著手推車晃晃地向這邊走時,她的心呼地跳起來。趙庭祿的身影雖然還看不太真切,可是輪廓還能分辨得明白。怎么不見守志和守業(yè)呢?她疑懼起來,自己嚇唬自己,孩子丟了?讓汽車撞了?還是……
張淑芬見趙庭祿離自己還有三四十米遠就喊道:“孩子呢?”
趙庭祿低著頭回答道:“不知道啊,在城里二百那兒一轉(zhuǎn)身就沒了,我找了好幾圈兒也沒找著?!?p> 他的略顯焦急的聲音讓張淑芬信以為真,她快速地跑過來,帶著哭腔質(zhì)問道:“那你回來干啥?找去??!”
張淑芬沒有看車里,她現(xiàn)在的目光集中在趙庭祿的臉上。
“找了,真找不著了,丟就丟唄,再生兩個不就得了。對了,你結(jié)夏了,生不了孩子了,再不,讓孫江擱大廣播喊喊?
”趙庭祿說完忽然嬉笑起來。
張淑芬突然明白了,轉(zhuǎn)臉看車里,見兩個寶貝兒子正睡得香甜,就一巴掌拍到丈夫的肩膀上,笑罵道:
“你個犢子玩意一句正經(jīng)的也沒有,嚇死我了。給我吧,這家什的推二十多里地也挺累的哈。”
張淑芬在前推車走,趙庭祿像要散了架似的在后面跟著。
趙庭祿捱到大門時,張淑芬已將車子推到了院子里。趙守志和趙守業(yè)被母親搖醒,迷迷糊糊地下了車,努力地睜開眼睛后,再進到敞開的房門。
張淑芬將草簾子拿下來,自言自語道:“這車幫上還有豬屎呢,也沒說好好打掃一下,都蹭孩子身上了,真是的!”
她眼見著趙庭祿抱著膀進來就住了嘴。把車推到一邊后,張淑芬進屋倒了一盆清水,放到四腳八叉的方凳上,招呼趙庭祿洗涮。
趙庭祿禿嚕禿嚕的洗過臉后,問:“他倆呢?”
張淑芬瞄了一眼東屋道:“回來就攮到東屋炕上去了?!?p> 屋子東北角上的豬草已收拾出去,老母豬被重新趕到了豬圈里,這屋子顯得寬敞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