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奇怪的變了臉,下了一場雪后,溫度驟然下降了許多。太陽明艷艷的,看起來很暖和,卻感覺砭人肌骨地冷。
趙庭祿坐在炕上,手里擺弄著收音機,撥動著旋鈕。張淑芬不滿地說:
“手又刺撓了?手刺撓撓墻根去!這家什一天嘶嘶啦啦的,沒聽一個正臺?!?p> 趙庭祿把聲音關(guān)掉,嬉皮笑臉地說:“電影錄音剪輯播完了。”
他似乎意猶未盡,沉吟了一會說:“李春林和那個女隊長能不能成兩口子?”
這個幼稚的問題逗笑了張淑芬,她放下手里正捋著的布條說:“凈整沒用的,有閑心多尋思尋思老母豬,老母豬快下崽了吧?”
趙庭祿琢磨了一下,伸手比劃著說:“還得五七十天吧?我看它起奶檁子了。貓三狗四豬五羊六人七馬八……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啊,兒的生日娘的苦日,唉!”
張淑芬撩了一下眼皮道:“你唱大鼓書呢?啥玩意亂碼七糟的!”
“唱啥大鼓書,現(xiàn)在沒誰聽了,都聽收音機”
趙庭祿說完不作聲了,眼看著棚頂。
張淑芬面前堆放著各色的布的邊角,她要將這些邊角整理裁剪,好打袼褙用。現(xiàn)在她正將理好的邊角布裝進一個布袋里,再將余下的更碎的布頭裝進另一個布袋里。做完這一切后,她伸了伸胳膊,自言自語說:
“累死我了!”
在她的手向下放時,刮到了趙庭祿的臉上,趙庭祿順勢抓住道:“呦,這手真細發(fā)白凈?!?p> 這玩笑話被梅芳聽見了,她扔掉手里的撥拉錘子,湊過來,伸手說:“爸我手細發(fā)不?”
趙庭祿拈起女兒的小手左看右看,然后嘖嘖贊道:“嗯,細發(fā),細發(fā),比白面都細發(fā)?!?p> 梅芳受到了鼓舞,又把另一只手伸了過來,讓趙庭祿評判。待得到同樣的贊美后,梅芳很是驕傲地坐在爸爸的身邊。
梅英只顧看一本小人書,不理會這里等一切。
張淑芬拿下笤帚將掃凈后,穿鞋下地,到北面的柜子里找出簇新的襪子扔給趙庭祿說:
“給梅芳換上,腳后跟都露了??幌先敲?,別扎了?!?p> 趙庭祿道:“你不是最會縫嗎,還穿啥新的?”
他的逗笑的話立刻招來張淑芬的不滿,于是她機關(guān)槍掃射一樣責(zé)怪道:
“你以為我愿意縫?里三層外三層縫的我都不知道怎么縫了。你買新的呀,買一堆新的,天天換,別說縫了,洗都不用洗。你不是沒能耐嗎,沒能就得縫又縫補又補,縫縫補補左三年右三年。啊——呸——”
張淑芬輕輕啐了一聲后,忽然快活地笑起來。趙庭祿也跟著笑起來,他的笑是無聲的,僅僅是為了笑而笑。笑過后,他動手扒下梅芳的舊襪子,順帶揉了一下她的小腳心。梅芳把小腳一縮,咯咯地笑個不停。趙庭祿故意拉下臉來,唬她道:
“別動,給你穿襪子呢。過年那天你就穿一天,第二天你媽就給你扒下來了,今天再給你穿上?!?p> 梅芳并不因為趙庭祿嚴肅的面容而止住笑,反而更加高興。她自己動手拽著另一只襪子,使勁的向下扯。梅芳扯下襪子后,倒在炕上,雙腳踢蹬著。
張淑芬看著笑鬧的父女倆,忍不住把一抹恬淡的微笑浮在臉上。
“我說,老大和老二又上哪去了?”趙庭祿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張淑芬,“成天跟小野馬似的,四處跑也不著家?!?p> 張淑芬抿了一下嘴唇,回答道:“他們能上哪去?不是上大哥家,就是上二哥家,再不就是上三哥家?!?p> 趙庭祿緊接著說:“有時也上李久發(fā)家?!?p> 張淑芬回了句“沒功夫和你沒話造話后”就出去了,猛可的一陣風(fēng)吹來,她打了一個寒顫,感覺胸前后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將罩面的紅底白花的棉襖緊了緊,然后走進西房山的茅廁里。
庭院里的雪被清掃得干干凈凈,幾只雞悠閑地覓食,東墻根下土坯壘成的雞窩里,兩只雞靜靜地趴著。菜園里的雪白耀目,純凈得讓人心動,仿佛那冬天的舊夢正反轉(zhuǎn)過來飄在雪面上。
張淑芬進屋來,掀開水缸蓋看了看,然后喊道:“趙庭祿,沒水了。”
趙庭祿聞聲應(yīng)著,只一會兒功夫就到了水缸前說:“這不還有點嗎?”
張淑道:“有有有,可不有咋的。這點水能夠做飯嗎?洗屁股都不夠?!?p> 雖然不是急赤白臉的訓(xùn)斥,趙庭祿還是訕訕地賠了笑,然后到外面擔(dān)起水桶,吱嘎吱嘎地向西邊的井沿走去。張淑芬嗔怪地說:
“屬撥拉錘子的,不撥拉不動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