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岳提到了一個名字……唐寅。
就猶如李白和杜甫一樣,他們在后世的名望,遠大于當世。貌似很多文人都這樣,生前籍籍無名,受盡屈辱折磨。
用一腔血,一世才情,凝成一篇篇文章詩作,化為水墨丹青,流傳后世,供千百年后的人們瞻仰贊嘆。
相比這些文人,唐寅還算幸運,因為他現在就很有名氣,只不過這樣一個大才子,卻只能忍受孤獨寂寞,困苦潦倒,以桃花為友,以筆墨為伴……有人要問,唐寅的悲劇在哪里?他為什么不下場考試,博一個功名呢?
要知道,當年他可是應天鄉(xiāng)試第一名,很湊巧,唐伯虎的鄉(xiāng)試主考就是現在的大學士梁儲。
唐伯虎在中舉人之后,曾經給自己的老師寫過一首詩,表明心跡。
梁儲看后,深深被學生的才華震撼,他沒有說別的,只是跟唐伯虎講,他很仰慕程敏政程大人的學問,請他無論如何,要趁著進京的機會,替他求一篇文章。
唐伯虎的才華,天下無雙,可他在某些方面的遲鈍,卻也是無人能及。梁儲想要程敏政的文章,自然有無數辦法,怎么會輪到你一個新科解元幫忙?
其實梁儲是在告訴他,今科會試的主考極有可能是程敏政,你需要好好琢磨程敏政的文章,才有助你高中!
唐寅沒領會梁儲的意思,偏偏他又牢記梁儲的吩咐,而悲劇從這一刻開始了……他樂顛顛進京趕考。
在路上遇到了徐經……一個很有錢,又很高調的舉子。
這位高調到什么程度呢?
他進京趕考,居然帶著好幾個歌姬,身邊鶯鶯燕燕環(huán)繞,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旅游呢!
徐經有錢,唐寅有才。
兩個人又都是張揚的個性,一路上,就結成了好友。
等進京之后,徐經便帶著重禮,四處拜見前輩,拉攏關系,結實朋友,在新科舉子當中,打出名望。
坦白講,這些事情都沒有什么,所有的士子都會這么干的。
問題是這倆活寶太高調了,他們一個大肆揮灑金錢,一個張揚才情,混得風生水起……唐寅跟徐經還去拜見程敏政,徐經送上了厚禮,而唐寅則是跟程敏政打賭,他還贏了,從程敏政手里弄來了一篇文章。
他心心念念,要送給梁儲,答謝師恩。
可唐寅哪知道,他就像是一只可憐兮兮的小白兔,跳進了獅虎狼群之中,還全然不知道正在發(fā)生什么。
程敏政是官宦世家出身,名望才學都是頂尖兒的,他又給太子朱厚照當講師,還出任《大明會典》的副總裁,總裁就是首輔李東陽。
加之他又出任會試主考……入閣的一切準備工作都做好了,下一步入閣拜相,近在咫尺。
面對這位冉冉升起的新星,朝中的力量坐不住了,有人借著會試發(fā)難,說程敏政收了徐經的禮物,把考題泄露給他。
這個事情出來,程敏政立刻申辯,他根本是無辜的。
朝廷對待科舉舞弊,一向重視。
首輔李東陽親自下場,復閱試卷。
經過一番折騰,證明程敏政確實沒有錄取徐經和唐寅兩個人,既然沒有錄取,又何來泄露考題呢?
這顯然是矛盾的,應該立刻恢復程敏政的清白才是,但結果卻是雖然沒有泄露考題,但是程敏政收了徐經的重禮,又給了唐寅文章,身為主考,如此做為,十分不妥,丟官罷職,被趕回家中,不久憂憤而死。
而徐經和唐寅,也稀里糊涂失去了參與會試的資格,仕途徹底斷絕。
同時呢,彈劾程敏政的言官也被流放,看起來就是個各打五十大板的結果,一場科舉舞弊,就算是輕輕放下了。
可之后不久,楊廷和接替程敏政,成了《大明會典》的副總裁,并且靠著修書功勞,榮升詹事府少詹事。
并且他的兒子楊慎,還成了李東陽的學生。
等到正德繼位不久,楊廷和就被加了東閣學士,入閣拜相!
要知道,程敏政可是禮部侍郎,充任會試主考,下一步就是禮部尚書,直接入閣。楊廷和跟他完全沒法相比。
在入閣之前,楊廷和只是詹事府詹事而已。
換句話說,如果程敏政不提前折損,他一定比楊廷和先入閣,地位也遠非楊廷和可比。甚至他能憑借正德之師的地位,把李東陽給掀翻,上演一出后浪拍死前浪的戲碼。
只可惜,論起浪,誰又能浪得過李東陽那只老狐貍。
他為了消除程敏政的威脅,就拉攏楊廷和,給程敏政挖了個坑,被這支專業(yè)團隊給送葬出殯,程敏政死的不冤。
王岳查閱歷次科場舞弊案,才發(fā)現了這個案子,說實話,李東陽和楊廷和兩個人,都是超級高手,他們早就把一切抹平,半點異常都看不出來。
可有些時候,根本不需要看出什么問題。
王岳查過,當年毛澄就是隨著李東陽閱卷的官員之一,后來他也彈劾過程敏政……光是這些蛛絲馬跡已經夠用了。
王岳提出這些,楊一清腦筋迅速轉動,老頭早就有懷疑,此刻王岳提出來,楊一清也迅速想清楚。
自己的克勤兄是被人暗算了!
程敏政這個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孤傲,不懂得抱團。
他一個人,如何能勝過人家一群人。
楊廷和,咱們倆沒完!
楊一清暗暗咬牙,就算為了死后能挺起胸膛,直面自己的老友,他也要拼了命,拉下楊廷和。
新仇舊恨,咱們一起算!
王岳的一番話,最初很震動毛澄,讓他想起了最不愿意面對的往事。
但是他入仕為官幾十年,這點心理素質還是有的。
“王岳,這些都是你的臆測,更何況程敏政已經死了二十年,你想替他翻案嗎?更何況老夫當年不過是仗義執(zhí)言,沒有任何過錯,你想害我,那是做夢!”
“哈哈哈!”王岳朗聲大笑,“毛澄,你也太小覷王岳了。對付你,還用得著翻出當年的案子嗎?不需要,一點都不需要。我只要照著方子抓藥,按照你們對付程敏政的辦法對付你就夠了。程敏政不是給了唐寅文章嗎?你也給了楊維聰文章,而且還不止一篇!你跟那些虎房案有關的士子,就沒有禮物往來嗎?我已經讓錦衣衛(wèi)去抄家了?;⒎磕敲创蟮陌缸樱チ藥资畟€,他們的想法跟禮部主張一模一樣,就沒有你的授意嗎?結黨營私,你跑不了的!”
毛澄臉色慘白,他的牙齒不停碰撞,顯然是害怕極了。
“王岳,你這是捕風捉影,有意陷害,根本不是你說的私仇公罪,你,你自欺欺人!”
“他沒有!”
楊一清突然怒喝!
老頭的一聲喊,如雷霆炸響!
毛澄嚇得渾身一震。
楊一清怒視著毛澄,冷笑道:“捕風捉影,公報私仇,這不是你們這些人最擅長的嗎?我大明吏治敗壞,士人無恥,就壞在兩個人身上……一個是徐有貞,一個是李東陽!而你們這些人,都是他們的徒子徒孫,一丘之貉!”
毛澄鐵青著臉,氣急敗壞,“楊一清,你,你也不要置身事外,你同樣不是好東西!”
楊一清呵呵一笑,“沒錯,你說什么老夫都接著,你放心,老夫會挨個埋葬你們,看著你們死光了,老夫再去陰曹地府,跟你們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