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哨聲又一次響起,這一次,它變得平緩了許多,仿佛在贊賞翎兒的聰慧。于是,在吞下一口唾沫后,翎兒哆哆嗦嗦地又一次背起了那首詩。
“出其東門,有女如云,雖則如云,匪我思存。出其闉闍,有女如荼,雖則如荼,匪我思且?!?p> 念完后,她小心觀察著那雙被黑暗掩住一半只剩下兩只鮮紅瞳孔的眼睛,將憋在嗓子里許久的一口氣一點(diǎn)一點(diǎn)呼了出來。
眼睛也看著她,四目交接時,翎兒覺得自己后背的汗毛根根立起,四肢在不聽使喚地打著抖。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這么快將這首詩念完了,她想,或許,這詩歌就是她的喪歌,念完之后,它便要取自己的性命。
“撲通?!?p> 木鷂身子微微一抖,隨即便有樣?xùn)|西從箱口落下,砸在翎兒身旁。
翎兒被這冷不丁的一聲響嚇得叫出了聲,雙手抱頭做出抵御的姿勢??墒秦W缘攘税肷危瑓s發(fā)現(xiàn)自己一塊肉也沒少,于是,她將雙臂放下,勾著脖子朝下一看。
“蘋果?”
看到落在箱底的那個東西時,她的嘴巴張成了圓形,可還未來得及想明白它為何要丟下來一個蘋果時,又有四五個蘋果接連落下,砸在箱底,發(fā)出一連串“撲通撲通”的脆響。
“為什么要給我蘋果?”翎兒抬起頭,又一次望向那雙木得沒有半點(diǎn)生氣的眼睛,可是回答她的不是木鷂,而是她腹中一聲悠長婉轉(zhuǎn)的“咕?!甭暋?p> 蘋果香甜的氣味勾起了翎兒的食欲,她已經(jīng)許久未有進(jìn)食,早已饑腸轆轆了??墒?,這就是它將蘋果扔進(jìn)來的原因嗎?翎兒現(xiàn)在已經(jīng)想不了那么多了,她果斷抓起一只蘋果,擦也沒擦就朝嘴里送去,狠狠咬了一口。
死也不能當(dāng)個餓死鬼不是?翎兒一邊啃蘋果一邊又偷瞄了木鷂幾眼,它還在看著她,看著她狼吞虎咽地啃食這幾只沾了塵土的蘋果,澄黃的眼睛里似乎涂染上了一抹溫柔。
溫柔?
翎兒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怎么會聯(lián)想到這個詞的?一只木鷂,一只竹片和絹帛制成的木鷂,一只吸食人血肉的怪物,怎么能和溫柔牽連到一起?
于是,在又瞄了它一眼后,翎兒低下頭,專心對付起面前那幾只蘋果來。她吃得很快,汁水都從嘴角溢了出去,滴落在箱底,黏黏的一片。
終于,幾只蘋果全部吃完了,她抬起頭,準(zhǔn)備將蘋果核扔出去時,才發(fā)現(xiàn)那個一直立在箱邊觀察自己的身影不見了。木鷂現(xiàn)在已經(jīng)走到了墓室門口,月光透過它輕薄的雙翼落下,在地面上投射出奇形怪狀的花紋。
它站在那里,仿佛已經(jīng)被月光沖刷了上千年。
翎兒看著它的背影,不知為何,忽然從心底升騰出一縷寂寞來,這種陌生又強(qiáng)烈的情緒迅速攫取了她的心臟,她的心有些疼,疼得發(fā)緊。
“他讓你殺了我,你卻沒有這么做,為什么?”她問出心里藏了許久的一句話,問完后,卻又覺得自己荒唐得可笑。它能答什么呢?再發(fā)出幾聲竹哨聲?
于是,翎兒又說了另外一句話,“我還會背幾首詩,你要聽嗎?”
這句話起了作用,木鷂微微側(cè)過身子,幽黃的眼睛朝翎兒瞟過來。
翎兒清了清喉嚨,絞盡腦汁搜腸刮肚,把陳用和袁蔚傳情的詩句又強(qiáng)背出幾首來:
“一尺深紅勝曲塵,天生舊物不如新。合歡桃核終堪恨,里許元來別有人。井底點(diǎn)燈深燭伊,共郎長行莫圍棋。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p>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p> 背著背著,困意來襲,翎兒眼皮子強(qiáng)抬了幾下,終于沒有堅持住,斜靠在箱壁上,沉沉睡了過去。朦朧中,她似乎看到木鷂又一次來到箱子旁邊,它的目光垂落下來,覆在自己身上。
......
......
......
據(jù)傳,公輸班因為思念自己孕中的妻子云氏,經(jīng)常乘坐自己制作的木鷂回家探望。久而久之,云氏對這只木鷂產(chǎn)生了興趣,也想如公輸班一樣上天遨游一番。于是有一天,她偷偷坐上木鷂飛上天空。
那天風(fēng)很大,一層層的云被風(fēng)吹得卷起,仿佛大團(tuán)大團(tuán)的白棉。但木鷂卻無懼風(fēng)力,在空中飛得四平八穩(wěn)。云氏很開心,像個小孩子一般在木鷂上展平雙臂,她覺得自己也化成了一只鳥,一只可以飛過高山大海,無懼狂風(fēng)和暴雨的鳥。
然而天有不測風(fēng)云,就在木鷂馱著云氏越飛越高的時候,她的肚子卻傳來一陣撕心的疼,她要分娩了。
驚懼交夾下,云氏從木鷂上跌落下來,墜地而亡。
***
月亮被涌來的黑云遮蓋,只從厚厚的云層后面透出一層含混的暗色光暈來。風(fēng)在高高的樹頂搖晃著,發(fā)出一陣陣緩慢的沙沙聲,襯托著夜的靜謐。
穆小午蹲在一片蒿草中已經(jīng)快半個時辰,腿腳俱已經(jīng)麻了,于是,她索性席地坐下,用力在自己的腳腕小腿上按摩了幾下,沖蹲在一旁的趙子邁道,“趙公子,你是如何確定木鷂的老巢在這附近的?”
趙子邁還盯著前面黑壓壓的一片樹林,頭也不回地答道,“不確定,我只是推測木鷂的老巢應(yīng)該離果園不遠(yuǎn),所以便在果園的各個方向都派了人,看哪一隊能先蹲守到它?!?p> 穆小午將嘴里叼著的草徑“噗”的吐掉,“敢情公子的意思,我們是守株待兔來了?”
趙子邁聳聳肩膀,“該試的法子都試過了,只剩下這個最笨的方法了。”
說到這里,他眼睛一瞥,看到穆小午腕上纏繞了幾圈的念珠,臉露好奇之色,饒有興趣地問道,“這是齋堂村山谷中發(fā)現(xiàn)的那串珠子吧?穆姑娘一直戴著它?”
穆小午的手長腳長,骨頭纖細(xì),所以趙子邁覺得那些珠子比他上一次見時更飽滿了些,每一顆仿佛都孕育著股茁然向上的力量。
滄海一鼠
明天請假一天,莫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