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閃動,照亮了閆老太太涂滿了滄桑的臉。皺紋像一條條蜿蜒的河,從她緊閉的雙目旁流淌開去,散落到鼻翼、耳根、嘴角,將一張臉填得滿滿當當。
丫鬟們給閆老太太抹臉擦身,又換上了一套干凈透氣的衣服后,就退下去了。閆青城細心將她的頭發(fā)梳順攏好,這才將幃帳放下,走到外間屋子。
趙子邁坐在桌邊,面前的茶卻是一口沒動,見閆青城出來,他忙站起身,問道,“伯母沒有大礙吧?”
閆青城沖他搖頭道,“沒事,暑氣傷身,現(xiàn)在已經(jīng)睡著了?!?p> “伯母看到它了?!壁w子邁轉(zhuǎn)入正題,蹙眉看著閆青城,“而且,她還顛三倒四地說了些話,什么‘是他不是他’的,我雖聽不明白,卻總覺得這件事或許不像它表面上看起來這般簡單?!?p> 閆青城眼中一亮,“母親的意思是,它不是襄貞?”
“可不是她又能是誰呢?我思來想去都理不清楚?!壁w子邁眉間的愁思更重了,“青城,邪祟殺了翠筠,假如它還有寄主的思維,那這世上最恨翠筠的可不就是襄貞了嗎?”
閆青城的聲音忽然抖動得厲害,“可襄貞是在翠筠死后才知道她和大哥有私情的,雖然襄貞自己也曾說過,但今天是大哥親口證實的......”
趙子邁困惑不已,他看著閆青城怔了半晌,方才道,“那它究竟為何要殺死翠筠?”
閆青城緩緩站起身,他的臉白得像瓷片,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掉。他用手費力地摳著桌沿,指節(jié)繃得發(fā)青,“子邁,有一個人曾撞破了大哥和翠筠的私情?!?p> ***
“靈山衛(wèi),靈山衛(wèi),幾度夢里空相會。未曾忍心擱下筆,滿紙都是血和淚。靈山衛(wèi),靈山衛(wèi),一草一木皆憔悴。聞?wù)f靈山高千尺,難覓一朵紅玫瑰。靈山衛(wèi),靈山衛(wèi),多少情系天涯內(nèi)?日日空見雁南飛,不見故人心已碎。靈山衛(wèi),靈山衛(wèi),一年一度寒星墜。遙望去年星在北,今年寒星又是誰?”
嘉言手里抱著一捧花,哼唱著襄貞新教給他的兒歌,穿過層層院門朝里面跑去。幾個陪同的小廝跟在他后邊,邊擦汗邊一疊聲地叫著他的名字,追得氣喘吁吁??伤麉s故意要捉弄他們,腳下的步子不僅沒有放慢,反而更快了。
“才放了這么一會子風箏你們就累了,真是不中用?!彼仡^看著幾個人越來越遠的身影,咯咯笑著轉(zhuǎn)了個彎,眼睛滴溜溜一轉(zhuǎn),瞅準一間鮮有人來的別院,“哧溜”鉆了進去。
那院子原來住著個戲班子,后來因為幾個來聽戲的賓客為著其中一個角兒起了幾場沖突,閆白霖未免生事,便將戲班遣散了。而這間院子,也就用來擺放一些很少用的雜物,平日里極少有人進來。
嘉言藏在戲臺上的柱子后面,一邊極力忍住笑,一邊探出半個腦袋偷偷摸摸朝院門處看。他聽到“噠噠噠噠”的腳步聲,便趕忙蹲下身子,摒著氣不動??墒亲匪哪菐讉€小廝似乎沒想到他會躲到這里來,竟一個接著一個,魚貫經(jīng)過院門朝前跑去,一會子功夫,腳步聲就再聽不到了。
“這幾個傻子,就這么跑了?”嘉言臉上露出失望神色,他嘟著嘴從戲臺上跳下來,將手里的花捻碎了幾朵,隨意丟在地上,重重嘆了口氣??墒窍乱豢?,他忽的又高興起來,眼角眉梢皆洋溢著喜悅,“對了,我去找小叔叔玩,他今天剛從外省回來,一定給我?guī)Я瞬簧傩缕嫱嬉鈨?。?p> 想到這里,他將殘破的花枝擲在地上,毫不憐惜地從上面踏過去,又有一搭沒一搭地哼起了那支歌謠,徑自朝院門的方向走去。
誰知歌聲一起,離戲臺最近的那間房中就傳出了“嗵”的一聲脆響,似有什么東西被撞落到地上。嘉言一愣,遂回頭朝那間屋子望去:窗子被一只高大的櫥子擋得嚴嚴實實的,一絲縫隙也不留。
他看著那扇將屋子完全與外界隔絕開的窗戶,心中慢慢爬上一縷疑惑:遮擋得這么嚴,在屋里找個東西都費勁吧??蛇@個念頭只在他腦中一閃,就飛快地掠過去了。對于一個小孩子而言,“玩”遠比任何事情都來得重要,更別說是這么一件完全與己無關(guān)的小事。
于是嘉言麻利地拋下那稍縱即逝的疑惑,轉(zhuǎn)頭就欲離開,可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個聲音,一個熟悉的聲音。它牽扯住他的身體,也將他的思緒從別處拉了回來。
那聲音屬于閆予池——嘉言的父親。
它很粘膩,還帶著縷陌生的溫柔,讓嘉言心頭的困惑不由地又加深了一層。
他說:“弄疼你了吧?”
嘉言眨眨眼睛,又一次將目光投向那扇被櫥子遮擋住的窗戶:怎么父親傷到誰了嗎?可若是把別人弄傷了,他為何還能用這種語氣說話,雖然愧疚,但似乎又透著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夸耀。
嘉言想不明白,踟躕間,雙腳卻不聽使喚地帶著他朝屋子走去。他的步子邁得很輕,雖然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做。他似乎在被一種天生的卻又未曾破土而出的東西指揮著,做賊一般挪動著腳步,一點點朝那間屋子靠了過去。
直到另外一個聲音傳來,他方才定住了,不過這時,他已經(jīng)來到門邊,眼睛距門縫不到半尺。
“唔?!?p> 另外一個聲音沒有明確回答閆予池的問題,只含糊不清地“唔”了一聲。
嘉言身子一凜,差點脫口叫出那個名字:翠筠,翠筠姐姐?她為何會和父親一起,在這間昏暗的屋子中?不僅如此,她還被父親弄傷了......
他看著面前的那道夾縫,身子不由地又朝前一湊,將眼睛貼了上去。
翠筠正在系扣子,系完自己的,又去幫閆予池。她的手指很軟,平時服侍嘉言穿衣的時候是很利落的,可現(xiàn)在,她和閆予池說笑打鬧著,那扣子竟像永遠都系不完似的。
嘉言忽然不想再看了,他覺得胸口悶悶的,有種想吐的感覺。
他捂住嘴巴,轉(zhuǎn)身就跑,胳膊肘卻不小心撞到門板,發(fā)出“咚”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