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青城急得要去阻止她,肩頭卻被一只手拍了一下,回頭,見趙子邁沖他輕輕搖頭,意思是不要輕舉妄動。
正在猶疑,襄貞的聲音卻又一次傳來。她在閆予池身邊站定,眼睛雖望著他,目光卻像穿透了他,來到了別處。
“閆予池,你我相識于微時(shí),我尊你敬你,把你當(dāng)成我可以倚重的大哥。后來,我遵雙方父母之命嫁到你們閆家,嫁與你為妻。這樁婚事,雖無帶給我多大驚喜,但卻令我心安。因?yàn)槲矣X得,我了解你,了解閆家,可以將你作為我終身的倚靠?;楹?,我勤勉持家,努力做一個(gè)好妻子,好兒媳。我承認(rèn)自己有許多不足,但是我一直在努力,我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
說到這里,她的聲音顫了一下,又極力維持住平靜的語調(diào),接著道,“雖然我會感到傷心和疑惑,因?yàn)槟愕牧髀冻隼淠筒荒蜔?,可是我發(fā)誓,我從未想過你會在外面有別人,更沒有想到,你的一顆心,原來從不在我這里?!?p> “這幾日我也問出了一些事,原來你和翠筠......你們倆很早就私定終身,但是你也明白,閆家是絕對不會讓你娶翠筠進(jìn)門的。所以,當(dāng)長輩們定下我的時(shí)候,你同意了。你覺得我年紀(jì)小,單純,好掌控,即便有一天知道了真相,也不會做出讓你難堪的事?!?p> “你猜得沒錯(cuò),若這一切都沒有發(fā)生,或許我也就忍下了??墒乾F(xiàn)在,”她深深吸了口氣,嘴角溢出一抹有些絕望的笑,“我卻不能也不樂意忍下去了?!?p> 閆予池被她臉上這個(gè)決絕的笑容弄得有些不自在,他清了下嗓子,冷笑著咕噥了一句,“你能掀起什么風(fēng)浪來?”
襄貞回頭看向一直沒有做聲的嘉言,“我要帶嘉言走,離開閆家,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去一個(gè)沒人認(rèn)識我們的地方。因?yàn)槲矣X得他跟著你這樣的父親,早晚會變成同你一樣不分是非、薄情寡義的人,我不要我的孩子成為這樣的人。”
聽她這么公然指摘自己,閆予池自是惱怒不已,他咬著牙想放出幾句惡言,卻被從地上爬起來的禁婆拖住了,她用腫脹的嘴角朝襄貞一撇,“閆公子,不用和她多費(fèi)唇舌,她得意不了太久了,只要用我親手畫的符箓將她封住,那邪祟自會現(xiàn)身。到時(shí)候,您就看我和我這兩個(gè)徒兒的本事吧?!?p> 襄貞沒理會她,只隨著小廝們朝前走,圍觀的人群見她過來,紛紛朝后面退去,黑壓壓的一大片,迅速涌向墻根檐下,就像退潮一般。沒有人敢說話,膽大的還能偶爾用眼角偷斜襄貞一眼,膽小的低頭屏氣,有幾個(gè)甚至用手帕遮住了眼睛。
在這片壓抑得令人心慌的寂靜中,一個(gè)童稚的聲音忽然刺透沉悶的空氣穿過來。
“娘親,您別走,不要離開嘉言?!?p> 襄貞回頭,眼中泛出淚光,她看著淚流滿面被閆青城強(qiáng)拉住的嘉言,咬了咬嘴唇,終是不發(fā)一言,向著大宅深處走去。
她面前掠過一扇扇院門,一層層屋檐,她知道,那是她和閆予池一起經(jīng)歷的,再也回不去的歲月。恍惚間,襄貞仿佛又回到了兒時(shí),她和青城在窗下唱兒歌,閆予池則挨著那扇窗讀書,時(shí)不時(shí)發(fā)一下呆,看看外面沒有盡頭的藍(lán)天和偶爾飛過的一只青鳥。
“靈山衛(wèi),靈山衛(wèi),幾度夢里空相會。未曾忍心擱下筆,滿紙都是血和淚。靈山衛(wèi),靈山衛(wèi),一草一木皆憔悴。聞?wù)f靈山高千尺,難覓一朵紅玫瑰。靈山衛(wèi),靈山衛(wèi),多少情系天涯內(nèi)?日日空見雁南飛,不見故人心已碎。靈山衛(wèi),靈山衛(wèi),一年一度寒星墜。遙望去年星在北,今年寒星又是誰?”
隔壁巷中隱約傳來小孩唱歌的聲音,襄貞輕垂下頭,笑了。
***
嘉言睡熟后,閆青城將他腰間的玉佩、荷包取下收好,又盯著他的睡顏看了一會兒,方才起身,躡手躡腳從房間里出來??吹节w子邁站在院中一棵樹下等自己,便大踏步朝他走去,語氣急切地問道,“子邁,你剛才為什么攔著我?我知道她是無辜的,她絕不會是邪祟的寄主?!?p> “你怎么知道?別告訴我只是因?yàn)槟銓λ嗄甑牧私夂鸵恢卑挡氐?.....愛慕之心?!闭f完,見閆青城似要?jiǎng)优?,他苦笑了一聲,“青城,邪祟一旦侵入,寄主就變了,她和邪祟的思維已經(jīng)混在一起,你不能再用‘了解’兩個(gè)字來判斷她了?!?p> 閆青城嗤了一聲,“你怎么和閆予池一樣,對那神婆的話堅(jiān)信不疑,難道她說誰是邪祟誰就是邪祟嗎?”
趙子邁緩緩搖頭道,“青城,我不是信她,我是信我自己?!?p> 見閆青城愣住,他稍作猶豫,隨后接著道,“你知道的,我從小便能看見常人所不能見之事,父親找了許多人給我看過,他們都說我八字極弱,易通鬼神,要好生照養(yǎng),方能平安長大。后來,父親多方求問,禮佛拜神,為我尋找化解之法。所以,雖然這二十多年過得磕磕絆絆,我總算也長大成人了??墒乔喑牵倚睦锲鋵?shí)是明白的,我從未有一天真正脫離這些奇詭之事,即便在歐羅巴留學(xué)之時(shí),也是如此。我能看到它們,也能夢到它們,感知它們的經(jīng)歷、它們的憎怨?!?p> “你在信中也提到過,我記得??墒亲舆~,你到底想說什么?”閆青城皺起長眉。
“我夢到了那個(gè)人,那個(gè)被做成了紅玉湯的人?!?p> “還……還有呢?”
“我還夢到了他的姐姐,她很傷心,為了莫名失蹤的弟弟,一生無法安樂?!壁w子邁將目光投向腳下婆娑的樹影.
樹上,知了仿佛被烈日曬昏了頭,叫聲大得有些反常,卻仍然無法掩蓋住他的聲音。
“他的姐姐和襄貞長得很像,雖然胖了一圈,眉眼卻幾乎一模一樣?!?p> 說完,他看到閆青城的眼睛慢慢瞪圓,嘴唇翕動了幾下,卻一個(gè)字也沒有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