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了幾次門,清泉寺內(nèi)無人答應(yīng)。
鄭忘書一手抱住姜白,屈膝一躍,越過墻頭,輕輕落在清泉寺的小院之中。
清泉寺十分破落窄小,甚至不如波若寺內(nèi)院大。可就這樣一所破舊的小廟,里面卻住著當(dāng)世佛法最深的高僧。
鄭忘書拉著姜白,恭敬地走進大堂。堂內(nèi)無人,兩人四處查看一番并未發(fā)現(xiàn)有人生活過的痕跡。
“難道高僧已經(jīng)離開清泉寺?這下我們該去哪里尋找?”姜白言語中透著焦急與失望。
鄭忘書捏了捏她的手,安慰到:“說不定只是天色已晚,僧人已經(jīng)睡了,我們自己去找個房間睡下,明天再仔細找找吧?!?p> 柳若云在傘中也如此安慰到。
姜白心里失落,淡淡說到:“也只能如此了?!?p> 在廟中找了一個側(cè)室,姜白放下傘,靠墻休息。
柳若云傘中飄出,紅衣翩翩地立在姜白面前:“姜小姐,不用這樣難過的?!?p> “柳姐姐,我一定會找到他的,答應(yīng)你的,我一定會做到。”
鄭忘書為了分散姜白的注意力,問到:“小姐,剛剛我們在巫山的時候,為什么你頻頻攔我?”
姜白收拾了心情,跟忘書哥說到:“哥,你知道巫山神女嗎?”
“只是聽聞過,那不就是個傳說嗎?而且那個奇異的女子不是說她并非神女?”
“哥,裴瑤那絕美輕靈的身姿,還有她手一揮便送我們離開的神奇法術(shù),像是凡人嗎?”
“可能是修仙之人吧?”
“唉,忘書哥啊忘書哥,你是真的不看書呀。古書中說,巫山神女,原本是仙界瑤姬,與凡人相戀,被天道懲罰,而瑤姬被葬于巫山之陽。
可她并未輪回,化作山鬼,游蕩于巫山之中,等待她的意中人歸來。
這一切不都和裴瑤說的一樣嗎?她一定就是巫山神女,只是被毀去了仙體道骨,丟失了她曾經(jīng)的多數(shù)記憶,唯一能記得的就只剩她念念不忘的意中人了。
可惜她連意中人的名字都不記得了。”
柳若云在一旁嘆息到:“也是個癡心,悲哀的人?!?p> 鄭忘書不曾聽過瑤姬和巫山神女的故事,聽姜白說起,也覺得傷感,說到:“原來你早已知道她是神女瑤姬......”
“是的,書中曾說,巫山神女心善,對誤入神山的世間凡人多會溫柔以待,甚至都會替他們實現(xiàn)愿望。本以為是傳說,但我們被一陣風(fēng)吹到清泉寺門前,說明神女真的實現(xiàn)了我們的愿望。”
柳若云在一旁問到:“那裴瑤也是飄在世間的鬼魂了嗎?既然是被天道懲罰,她怎么能等來她的心上人?難道,她只能在山林中繼續(xù)千年,萬年地飄蕩下去嗎?”
姜白雙臂抱住膝蓋蹲在墻角,把頭埋進腿里默默流淚:“裴瑤有神仙的魂魄,又有神山庇護,而柳姐姐你呢?”
“有神山庇護她神魂不散,不就只能永遠地飄蕩下去嗎?永久留存,不過只是永遠的孤獨罷了。如若是我,我更希望待我魂魄消散,讓這世間再也沒有我的痕跡?!?p> “你們別這樣傷感了好不好!我們不遠奔波數(shù)千里,現(xiàn)在好不容易到了清泉寺,這不是還沒結(jié)束嗎?都這樣干嘛!”
鄭忘書沒好氣地說:“等明天我們再好好四處搜尋一番不行嗎!總會有線索的!”
柳若云見鄭公子有些生氣,屈膝作禮,回到傘中。
一夜無話。
第二天,姜白二人將清泉寺仔細翻查,確定已經(jīng)很久無人居住之后,失望之際,只好離開。
剛走到門口,只聽吱呀一聲,一駝背癩頭和尚推門而入。
只見那和尚身形極為瘦小,身著一件破爛骯臟,看不出什么顏色的袈裟,頭上的黃癩看了就讓人惡心。
撐著一只細竹竿,佝僂著腰,用極其沙啞的聲音說到:“姜白,你來了?!?p> 聽者大驚!
“你是誰!”二人異口同聲地問到。
姜白又問:“大師,你可是波若寺方丈口中擁有無上佛法的無名老僧?”
老和尚跨門而進,徑直走向寺廟大堂。
見二人呆在原地,說到:“進來吧?!?p> 姜白領(lǐng)著鄭忘書進了大堂,發(fā)現(xiàn)那老僧已經(jīng)在中央盤腿坐下。
鞠躬,作揖。
“方丈可否救我一位朋友?”
姜白一心認定眼前便是那修為極高的無名老僧,來不及問這個破爛和尚為何知道自己姓名,只求他能凈化得了柳姐姐的怨氣。
老和尚示意她坐下。
姜白盤腿坐在地磚上,將舊傘橫置于腿上。
鄭忘書靜靜地站在一旁守著,心里嘀咕,但也一句話未說。
老僧聲音沙啞,說到:“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陰熾盛乃眾生八苦。而五陰熾盛是所有一切苦痛的根源:色陰熾盛,四大不調(diào),而有疾病之苦。受陰熾盛,領(lǐng)納分別,使諸苦轉(zhuǎn)本加極:想陰熾盛,想相追求,而有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諸苦。行陰熾盛,起造諸業(yè),又為后來得報之因,且因行而遷流不停,而有老衰之苦。識陰熾盛,起惑造業(yè),三世流轉(zhuǎn),而有生死之苦。
柳若云有柳若云的苦,你有你的苦。
姜白,你來世間體悟這人生八苦已十五年矣,可有所感?”
姜白心靜下來,也不再焦急,說到:“我剛生時,母親便身死;幼時便見過餓殍遍野的慘狀,再大些,父親走了,把我寄于青白山門下,又見柳若云凄苦一生,佛說的沒錯,眾生皆苦??蓭煾笌熜郑鼤缢麄儏s給了我活著的希望。
世間萬物都在艱難求存,我救不了許多,可我依舊想盡力試試。佛,不也是這么做的嗎?”
老僧脫去身上又臟又破的袈裟,裸露烏黑的上半身盤腿坐著。
屏氣入定,右手放置胸前,拇指扣住中指,嘴里念念有詞。
只見姜白懷中舊傘被金色氣息包裹,那溫暖感覺猶如春日暖陽照在身上。
傘中女子靜悄悄地沐浴著金光,她從未有過這般輕靈縹緲的感覺,不自覺從傘中飄出,在空中翩翩起舞。
紅衣長裙,還有婀娜的身姿和傾城容顏。
鄭忘書看得入迷,那一刻看見的仿佛不是瘆人兇惡的厲鬼,而是巫山森林中那流風(fēng)回雪般的神女。
一曲舞罷,柳若云飄然落下,站在姜白身邊,魂魄之中全然沒有了一絲怨靈之氣。
“感謝圣僧相助,也感謝姜小姐一路想盡辦法助我?!?p> 姜白見怨氣已除,心中大喜,連連磕頭。
老僧笑了笑,連忙去扶姜白:“貧僧可受不起你的大拜之禮?!?p> “既然柳姐姐的怨氣已清,我們也該去找茅山道人幫她入地府去了。”姜白說到,準(zhǔn)備離開。
“姜施主,這就準(zhǔn)備走了嗎?”
姜白作揖,說到:“敢問圣僧有何指教?您大發(fā)慈悲,幫助柳姐姐洗去怨氣,若是您有需要我們幫助的地方,我們必將竭力而為。”
“貧僧幫你只是舉手小事,比起姜堰施主舍身棄家實在算不得什么?!?p> 聽老僧提及父親,姜白心里更是疑惑不解:圣僧佛法無邊,若是在清泉寺見我二人時用法術(shù)探得我的姓名生辰和來此地的目的倒也不甚奇怪。
為何還提父親的姓名,難道他有洞悉世間任何人的能力嗎?那也實在太過強大了吧。
“敢問圣僧?是父親舊識?”
“舊識談不上。老僧更像是害了他姜家一門的元兇?!?p> “元兇?”姜白聽得糊涂:父親宅心仁厚,日常行善,未曾有過仇家。而且姜家散去家財是父親臨終遺愿,哪有什么害了姜家的元兇。
姜白摸不清高僧的心思,也聽不太懂他說的話有什么含義。思索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只好閉口不言。
“姜施主,你為何要修行道法?”
“師父說,度化一切世間不平?!?p> “你也是這么想的嗎?”
“我救不了整個天下的人,我只想去守護我所在乎的一切。”
“你才十五歲,心里就裝著這座天下,你不覺得累嗎?”
“師父教導(dǎo),修行之人,比常人多了一份壽命,一份力量,更重要的是,多了一份心性,只知一味的變強和無盡的壽元而不用于匡扶這個世界,那并不是逍遙成仙,那樣的生命和力量并無意義。師父說,修道的意義很重要,比修為高低,甚至道本身更重要?!?p> “你有一位好師父,你一定要記住你修行的意義。”
“弟子謹記?!?p> 姜白以弟子相稱,拉著忘書哥跟老僧行禮。
瘦弱的老僧咧嘴笑了,露出幾顆黑黃的門牙說到:“其實要幫你傘中那亡魂入冥府,并不需要去尋茅山道人。他們云游天下,四處驅(qū)邪抓鬼,你們是尋不到的?!?p> “請問圣僧還有何辦法?”
老僧起身,如麻桿一樣纖細的手臂朝天一揮,那嘶啞顫栗的聲音喊了一句:
“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