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這個世道,還是明政,都應(yīng)該要有所改變了。
要救執(zhí)迷不悟的明政,要救亡命天涯的明成嶠。
這是燕昭綰的決心,這件事,只有她能做到了。
這日晚上,燕昭綰做了個夢。
她眼睜睜看著燕國王后,她的母后在王宮中自縊,她想去救母后,可是身子卻動不了。那個向來端莊體面的女人,她最愛的人,舌頭長長伸在外面,眼睛充滿了血,似乎將要流出來,更是瞪得如銅鈴一般,絕望地望向了殿外。而她的父王正在和許多男子享著云雨之歡,荒唐淫亂。相較于女子,父王更喜歡男子,縱欲過度以至于失去了生育子嗣的能力。他染上了一種怪病,后宮的女子除了母后都沒有孩子,母后也經(jīng)常受到他的責罵。
“母后!”她大哭起來,抱住了王后已經(jīng)僵硬的身子。殷紅的鮮血滴在燕昭綰臉上,滴入眼中,一個嘶啞的女聲在頭頂響起,“昭兒,你和你父王是一樣的人?!?p> “不,母后,我不是!我沒有喜歡明政!”
“他們家的人都是這般!”
“母后你回來!昭兒一定聽話!原諒我吧!”
燕昭綰喊著母親醒來,發(fā)現(xiàn)淚水沾濕了枕頭,悲傷難抑,起身撫起了琴。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她和著出嫁之詩,煎熬加劇,琴弦不小心斷了一根,劃破了手指。血從指尖流出,緩緩滲在桐木上。燕昭綰憤怒著卻無能為力,這個世道對母親不公,讓她碰到了父王這種男人。
母親去世的打擊太大,聽燕國宮人說,她當年悲痛過度,以至于失神墜入水中,失去了母親自盡的記憶,但燕昭綰卻經(jīng)常夢到可憐的母親。
隔了些日子,燕昭綰又去見了明政。
幫明政,就是幫自己,只有明政才能送她回燕國,對付那個極度自私無情的父王。她是這樣說服著自己的。
不同上次的平靜,未央宮卻是吵吵鬧鬧地亂做了一鍋粥。
明政失神地躺在床上,目光空洞地盯著頭頂?shù)拇册。蝗煌追糯?,伴隨著身體一陣劇烈地抽搐,“他來了,又來了……”
他翻滾下床,連忙起身向外奔去,突然被什么絆住,倒在地上,露出驚恐的神情。
燕昭綰心里發(fā)顫,明政是怎么了?又被人下毒發(fā)病出現(xiàn)幻覺了嗎?
相國蕭瑋與太后也在寢宮,看到秦王如此狀況,蕭瑋在角落中一身淡漠,目光卻炯炯有神,一刻都沒有離開過明政身上。
蕭瑋十分冷靜,他權(quán)傾朝野多年,什么大場面沒見過。與之相反的是,太后有些慌了神,連忙上前攙扶,明政驚慌地渾身發(fā)抖,“快救寡人,成嶠,不……他,他又來了,說要寡人的命,整夜都不離開,寡人沒害他……”
“政兒,你又出現(xiàn)幻覺了,這里明明什么都沒有,巫祝也來灑掃過了,你只是太累了。”母太后安慰著他,聲音無比溫柔,同時還撫摸著他的頭。
“不,不,你們都看不見嗎,他就在上面,這么整天整夜地看著寡人……你看??!我不休息……”明政著急得大喊,突然松開了太后的手,向燕昭綰沖來。
燕昭綰一驚,下意識想甩開他,明政卻越抓越緊。
“昭綰,救我,你勸他……你和他關(guān)系最好……”
蕭瑋終于挪動了步子,一臉關(guān)切地按住了明政的肩膀,溫和地說道:“大王身子弱,該喝藥了?!?p> 他擺擺手,侍女端著藥上前。那藥顏色烏黑發(fā)膩,在碗中格外詭異,還透著一股膻氣。
“所謂良藥苦口,大王快服下吧?!?p> 燕昭綰見著那藥,提起了警惕,明政中毒多半就是太后與相國下手,這藥不能喝。與此同時,相國幽幽的目光一直跟著他倆,盯著燕昭綰頭皮發(fā)麻,更是讓他想起了自己的父王,身體不住發(fā)抖。
明政甚至把頭埋在她的肩膀上,不理會蕭瑋,拽著她的手也更加用力了。燕昭綰看著明政這副樣子只是生氣,他撒手不管,居然把蕭瑋這只老狐貍完全推給她了。
“明政,不,大王現(xiàn)在情緒不穩(wěn),待會再喝吧?!毖嗾丫U心里埋怨著明政,表明上還是替明政推辭了一番。相國見現(xiàn)在不能勉強,便讓人將藥放在一旁,叮囑未央宮內(nèi)侍一定要服侍大王喝藥。
燕昭綰本想扶著明政躺到床上,誰知他一直不撒手,也不休息。
太后有些看不過眼,咳了一聲,“政兒,讓太子殿下回去吧,太子沒法在宮內(nèi)多待的。”
明政搖了搖頭,絲毫沒有松手的意思。
“昭綰留下!不然成嶠又來了!”
突然傳來“嘶”的一聲,因為明政拽著衣袖太用力,撕破了她外衫的絲帛。
空氣中彌漫著窘迫的氣氛,太后見他們難解難分,只好松口請求燕昭綰留下來先照顧著明政。
等到所有人都離開了臥室,燕昭綰終于壓不住火氣,一把推開明政,衣袖被他整塊扯斷。
“裝夠了沒?”
從明政提起成嶠開始,燕昭綰便知道他是裝病了。但是礙于相國還在這看著,他忍而不發(fā)還幫明政打了馬虎眼。
“燕國太子的身份真好用,他們居然真的走了?!?p> 明政恢復了嚴肅的神情,將手中的袖子丟到一邊,拿起他們留下的藥,親信總管趙信和侍衛(wèi)衛(wèi)儀走進了臥室。
聞著空氣中飄散的藥味,明政眉頭微微一皺,問旁邊的總管趙信:“你說相國是從哪里找到這么污濁的藥?連氣味都如此令人不爽?!?p> 趙信低著頭,“不過就是小把戲,王上無需為此煩擾?!?p> “小把戲?寡人可差點著了他的道了,那藥他想必要送新的來了,按照老規(guī)矩處理?!泵髡愿赖馈?p> “你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燕昭綰目瞪口呆地望著明政,他不情愿地解釋了一番,“相國膽大包天,前段時間寡人生病,他們連御醫(yī)都換了,出了宮才知道病因。竟然敢買通寡人身邊的侍者下藥弒君,唆使太后合謀造反??磥砉讶艘膊槐厥窒铝羟榱??!?p> “可是你的實力不夠,不足與權(quán)傾朝野的相國抗衡,連母太后都和他有私情……”燕昭綰越說越不對,明政再怎么說也是母太后的兒子,她這么連自己兒子都害呢?
但是很快衛(wèi)儀的稟告,解答了他的疑惑。
“王上,太后與相國的私生子,是時候交代去找了?!毙l(wèi)儀說。
“田美人可有異心?”
“每次交給臣的名單,與臣掌握的一樣,沒有任何差池,確實已經(jīng)忠于王上了?!?p> “命令田美人悄悄去找,告訴她,這是真正的投名狀。”
他們說得倒是平靜,燕昭綰早就淡定不下來了。現(xiàn)在秦國的局勢,比她想的要更糟。相國不滿明政奪權(quán),想扶持更聽話的傀儡,干脆讓自己的孩子真正做上大王。
王權(quán)之爭,一觸即發(fā)。
明政了解了大小事宜,擺手讓他們倆退下,燕昭綰注意到趙信順手端走了那碗藥。
“太后的藥,你怎么處理?”燕昭綰擔心地問,明政不喝,他們會看出來的。
明政倒是一點都不擔心的模樣,“不是有人背叛嗎?拿給他喝了?!?p> “那你裝的病,也是看他裝的?”
“太子越來越懂了。”
“你強行留我下來,只是不想他們派其他人盯著你吧。我是你的擋箭牌?”
明政點了點頭,燕昭綰沒有他想得那樣笨,竟然讓他感到一絲慰藉。
“你打算怎么對付相國?他掌管朝政權(quán)勢熏天,長安君在還能幫幫你,如今你一個空架子大王能做什么?”
“我現(xiàn)在是個空架子大王,過段時間便不是了。”
燕昭綰想起明政不久將要立后,成年加冕親政,不由有些擔心,“加冕只是個儀式,相國不會真的放權(quán)到你手中的,現(xiàn)在這個局面,你能熬到加冕那一天便謝天謝地吧?!?p> “被小瞧了呢?!泵髡p蔑著看了燕昭綰一眼,“連他一個小相國都搞不定,我怎么統(tǒng)一外面的天下?秦國都壓在我的肩上,絕不能讓父王失望?!?p> “還小相國?口氣真不小,就憑你這么裝瘋賣傻就能搞定相國?”燕昭綰表面裝著不服氣,心里卻在著急。明政或許早就想好了對策,她只是擔心,擔心明政會出什么意外。
明政,再怎么說,只是個不滿二十歲的少年,剛到弱冠之年,卻要面對權(quán)傾朝野十余年,老奸巨猾的相國。
一著不慎,滿盤皆輸,連命都保不住。
“問那么多做什么?回頭別是你泄露去了。”明政不耐煩地說,擠到床上躺了下去,又說道:“去書房把我的文書拿過來,筆墨也取來。”
燕昭綰見他一副輕浮的樣子,把別人的關(guān)心都當做理所當然,便想著言語戲耍他一番。
“求人要有求人的禮?!毖嗾丫U微微一笑,俯身湊近他說:“叫我一聲昭綰哥哥,我去幫你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