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兩地花
吳鈺琪聽韋榮琰的話里分明有所指,她一時也想不明白,也就不去多費神,他答應能見一見父親,她還是從心里感激他的,不,應該感激的是花其婉,如果沒有她,這樣的一個高高在上的人,又知道吳鈺琪是誰呢?
吳鈺琪隨著獄卒去見吳博裕,關押吳博裕的地方在監(jiān)獄的最深處,吳鈺琪走過長長的昏黑的走廊里,兩側皆是牢房,里面關押的犯人并不很多,他們雖蓬頭垢面,但身上卻沒有太多的傷痕,一路走來,幾個還有興致嘴上揩油,調戲一下難得一見的小娘子,不過,都被獄卒一聲呵斥而噤了聲。
越往里越黑,終于停在了吳博裕的牢房跟前,吳鈺琪很是懷疑自己的眼睛,剛剛看到犯人沒有一個這樣傷痕累累的,乍然看到鮮血淋漓的畫面,她嚇得幾乎昏厥過去。
過了好一會兒,吳鈺琪定下心神,顫抖著走進牢房里,小心翼翼地撥開凌亂的白發(fā),一張滿是血污的臉,正是自己的父親,眼淚刷拉拉往外流。吳鈺琪知道父兄犯下了滔天大罪,但她從沒有想過父兄會遭此大罪。
即便剛剛還因為父母兄弟沒有人關心著她,在乎著她,此刻,看到父親一身傷痕,心里的這點怨尤早沒有了蹤影,只剩下驚恐和痛楚,嗚嗚地哭將起來。
吳博裕被這哭聲攪醒了,緩緩睜開了眼睛,眼睛里一片渾濁,看了好一會兒,才明晰了起來,艱難地想坐起來。吳鈺琪忙伸手扶起父親,一經(jīng)碰觸,吳博裕整個身子顫抖了起來,嘴角也牽痛地抖索著。
吳鈺琪急切地問:“父親,你怎么樣?”看著父親如此難受,自己無能為力,吳鈺琪又嗚嗚地哭了起來,嘴里只一個勁兒地叫著父親。
“莫——哭——”吳博裕抬起手,輕輕為女兒試了試眼淚,已是氣喘吁吁,終還是體力不支,頹然地放了下來。
吳鈺琪從沒有感受過父親跟自己如此地親近,剛剛輕輕的一下擦拭,是她這十多年來覺得父親最溫暖的時候,也正是這一刻,她感受到父親還是愛自己的。然而她剛剛感受到父親的愛,卻又要失去了,想到這些,她更是控制不住,抓起父親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嗚咽地飲泣著,以至于幾乎窒息了。
吳博??粗纯嗟膮氢曠?,也是悲從中來,將女兒摟在了懷里,老淚縱橫,一時父女倆誰也沒有勸誰,就這樣抱著哭,直到哭累了,再也沒有眼淚了,才漸漸息了聲,平靜下來。
“父親,你覺得怎么樣?要不要找個大夫來瞧一瞧?我三個兄長如今怎么樣?”吳鈺琪擔心地問到。
“囡囡,莫哭,莫怕。父親身上只是些皮肉傷,不礙的。如今走到這一步,父親是咎由自取,只是害了你們兄妹幾個,如今你母親也去了,去了也好,省的受罪,來世投生個好人家,找個可靠的夫婿,再不要跟著父親,父親就是個不祥的人?!眳遣┰;诓划敵?,滿心痛苦。
“父親不要這么說,我知道父親也是逼不得已,有時候越是想要維護,越是適得其反,怪只怪我們時運不濟,任誰也逃不開命,不過是業(yè)報早晚罷了。好在,到明年秋后,還有很長的時間,父親和哥哥們在牢里好好表現(xiàn),興許也能時來運轉?!眳氢曠靼参恐赣H,其實也是在安慰自己。
“父親也這么想著,或許會時來運轉吧。”吳博裕明知那句“遇赦不赦”不是白說的,不過,他此刻不想打破了女兒的念想,好在囡囡和自己的小孫子得以保全,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想到小孫子,吳博裕整了整神色,看了看外面,發(fā)現(xiàn)并沒有獄卒監(jiān)視著他們,便拉著吳鈺琪的手,鄭重地說:“囡囡,以后吳家就靠你了,父親有些話,你要謹記在心里,你靜靜地聽著,不要驚慌,不要讓別人看出破綻來。”
吳鈺琪看到父親如此嚴肅,心里也緊張起來,握緊了父親的手,問是什么話。
吳博裕貼在吳鈺琪的耳邊,輕輕地說:“囡囡,你大哥的兒子還活著,為父托人將他救了出去?!?p> 吳鈺琪驚詫的抬起頭來,看到父親將手指豎在嘴唇上,比了個噤聲的動作,到嘴的話又咽了下去,復又靠近父親,聽父親繼續(xù)說:“他如今在浙江總督宋懷義的手里,你出去之后,找到宋懷義,將你侄子接出來,回老家去?!?p> 吳博裕頓了頓接著說,“為父一人擔下了所有的罪責,為的便是給吳家留后,你別怕他們會耍手段,為父手里有他們的把柄,還有一些金銀,都在安微老家的祖宅里,老宅的老管家忠心耿耿,父親對他有救命之恩,你回去找他便可,他會告訴你老宅的東西在哪里……”
吳博裕交代了吳鈺琪,拿了賬本跟宋懷義換回吳家的獨根,并交代要長心眼,先將賬本擱在一處穩(wěn)妥的地方,等抱回了孩子,再將賬本交出去……
對于父親的交代,吳鈺琪也沒有記住多少,她整個心皆因為這個消息而提調了起來,砰砰直跳,她只記住了父親最后交代的事情就是將她的母親帶回老家,好好安葬。
吳鈺琪出去后,買了一副上好的棺材收殮了母親,并雇了車馬和保鏢,將母親的棺木運回安徽老家安葬,之后又帶著一箱的賬冊回到明州,求見韋榮琰。
韋榮琰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個小個子的不起眼的男子,如果不仔細瞧,還真不知道這是個女兒身,想來吳鈺琪這身打扮也成功地遮掩了自己的行藏。
“韋大人,我這里有些東西要交給大人,不過,我希望韋大人能夠幫我找回一個人?!?p> 既然那天在牢中,韋榮琰讓自己見父親一面,又說了那句意有所指的話,便是知道自己的小侄子還在世上,所以,吳鈺琪所幸便賭一把,借助韋榮琰的力量將小侄子尋回,免得自己和小侄子皆被人滅口。
韋榮琰知道吳鈺琪說的是誰,但也并沒有立即表態(tài),只是冷冷地盯著吳鈺琪,他的眼神能直透人心,讓人無所遁形。即便吳鈺琪并沒有耍什么花招,一切皆是坦蕩蕩的,也忍不住緊張起來,悄悄收斂了呼吸。
“大人請放心,等尋回這個人,世上便沒有明州吳家之人了,我會帶著他遠離這里,隱姓埋名,重新開始?!眳氢曠髡\懇地說。
“哦?你要交給我什么東西?”
“我隨身帶著一本,韋大人可以先過目?!眳氢曠鲗㈦S身帶的一本賬冊雙手呈給韋榮琰。
“可以?!?p> 韋榮琰只看了一眼便爽快地答應了,也并不多廢話,只將吳鈺琪交給他貼身的侍衛(wèi)帶了出去。
第二天,吳鈺琪帶著自己的小侄子走了,誰也不知道她們去了哪里。臨走她也沒有要求跟花其婉見一面,只是讓人轉告她一句話——婉妹妹,琪姐姐會好好活下去的,珍重!
花其婉聽到吳鈺琪留下的話,心里也大大的寬慰了,即便日后她們再不能相見,她也希望這份友情能夠兩地開花,各自祝福,各自幸福。
說白了,花其婉就是竭盡所能地保護著自己身邊的每一份美好,舍不得讓這些美好夭折或者變質,人活一世已經(jīng)不容易,她能夠重新來過,她覺得老天給她的福氣太過深厚,她怕自己承受不起,所以要將這些福氣分享出去,因為萬法皆空,因果不空。
韋榮琰也派人在當鋪里贖回了一個箱子,回來打開一看,是整整一箱的賬本。這些賬本韋榮琰秘密地藏到明州的靈音閣里,至于賬本里的證據(jù),現(xiàn)在使用還為實尚早,所謂打蛇要打七寸,待到時機成熟,這些便會成為斬蛇七寸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