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歡需美酒

　　陰冥鬼市每年中元節(jié)時開市，未及轉(zhuǎn)世的鬼魂和居留冥界的鬼差，或是尚在地府服役的魂魄此時便可來此采買應(yīng)用之物。鬼市盡頭便是酆都鬼城的入口，鬼差攜其乘船渡過忘川河，河里有冥魂，凡不得超生的亡人化灰后居留此處，以亡魂記憶為食。

　　過忘川河便是八百里黃泉，黃沙滿天。逆風(fēng)而行，能尋到一座奈何橋，柳樹樹干制成，枝丫未經(jīng)修剪，還留著原本樹的樣貌。葉已落盡，枝干仍活，每千年長一寸。

　　過奈何橋便是黃泉最深處，有一客棧，名曰孟婆莊，孟婆莊內(nèi)有三生石，過孟婆莊者，每人可記錄一樁塵事，投胎轉(zhuǎn)世亦不會忘。凡人至此洗盡最后的塵緣，居七日。七日過后由鬼差引領(lǐng)入幽冥司，有功者擇命轉(zhuǎn)世，有過者入輪回地獄服役，罪大惡極者灰飛煙滅。

　　從黃泉入幽冥司的路不止一條，懷煜千年來仍習(xí)慣經(jīng)孟婆莊而過。按冥律，去凡間接引亡魂的鬼差每日午時出，子時歸。現(xiàn)下辰時剛過，孟婆莊堂內(nèi)空無一人。

　　“店家，討碗水喝！”懷煜翹著腿坐在客棧內(nèi)的長椅上，用桌上的空瓷碗敲木桌發(fā)出幾聲脆響。

　　“本店今日客滿，留宿需等明日?！蔽匆娖淙?，先聞其聲。隨后從二樓走下一位束袖黑裙的颯爽女子，邊走邊籠起長發(fā)，轉(zhuǎn)手變來一根素銀簪子松松地束住發(fā)髻，露出眉間一朵不大不小的五瓣杜若花鈿?！叭粢懰?，需得在在本店有花銷。”說罷，隨手摘下幾個柜臺旁邊墻上的菜牌丟在懷煜面前。

　　懷煜故意長嘆，撥弄眼前的幾個菜牌，“九轉(zhuǎn)大腸，蔥燒海參，麻辣雞，剁椒魚頭。天虞你也做了幾千年的孟婆了，人都說孟婆湯甜美異常，怎得你還是改不了這濃油赤醬的魔界口味?！?p>　　天虞一把奪過他手里的菜牌，推去一碗水。碗到懷煜手邊時，里面的水已撒了大半在桌子上，懷煜不怒，自起身去柜臺上拿水壺。

　　“人間自有萬千美味你不去尋，與食神亦是上萬年的好友，你倒是來我這里尋不是了?！?p>　　天虞一撩裙擺坐在懷煜對面的位置上，從他手里奪過壺柄，自顧自地倒進(jìn)自己的水杯里。飲了一口后說，“昨日沅芷沒嚇暈吧。”

　　懷煜含著水杯小酌一口，“暈了?！?p>　　“又暈了？每年鬼市她都要暈上一回，發(fā)揮倒是穩(wěn)定?！?p>　　“女兒家自該柔弱些，不似你，膽大包天?！?p>　　天虞未等他說完遍把手飲下的半杯水盡潑在了對面人臉上，無情地斬斷了他妄圖英雄救美的幻想。

　　“冥君大人，現(xiàn)下可清醒一點了嗎？”

　　懷煜仍不在意，隨手抹掉了臉上的水珠，還想說些什么，忽覺心口一陣絞痛，跌倒在桌子上。天虞只聞得身后有杯盞砸碎的聲音，立即回頭。才一會兒功夫，他額上已生出一層冷汗。

　　“這是怎么了？你撐一下，我去拿藥?！?p>　　懷煜拉住疾步離開的人，強撐著坐起來，“是有人破了結(jié)界?！?p>　　天虞大驚，“你是說？天界的人找到沅芷了？”

　　懷煜眉頭緊促，點點頭。

　　——

　　“前高后洼，無處成家，屋大人稀，福弱財畸啊。”

　　客棧里突兀的聲音吸引了主仆二人的注意，沅芷迎上去，來者身著素色長袍，手里的布幡邊角已然褪色，上書“知命而不憂”五個大字。身材瘦高，黝黑的皮膚上溝壑縱橫，看上去像是跑江湖的人。沅芷正從下到上大量他，直到對上他那雙混濁的眼睛，才發(fā)現(xiàn)他也正盯著自己看。

　　沅芷感覺自己胸口突突地猛跳了兩下，像是驚嚇時候的瞬間充血，又像是慌亂時候的惴惴不安，總之，是一種很不尋常的感覺。

　　對方先開口，手指在沅芷雙目之間打轉(zhuǎn)，“我觀店家眉宇間煞氣極重，若逢災(zāi)年，不僅陰功不保，恐有血光之災(zāi)?！?p>　　“呸呸呸，胡說什么呢你！”珊瑚聽到血光之災(zāi)，趕緊打斷他的話，作勢要把這個江湖騙子轟出去。

　　那人卻不為所動地繞開珊瑚，上下左右把整個店掃視了一圈，不退反進(jìn)。“且你這店在水南山北，主陰又背靠樹蔭，只你二人又缺男丁，陰氣更重。說句冒昧的話，你這店內(nèi)有不干凈的東西?！?p>　　“不干凈的東西？現(xiàn)在？”

　　沅芷細(xì)細(xì)查看堂內(nèi)四周，一個角落都沒有落下，確實未見鬼魂。于是將信將疑地又問了一遍，換來的是對方一個更加篤定的眼神。

　　“的確。”

　　“那先生有什么破解的辦法？”沅芷雖不信他，但一來二去就更想知道他到底意欲何為。瞥見對方手指暗暗捻搓立馬會意，嘴角微揚，“在下必定重謝。”說完從柜臺里拿出一包銀子，掂掂分量，足有百兩之?dāng)?shù)。

　　聽見銀錢碰撞發(fā)出的清脆響聲，對方立馬喜上眉梢，“好商量，好商量，貧道必盡全力?！币贿呎f一邊將自己的一應(yīng)用具鋪陳開來。沅芷抱起手臂，饒有興致地看著。

　　“鬼魂最怕明火，今日貧道便用一招火灼妖魔，為姑娘驅(qū)驅(qū)這店里的邪氣?！闭f完從桌上挑起一張畫了符的黃紙，手舞足蹈的同時嘴里還振振有詞念叨著誰也聽不清的口訣。

　　“麻咪麻咪哄?！币宦暳钕?，食指和中指拈著的紙被拋向空中，竟自己燃起來，待快要燃盡的時候。老道的右手胡亂向空中猛抓幾下，將符火引到自己手邊，下一秒，手指尖也燃了起來。

　　“哇，果真厲害?！便滠婆氖指胶?。老道見她的反應(yīng)，興致更甚，向沅芷講解，“鬼已經(jīng)被我抓住了，現(xiàn)在我便引來天火焚了它。”

　　說完另一只手端起桌上的碗，將一早預(yù)備的莫名液體含了一口在嘴里。剛送進(jìn)嘴里的時候就覺口感不對，想要退縮，奈何噴出的架勢已經(jīng)做出來了?！班邸钡匾豢谒畤姵鋈ズ?，原本手指尖接引的天火盡滅了。

　　原本應(yīng)燃得更旺的火一下子被自己撲滅了，老道瞬間驚慌失措，自知耍雜了，眼神慌亂，胡亂捧起桌上的器具落荒而逃。三步并作兩步地剛走到門后，被一柄長劍擋住了去路。

　　“道長，下次記得用酒引天火，切莫再用水了?！闭f完將手里方才調(diào)換過來的半碗酒一飲而盡。擦擦嘴意猶未盡地說，“不過道長的酒委實次了些，哪比得上店家的青梅酒醇香啊?！?p>　　還在看熱鬧的沅芷這才發(fā)現(xiàn)，門口那人手里拿著的竟是自家柜臺上擺著的青梅酒。他又是何時取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