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伶》組分為AB兩組,許春秋所在的是B組。一首歌六個人分著唱,這樣攤下來其實每個人沒有幾句話,再加上C位已經(jīng)早早定下,分PART其實算不上什么難事。
她們圍坐成一圈,用節(jié)目組給的平板聽過了旋律又看過了編舞視頻之后,陷入了沉默。
副歌部分是大段的戲腔,而且音調高得嚇人。
只聽隔壁組林芊芊亮了一嗓子,誰知道唱了一半竟然破了音。
幾個人面面相覷,紛紛對這塊燙手山芋敬而遠之。
戲腔這東西,唱好了是出彩,唱壞了就是出糗,誰都不敢把自己接下來的前途堵在這個上面。
更何況除了許春秋以外,其余的幾名練習生的等級再評定成績不是D級就是F級,都是別人挑剩下的迫不得已了才來這一組的。
“既然大家都沒有什么意見,戲腔的這段就交給我唱吧。”
其余幾人求之不得,連連點頭,剩下的幾個人三下五除二的把其余幾個PART瓜分干凈,《赤伶》B組的位置擔當就這樣定了下來。
……
留給她們消化歌曲的時間相當有限,第二天早晨八點,聲樂導師的分組指導正式開始?!冻嗔妗返腁B組選歌相同,因此一同接受指導。
“這首歌的戲腔部分相當吃重?!?p> 聲樂導師譚可卿抬眼在兩組的隊員配置上掃了一眼,然后有些失望的嘆了口氣,“先聽聽高潮部分吧。”
許春秋和林芊芊聞聲出列。
“先從A組開始吧?!?p> 林芊芊清了清嗓子,開了口。
「臺下人走過……」
第一句詞才唱了半句,譚可卿就擰著眉毛說,“KEY低了?!?p> 她抬手在鋼琴上給了個標準音,林芊芊這才再次開口。
「臺下人走過不見舊顏色」
「臺上人唱著心碎離別歌」
細聲細氣的偽戲腔。
許春秋這回長記性了,面色平靜,波瀾不驚。
譚可卿的眉頭一皺起來就再也沒舒展開,“你的發(fā)聲位置不對,初評級的時候我就提到了,你的共鳴不行,發(fā)聲的位置不對,音色干癟不圓潤,聽上去格調有點低,怎么說呢,有點流里流氣的。”
“別壓著嗓子,自然點。”
回應她的還是捏的做作得有點過分的小尖嗓。
幾番調整也見不著效果,譚可卿只好對林芊芊說,“你先自己消化一下,我們聽聽下一組?!?p> 許春秋對上譚可卿的眼神,輪到她了。
“初評級的時候我就開始期待你的聲音了,等級再評定的時候果然沒有讓我失望,你的氣息很穩(wěn)定,發(fā)聲的位置控制的很好。”
許春秋客氣的道謝。
“可以開始了?!?p> 她垂下眼簾,再一次抬眼的時候眼神一下子就變了,水光瀲滟的,像是要把人一下子就吸引進去。
「臺下人走過不見舊顏色」
「臺上人唱著心碎離別歌」
「情字難落墨,她唱須以血來和」
「戲幕起、戲幕落,誰是客」
許春秋一開口,別說是對組的練習生了,就連與她同組的成員也都眼睛一亮,心下一下子有了底氣一樣。
那聲音渾然天成,感覺不到任何矯飾,金玉相擊似的通透,響徹云霄又迂回婉轉,句句都是感情,聲聲都是故事。仿佛一時之間,她已經(jīng)不是那個練習室里的偶像了,而是一個民國時期紅遍滿城的伶人。
她分明穿著寬寬松松的運動服,可是譚可卿卻覺得她好像身披戲服,珠光寶翠的,儼然已經(jīng)化作了戲中的人。
“漂亮,非常漂亮的聲音!”譚可卿篤定地說,“你學過昆曲?”
何止昆曲。
不過許春秋只是點了點頭,沒有說那么多。
“我簡直都要以為秦淮河上的名伶從歌里走出來了?!?p> 許春秋心里咯噔了一下。
這句話某種意義上說得倒是也不錯。
“但是有一點,”譚可卿話鋒一轉,又接著說道,“我說句話你別在意,我聽你唱這段副歌,聯(lián)想到的是上個世紀二十年代秦淮河上的繁華風光。”
她猜得一點不錯,許春秋生活的正是那個年代。
“可是這首歌想要表達的是‘國破山河在’,而不是‘隔江猶唱后庭花’?!?p> “這首曲子講的是七七事變以后的中國?!?p> “你這段唱得好,但是不像《赤伶》?!?p> 七七事變?
許春秋懵了。
她生活在民國時期,對于在此之后的九十多年發(fā)生了什么,全然沒有一點概念。她不知道抗戰(zhàn)八年,不知道內戰(zhàn)四年,不知道這期間的槍林彈雨與風雨飄搖,她對世界的認知仍然停留在許多年前的那個美好而短暫的混沌年代。
“我非??春媚悖愕穆曇魺o可挑剔?!?p> “所以我才更加希望你能夠表現(xiàn)出這首歌應該有的樣子,你可以做到更好?!?p> ……
導師課結束了以后,許春秋就去找選管借了手機,有些笨拙的打字搜索著,補足了過去的這九十年來的風風雨雨,知悉了這首歌背后哀婉的故事。
第二天許春秋的眼睛一直都是紅的,不知道是前一天晚上惡補歷史熬紅了眼睛,還是因為這其中的千百般艱苦引得她情之所系。
再一次上課的時候,譚可卿看到的是與前一天全然不同的許春秋。
《赤伶》這首歌講的是民國時期的一個名叫裴晏之的伶人,在這個山河破碎的年代,日本人以全縣百姓的性命威脅他登臺唱一出戲以慰問士兵,若敢拒絕就立刻燒了一整座縣城,所有人難逃一死。
裴晏之笑了笑,轉身坐在梳妝臺前描起了眉目。
譚可卿仿佛看到了家國破碎、山河飄零,方寸戲臺上披紅的伶人唱的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而臺下坐的卻是豺狼虎豹,惡鬼當?shù)馈?p> 戲臺上的大火熊熊而起,咿咿呀呀的聲音卻還沒有停,臺上的“李香君”落下最后一個音,大喝一聲“點火”,熾熱的火焰把戲臺連同豺狼虎豹一般的敵人一并燒了個干干凈凈、徹徹底底。
位卑未敢忘憂國,都道戲子無情,怎知戲子也有心。
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