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魏有源來到陸元怡的家。
開門的是陸元怡的小姨賀國珍。
賀國珍見門外是一名陌生的年輕人，小心謹慎地問道：“你找誰？”
“‘鉛筆困了，想枕著橡皮休息一會兒’?！蔽河性葱南耄艺l也不找，就找東西。他怕說不清楚就干脆把陸元怡教他的那句話和盤托出，正好試試它管不管用？
賀國珍聞言，微微探頭掃了一眼外圍狀況，見沒有其他人，便側身讓魏有源進了屋。
讓魏有源體驗了一把影視劇中地下黨進交通站傳遞情報的場景。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魏有源?！?p> “你是魏有源？”賀國珍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這位帥氣小伙子，臉上難掩興奮的表情，“是不是元怡，她醒過來啦?！?p> “她還沒有醒來。”
魏有源簡短的一聲回答，無疑給原本樂滋滋的賀國珍當頭一棒。
“哪，哪你是怎么知道這句話的？”
“是陸主任告訴我的?！?p> 賀國珍感覺有些跟不上魏有源思維的步伐。
“你剛說她還沒有醒，現(xiàn)又說是她告訴你的。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句話確實是她告訴我的，”魏有源當然不會據(jù)實以告，“是在她出事前告訴我的?！?p> “哦，是這樣呀?！?p> “陸主任交待我為她做件事，當她無法到場的情況下，就用這句話與您聯(lián)系，她說您一定會出面幫我?！?p> “究竟是什么事？”
“陸主任讓我取出一盆羅漢松底下的一個小玻璃瓶。瓶中有兩張字據(jù)很重要，要我妥善保管好直到她度過危險為止?！?p> “羅漢松？”賀國珍旋即想到，“你隨我來?！?p> 賀國珍帶領魏有源穿過客廳，來到一處小庭院。
這處庭院雖小，卻是整幢樓房的采光口，里面的假山、魚池，石橋和花卉布置得像模像樣，活脫脫江南園林的濃縮版，虛實相間動靜得體。
賀國珍一指石橋對面的一只大盆景對魏有源說：“那就是羅漢松。我去拿把小鏟過來，你千萬別把盆給搗破了?！?p> 從盆面布滿的青苔上看，這盆羅漢松應該栽種了好些年頭。
魏有源用鐵鏟小心撥開泥土，在花盆底部找到了陸元怡所說的一只小琉璃瓶。隨后，他又將土盆景回填復原。
待魏有源洗手過后，賀國珍讓他上客廳坐坐，轉身給他泡了一杯茶。
“你就是魏有源呀。說實話，我早就聽過這個名字?！?p> 魏有源本想離開，聽了賀國珍的這句話，好奇心讓他留住了腳步。
“大前天，集團的解總過來征求我的意見?！辟R國珍心平氣和娓娓道來，“他說已經(jīng)給耀舟的追悼會物色了一名年輕人充當‘孝子’，陪我一起答謝前來憑吊的客人。他所說的年輕人就是你。”
“為什么會是我？”
“當時，我也這么問過他。”賀國珍示意魏有源坐下來，并把茶杯遞給了他，“他對我說，你是元怡的好姐妹楊若虹的兒子，元怡一直都很疼愛你……”
“不是吧。”魏有源無心打斷了賀國珍的講述，“我與陸主任是自去年年底才認識的?！?p> “起先，我也不知道。自打解尚國，哦也就是解總講述了你們之間的事后，我信了?！辟R國珍并未因他的打斷而生氣，反倒展顏一笑：“你說的去年年底，那是你認識她的時間。但她認識你可就很早啰。”
“我知道，我是她接的生……”
“你不知道！”這回輪到賀國珍打斷了魏有源的話，“你是她親手從佳都抱到那個道觀去的?！?p> “是她？”
“不是她，又會是誰？！”賀國珍繼續(xù)說道，“我還有一個外甥女，也就是元怡的表姐，她姓彭，嫁給你們鎮(zhèn)里一個姓蘇的老師，你可認得？”
“我知道，是彭嬸?！?p> 賀國珍點點頭說道：“沒錯。元怡經(jīng)常打電話給她這個表姐，打聽你的消息?！?p> “……”
魏有源有些語塞，他深深感到一股來自陸元怡身上強大的母愛包裹著自己。
“這么多年來，我跟她形影不離，卻從未在她口中聽到你的名字，所以，我對你是一無所知。直到這次解總向我透露，我才略知一二?！辟R國珍的眼睛有些潤濕，“元怡這孩子，她重感情。她在你娘臨終前答應過要好好照顧你，可是因為種種原因不能將你留在自己的身邊。這讓她心生愧疚，百身莫贖。所以每到你整十歲生日的這一天，她就是再忙，也要抽出時間趕到你們那里去。對外說是上道觀奉香，其實就是為了去探望你，哪怕是遠遠地看你一眼就走?！?p> 魏有源想起了，自己二十歲生日的當天，殷瑞敏上道觀叫他回家，在道觀走廊的拐角處，與陸元怡有過一次相遇，記得當時是殷瑞敏與她迎面相撞，因為走得急，最后是他匆忙地向陸元怡說了聲——“對不起?！?p> 魏有源再度想起，自己在十歲生日的當天，送給了一名小女孩手串，而這名小女孩現(xiàn)已證實就是陸元怡的女兒，這就說明，陸元怡那天到過清源觀，雖說自己當時未曾見過她，但她肯定在暗中默默地關注過自己。
想想那一聲“對不起”，真的太過輕巧與隨意。魏有源的心開始融化，眼睛也隨之濕潤。
賀國珍抖動著嘴唇，謹慎而持重地說道：“孩子，讓你當她小輩去回禮客人，不委屈你?！?p> “姨婆?！蔽河性绰暅I俱下，“我不知道這些……是我太笨了?！?p> 世間再剛強堅實的心在母愛面前就如霜雪遇到了陽光，頃刻消融。
“孩子，不是你笨，是她要信守承諾。”賀國珍抹了一把眼淚說道，“她之所以把你送到那么遠的地方去，還要嚴守秘密，就是為了保護你?！?p> 魏有源真想知道，陸元怡為了他到底頂著什么樣的壓力？
“姨婆。您知道是誰在害她嗎？”
賀國珍搖了搖頭，眼睛盯住魏有源手里的那只玻璃瓶說道：“不知道。是不是你那只瓶里藏著什么線索？”
“對不起。我答應過陸主任不能私底下打開它?！?p> “嗯，我也就隨口一說?！辟R國珍打內心里贊同魏有源的做法，隨即回憶起外甥女出事前的一幕，“元宵節(jié)早上，元怡回來還跟往常一樣，雖是累了點，但與我還是有說有笑。但當我把耀舟自煮湯圓的事一說，情況就出現(xiàn)急驟的變化，她整個人一下子癱倒在了沙發(fā)上。后來發(fā)生的事，證明了她當時的表現(xiàn)。”
“什么自煮湯圓？”
“我也不懂，就是元宵節(jié)的前天晚上，耀舟打來一個電話，說元宵節(jié)集團的事多，他不回家了，在外面自己煮一碗湯圓對付一口。讓我別忙著整那么多的菜。”
魏有源心想，這“自煮湯圓”或許是艾耀舟與陸元怡夫妻倆約定俗成的一個指代。
魏有源起身告訴賀國珍，他明天將準時參加追悼會。臨走之前，他又將自己的電話號碼留給了賀國珍。
……
艾曉雨剛醒來，只見病房門一開。
孫然然帶著一名女孩進到病房。
“當里個當。艾美人，你看是誰來啦？”孫然然拿腔作調想逗艾曉雨開心。
心事重重的艾曉雨實在是打不起精神，但當她看到進來的這位美人坯子，內心的確有些意外。
“殷瑞敏？”
艾曉雨想要強忍住悲傷，結果一聲微弱的呼喊之后，眼淚奪眶而出。
原是想給對方一個意外驚喜的，不料劇情有了反轉。殷瑞敏一個箭步來到艾曉雨的床前，握住她那蒼白瘦弱的手，說道：“曉雨姐姐，你別哭啦?！?p> “我從外面回來，還沒到家，爸爸就沒了。”艾曉雨心碎地哭訴道，“在爸爸最需要有人陪伴的時候，我卻不在他身邊……”
殷瑞敏怕艾曉雨情緒失控，傷心欲絕，便勸導說：“姐，這不是你的錯。你爸爸瞞著不告訴你，就是不想讓你陪他一起承受痛苦。”
“是我沒用?！卑瑫杂甑臏I水潄潄地流著，“一點都指望不上?！?p> 殷瑞敏從床頭柜上抽出幾張面巾紙，一邊給艾曉雨擦眼淚，一邊勸說道：“金拓集團上上下下那么多的大老爺們都指望不了，你一個女孩子有什么好自責的?！?p> 正當殷瑞敏為艾曉雨擦眼淚時，她看到枕頭邊上有一張便箋，上面的字跡她再熟悉不過了，稍一愣神之后，她便將字條拿起來看。
艾曉雨見殷瑞敏從自己的枕邊拿起一張紙，不知道里面寫了些什么？也不知道是誰留在那兒的？這一連串的疑問，讓她頓時止住了悲痛，改為留意細察著殷瑞敏的神情表現(xiàn)。
孫然然也湊了過來，問道：“寫了些什么？”
殷瑞敏沒有讀出來，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品不出哥哥到底是什么意思？
正待孫然然探過頭來細看之時，病房的門輕敲了兩下，又打開了。
一名男青年一手捧著鮮花，一手提著果籃進到病房。
“顧振珝?！睂O然然抬頭第一個看清來人的臉，不禁有些吃驚，“你怎么過來啦？”
艾曉雨也側頭朝門口瞥了一眼，見是顧振珝，一時也是想象不出他過來的理由。
“我們一起過來的?！币笕鹈舭驯愎{往懷里一掩，不等顧振珝開口，坦率回道，“是我讓他去買點東西，給耽擱啦?！?p> 艾曉雨見此狀況早已猜中幾份。
姐妹之間可以分享快樂、分擔痛苦，但笑臉隨時得留給對方的男朋友。
“別站著，”艾曉雨輕言細語地囑咐道，“然然，幫我搬張凳子給他?！?p> “哦，不用的?！鳖櫿瘾嵖戳艘笕鹈粢谎?，手忙腳亂地將東西擺放到床前柜上，前倨后恭地說道，“艾經(jīng)理，你要多保重身體。我沒事在外面等，不打憂你們說話。”
再看殷瑞敏，全然一副頤指氣使的樣子。
待顧振珝退出病房。孫然然一拍殷瑞敏的肩膀：“行呀，妹妹什么時候懂得支配人吶？”
艾曉雨也是宛然一笑，對殷瑞敏說：“真是一物降一物，想不到這無法無天的混世魔王最終會被你降服?！?p> 殷瑞敏羞澀回道：“兩位姐姐就別再打趣我啦?！?p> “別看顧振珝平日里狂妄自大不可一世，但他本質可不壞?！卑瑫杂昕粗笕鹈簦Φ?，“以后，你要在外人面前多給他一點面子?！?p> 孫然然趁著殷瑞敏說話的時機，想一把搶奪她懷里的那張便箋，結果被殷瑞敏警覺，轉身避開。
“你看過，怎么就不讓別人看呢？”孫然然有些搞不懂殷瑞敏的這個舉動。
“沒什么好看的?！?p> 孫然然一邊要去搶奪，一邊又說道：“好不好看？那也得看過才知道?！?p> “你們兩人就別鬧啦。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認識了你們兩尊活寶。”艾曉雨想制止她們無休止的爭吵，就問殷瑞敏，“里面到底寫了一些什么？”
“沒寫什么？”
“是罵我的？”
殷瑞敏搖了搖頭。
“你不給我也行。”孫然然氣急敗壞地對殷瑞敏說道，“我知道是誰寫的，我打電話問他本人去！”
孫然然此話一出，真算是棋高一招，殷瑞敏徹底完敗。
艾曉雨見殷瑞敏服軟后，就問她：“你也知道是誰寫的？”
殷瑞敏只能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
“小妮子，你當我是顧振珝那么好欺負。”孫然然一把從殷瑞敏的手中搶過那張便箋，從頭至尾快速地看了兩遍，慨然嘆道，“這也沒什么呀。都寫了些什么？咬文嚼字的，看都看不懂！”
艾曉雨用眼揣度著殷瑞敏的表情反應，輕聲問道：“我看看可以嗎？”
“曉雨姐，你還是別看了?！币笕鹈麸@得為難。
“沒事的。對我這么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你還擔心什么？”
艾曉雨從孫然然的手中拿過便箋，逐行逐字念了一遍。
“誰寫的？”艾曉雨讀完，見殷瑞敏左右為難的樣子，就放下便箋問孫然然道，“然然，你來告訴我？”
孫然然頭都抬不起，用眼睛瞟了一下殷瑞敏，“是……是你哥?！?p> “我哥？”艾曉雨聽后哭笑不得，“然然，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我哪兒來的哥哥？”
“曉雨姐，不是的?！币笕鹈粽`解了孫然然回復之前投送給她的目光，便斷定是艾曉雨領會錯了孫然然的意思，就晃了晃手掌小心謹慎地承認道，“是我哥?！?p> “誰說你哥啦？！”孫然然見殷瑞敏又來攪局，氣不打一處。
“不是……”殷瑞敏被孫然然突發(fā)的一聲埋怨，駭訝失語。
“你們一個個地說?！卑瑫杂瓯谎矍皟蓚€人的行為舉止搞得頭脹欲裂。
“我說啦。你可別生氣？”孫然然有板有眼地要艾曉雨給她保證。
“行，你說吧?！?p> 孫然然對艾曉雨直言相告：“這個人是你同父異母的哥哥……”
殷瑞敏在旁邊一聽，這也太離譜了，她實在是聽不下去就打斷說：“然然姐，你在說什么呢？”
“敏敏，你別打岔?！卑瑫杂觑@然不希望又出現(xiàn)先前爭論不休的局面。
“曉雨姐姐，這人是我哥！”
“那好，敏敏你說完了。我現(xiàn)在想聽然然怎么說？”艾曉雨快刀斬亂麻，把話語權重新推給了孫然然。
“……之前，你睡著了。小玲護士帶了一個小伙進到這兒，他們一進來，小玲護士就想把我支開，好讓那個小伙單獨留在病房……我是死活不同意的，但又怕吵醒你，就隨小玲護士一同出去了……”
“你？！”艾曉雨聽后有些急眼，但很快調整心態(tài)催促道，“你繼續(xù)說！”
“我們出去后，小玲護士告訴我，那名小伙就是你同父異母的哥哥。她還說，這是你姨婆打電話親口跟她說的，還說明天那個小伙還要以親屬的名義參加你爸的追悼會……”
聽到這里，殷瑞敏整個人傻掉了，淚水嘩嘩直流。孫然然所說的這個人，可以確定就是自己的哥哥魏有源。因為在昨天晚飯時，哥哥魏有源就在飯桌上提到要參加一個人的葬禮追悼會。想不到這個人就是艾曉雨的父親。更想不到哥哥竟是以其真實的身份去的。哥哥一直瞞著媽媽，看樣子就是怕她知道后傷心難過。枉費自己叫了他二十多年的哥哥，可到頭來還是架不住血脈親情。這就是背叛，就是欺騙！要是媽媽知道這件事的背后真相，她將如何自處？回到清源鎮(zhèn)老家？與魏有源斷絕母子關系？……一個家難道就這么散了嗎？
越想越難過，殷瑞敏情不自禁的一聲抽泣，把艾曉雨和孫然然全給驚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