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正本清源

　　眼下的氛圍，讓魏有源一度陷入?yún)s之不恭的境地。

　　魏有源心里明白，在座的林姨、顧景東，以及江秉承和顏松博都只不過是一種陪襯，都是沈國軒用以誘使和鉗制自己和盤托出實情的幫襯。

　　當(dāng)魏有源聽到從沈國軒嘴里說出“執(zhí)易不語”的四個字時，他立馬意識到，為這一次的會面，眼前的這位老人早已做足了功課。

　　并且，魏有源已經(jīng)意識到，沈國軒讓大家對這兩個卦象的拆解，也只是一個過渡。對魏有源來說，講解卦象并不難，難的是要從相談之中解開沈國軒的真實意圖。

　　因為魏有源一直擔(dān)心沈國軒是沖著《蓮花易》來的。

　　真要是這樣，他將如何走出困局？

　　正當(dāng)魏有源一籌莫展束手無策之際，突然間，在他的腦海中閃現(xiàn)出幾套古典書籍。這些還在后院書房內(nèi)擺放著的幾套古籍，憑借它們在易學(xué)上的份量，屆時，魏有源只需拋出它們，定能一解燃眉之急。

　　此時，沈國軒已然知曉自己故意拋出的那四個字，初見成效，見魏有源猶疑不決，他便開始笑著自顧聊起事情的經(jīng)過來。

　　“事屬巧合，在市區(qū)一家裝裱店里，我去取件時，店里的伙計告訴我，不久前，有一位年輕人送來一張寫有‘執(zhí)易不語’的字幅上門裝裱，裝裱后，伙計將他一直送到橙花公寓門口。當(dāng)時，我就猜想到，那位年輕人應(yīng)該就是你?！?p>　　“哦，”林姨聽了補白了一句，“您為什么會這么肯定？”

　　“因為在橙花公寓住房銷售告罄之時，景東就曾對我說過，有一戶人家深諳易理，在選擇居室時，一舉摘得朝向和層次的頭魁，戶主叫馮秋蘭。經(jīng)過一番打聽才得知，她就是源源的媽媽。而這套頭魁居室，也就是你們現(xiàn)在的住宅。我說的沒錯吧?！鄙驀幊榻z剝繭般地向魏有源解析說，“事實上，我早就關(guān)注到你。只因時機不到，不便貿(mào)然打擾。我還知道，現(xiàn)在有許多人懷著各種目的正試圖接近你。我之所以上電視節(jié)目，其中的一個用意，就是向大家亮明自己的立場。因為，我已隱隱地察覺到有人正窺覦梁家的那套古籍，所以我選擇將它捐獻給政府部門?，F(xiàn)在，我只想告訴源源，你別把我們當(dāng)外人，我可以向你保證，你所說的內(nèi)容將不會傳出這間包廂?！?p>　　沈國軒的語氣委婉，但態(tài)度卻非常堅決。

　　“沈老，您太抬舉我啦。”魏有源覺得自己不能再繼續(xù)保持沉默，“我只是怕自己說得不好，讓大家見笑而已?！?p>　　“那你就說吧，沒人笑你的?！绷忠桃慌月犃?，也有些按捺不住好奇心，“你都快把我們給急死啦?！?p>　　“不急。大家多吃點菜?！鄙驀幠闷鹂曜诱泻舸蠹覄e光忙著說話，又順便提杯示敬了一下魏有源，待放下酒杯后，他才從容說道，“你不要有太多的過慮。不妨說說看，你對師卦和比卦的理解。”

　　“從這張紙片上……”魏有源拿起桌上的紙片端詳了一下，說道，“我只看到一個卦，就是師卦?！?p>　　“為什么？”

　　大家一聽，神色張皇。

　　包括沈國軒自己，也沒有領(lǐng)悟出魏有源此話的真實含意。

　　既然看出是師卦，那將紙片倒過來看，不就成了比卦啦嗎？為什么魏有源會說只看到一個師卦呢？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應(yīng)該是沈老您出門前所占卜得來的一卦?！蔽河性吹匾恍Γ⑽吹却驀幍姆答?，繼續(xù)說道，“你們可能會問，為什么就不是比卦，而是師卦？”

　　大家緘口不語，用眼睛死死盯住魏有源。

　　“畫卦時，所畫卦爻的順序，是由內(nèi)而外，在這張紙片上，表現(xiàn)為是由下往上畫的?！蔽河性磳⑹种械募埰{(diào)轉(zhuǎn)方向展現(xiàn)給大家看，并用手指頭指著上面的每一道橫說道，“你們來看，這六橫，沈老畫出的每一道橫，墨色都很飽滿，筆劃也非常規(guī)整。那是因為，他在卜筮時，每占得一卜后，方提筆畫出一爻。中間有過擱筆停頓，而每次開始畫爻時，沈老都提筆在硯臺上重新蘸墨刮筆，所以才能畫出這般輕重有別的效果?！?p>　　“對的?！鄙驀幉坏貌慌宸河性吹难哿?，“這的確是我在出門前，自己所占得的一卦，就是這個師卦。”

　　沈國軒的回復(fù)，讓大家由衷地欽佩魏有源獨特的觀察力和判斷力。

　　正當(dāng)大家還在揣摩和回味著魏有源剛才所嶄露的話語時，魏有源又胸有成竹地對沈國軒說道，“但從第四爻開始，您又連續(xù)占出了三個變爻?！?p>　　“怎么……”沈國軒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不禁問道，“這，你也能看得出來？”

　　魏有源笑了笑，說道：“您只說，是與不是？”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沈國軒，一同索求事實的真相。

　　“是的?！?p>　　當(dāng)沈國軒說出這兩個字時，大家面面相覷，百思不得其解。

　　坐在一旁的江秉承抬手一抱腦瓜子，喊道：“這怎么可能??？”

　　林姨馬上問道：“源源，你是從哪看出來的？”

　　“因為從第四爻開始，”魏有源又拿起紙片，指了指上面的幾道橫杠說道，“每一道陰爻，都暗藏著一股干澀堅挺的陽剛之氣?！?p>　　“沒看出來?！苯袦惤戳丝矗謸u了搖頭說道，“我看全都是一個樣?！?p>　　顏松博探身看過之后，回答道：“仔細一看，自四爻往上，每一橫的斷處確實有一種藕斷絲連的味道?！?p>　　沈國軒和魏有源聽了一同點頭默認。

　　顧景東在一旁就催促魏有源說：“那你就快跟我們說說，這師卦的含義吧。”

　　“剛才，顏經(jīng)理給大家說過了——‘師憂比樂’。我相信，用不了幾天，你們就會對這兩只卦的畫法和含義，就會拋之腦后?！蔽河性捶畔率种械募埰?，笑了笑，“為什么我敢斷定是這個結(jié)果。那是因為這也是易學(xué)在傳承過程中所面臨的非?？陀^與現(xiàn)實問題。易理在弘揚的過程中，越來越玄虛，歷朝歷代的人把莫須有的理念都強加在它們的身上，并殘忍地掩蓋其像與數(shù)的本真。剛才顏經(jīng)理對卦的推衍，就是由數(shù)及理的。而對原卦中最為質(zhì)樸的像，卻只字未提。這般衍生出來的理，往往會有悖于易卦的初衷?！?p>　　說到這，魏有源故意停頓了一會兒，用心觀察大家的表情。結(jié)果，他發(fā)現(xiàn)，經(jīng)他這么一說，大家更是一臉的懵懂。

　　“現(xiàn)在，我就從易象的角度來解說一下這副師卦。相信你們聽過之后，想忘掉它都難?！蔽河性葱α诵?，開始細致入微地剖析道，“師卦，上為坤?，下為坎?。坤，為地，土地乃承德載物之本，如母；而坎為水。地水師卦，絕不是指什么戰(zhàn)爭。這個師卦，是傳道、授業(yè)和解惑的意思。所以，師卦畫的是‘母親＋水’的像，也就是乳汁的象！此卦用以告誡后人，傳道授業(yè)者得像哺育下一代人那樣，要秉持無私和大愛?！?p>　　大家聽后都震住了。

　　因為他們聽到的是一個全新的理念和從未領(lǐng)略過的見解。原來，所謂的卦，并非是味同嚼蠟的訓(xùn)教，而是一幅妙趣橫生的畫面。

　　魏有源見大家聽到出神，他又附加了一句話：“事實告訴我們，能正本清源的不是理，而是象。理，是世間最不可靠的東西，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理，最樂意干的一件事，就是去歪曲事實。”

　　“說得太好啦?！鄙驀幉唤澷p道，“這么簡單的象，我們怎么就沒有看出來呢！”

　　見沈國軒興致高漲，魏有源干脆就來個趁熱打鐵。

　　“所謂的憂與樂，都是理強加給它們身上的。接下來，我就隨便說一說它的綜卦，也就是比卦。”魏有源心想，只要不提《蓮花易》說什么也愿意，所以，他索性來個王婆賣瓜自賣自夸，“水地比，它的像其實更直觀。它就告訴我們一個真象：地上的水從高處往低處流的自然現(xiàn)象。兩個位置孰高孰低，借水一比定能見分曉。即便是現(xiàn)在，依據(jù)它的原理，在建筑施工中，我們還在使用到諸如水平管和水平儀等測量工具進行檢測兩個位置的高與低。當(dāng)然，怎么樣將它延伸到財富的攀比和官貴的侉比，那是理學(xué)家們的事?！?p>　　“難怪孔夫子會說，‘朝聞道，夕死可矣’。”沈國軒聽了，喟然長嘆道，“自己活了一大把年紀，今天算是有緣見識到啦。”

　　這種別開生面的講解，讓大家聽得如癡如醉，且意猶未盡。

　　“今天，就算我這么一個門外漢?！绷忠绦Φ?，“也聽明白了一些卦的含義?！?p>　　“要不。源源……”江秉承不由自主地央求魏有源說，“你就再跟我們說說，沈老所占出的那個變卦的意思吧？”

　　沈國軒也很想知道，所以便在一旁敲起邊鼓說：“源源，既然大家聽得這么高興，你就索性多講幾句吧。”

　　魏有源用手指撓了撓頭，側(cè)臉又看了一下林姨。

　　“大家都在等你呢，你可別又賣關(guān)子啦?！绷忠绦χ蛉さ?，“你不說，今天這酒怕都喝不好啰?！?p>　　顧景東舉起杯，對魏有源說道：“我先敬你一杯。喝過之后，你得好好地跟我們說說。”

　　“謝謝顧總?！蔽河性春冗^酒，雙掌搓抹著臉，笑道，“那好。我就再班門弄斧一回?！?p>　　“你是關(guān)公耍大刀呀?！苯袕呐允①澇鲆痪洹?p>　　顏松博聽了，連忙制止他說：“你別打岔，好好聽源源說?！?p>　　看著眼前的這幫中老年人全部擺出一副認真聽講的架勢，魏有源不覺有些忍俊不禁。

　　“沈老占出的這個變卦，是天水訟卦?！蔽河性凑齼喊私?jīng)地解說道，“要想弄明白它，那就先從它的綜卦，也就是需卦說起。這需卦，叫水天需。上為坎?水，下為乾?天。”

　　大家都在屏聲斂息靜靜地聽著。

　　“傳說古人伏羲畫卦，他身處中原地區(qū)，那兒是農(nóng)耕文化的發(fā)祥地。古人靠天吃飯，靠地養(yǎng)家。而干旱是一直困擾農(nóng)耕生產(chǎn)的頭等問題。沒有雨水，土地就長不出莊稼，青黃不接就得鬧饑荒。所以，在傳統(tǒng)的祭祀里，有了一項重要的活動叫祈雨，雨被認為是上天賜予人們的恩澤。水在天上，這就是水天需的象，拆解開來為‘雨＋而’。需字底下的‘而’字，是古體字‘天’字所演化而成。這天上的水，就是雨水，它成了人們生活中的渴望與期求。

　　也有人說，需字底下的‘而’字，本義是‘胡須’，取意柔軟的意思，說雨下得柔和綿軟，方成其為需。這有點太過主觀意會，不足取。

　　那現(xiàn)在，我們再來看它的綜卦，天水訟。乾?天在上，坎?水在下。哪這又是一個什么樣的象呢？”

　　魏有源又稍作停頓，留意了一下大家的反應(yīng)，結(jié)果又沒有一人搭腔，看樣子，今天注定是他的一言堂。

　　“這天水訟卦，上方的乾?，其實就是太陽的象。這樣一來，這個卦象就明晰起來啦。訟卦，就是烈日下的水，是久旱枯水之象。同樣是乾與坎的組合，相互倒置之后，訟與需就有著天壤之別。訟卦中的水，這時正在太陽底下暴曬，它將越來越為稀缺。這時候的水，往往成了人們爭辯與農(nóng)事糾紛的原由。所謂的訟，都是在一定的條件下，為一定的需求而產(chǎn)生的。就像訟卦一樣，當(dāng)水在烈日下，日益稀缺時，人們?yōu)榱烁髯缘耐恋睾颓f稼，為了收成和生計，自然出現(xiàn)了訟。”

　　魏有源說完后，再看在座的五個人，一個個目瞪口呆。

　　“大家吃菜，”沈國軒如夢初醒般地拿起筷子提請大家，“再不吃，菜都要涼了?！?p>　　“今天，真讓我們長見識啦。”顧景東邊吃邊打趣道，“我一直都覺得卦象玄之又玄，晦澀難懂，看來是自己摸索的門道不對?！?p>　　“之前，我還曾邀請松博的恩師鄒志弘先生一起過來相聚的，沒承想他有事來不了。”沈國軒臉上顯露一絲的遺憾，“不知道，他要是在場的話，聽了源源剛才的一番暢談，心里作何感想？”

　　顏松博馬上領(lǐng)會沈國軒的意思，笑著回道：“除了贊賞，那就是感嘆唄。”

　　“嗯，說得好。”沈國軒點點頭，“近些年，我與許多易學(xué)名家有過往來，但能將原本錯綜復(fù)雜的卦義，講得如此通透明了的，實屬不多?！?p>　　“沈老，您過譽了。”魏有源羞赧一笑，說道，“我才疏學(xué)淺，在這里信口胡說，請大家不要見笑?！?p>　　“源源，你過謙啦。”江秉承立馬向魏有源豎起大拇指表白道，“你所說的這四個卦，師卦的乳汁像；比卦的高低像；需卦的雨水像和訟卦的枯水像。像一幅幅畫面牢牢地刻在我的腦海里，讓我是大徹大悟茅塞頓開。你，真的不簡單哪?！?p>　　現(xiàn)在，就連林姨都對魏有源也是刮目相看了，一向把他當(dāng)作一個只會炒股賺錢的孩子來看待，沒想到，平日里不善健談的他，說起易卦竟然頭頭是道。

　　“來。大家一齊舉杯敬了一下源源?！鄙驀幣e起桌上的酒杯，提議道，“我們是相見恨晚呀?！?p>　　待酒過三巡之后，沈國軒一提嗓門，說道：“好了，該輪到我來說事啦?！?p>　　大家聞言，都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