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爺 (一)
日頭高過明月飯店的屋頂,沈言綰踱步跟隨著這兩位少爺身后,大少爺一言不發(fā),不曉得尋思些什么,二少爺?shù)故鞘遣皇寝D(zhuǎn)過頭來,與沈言綰對視一眼都會瑟瑟發(fā)抖一般,又加緊了腳步。
顧慕倒是一直跟在沈言綰旁邊,沈言綰偶爾閑聊,畢竟去王老爺居所還是有很長一段時間的。
顧慕神情其實是不大自在的,但是顧慕其實是很少這樣的,雖如此步子也是沒有亂的,一步又一步,但是他隔一會會停一停,等等沈言綰,欲言又止的樣子。
沈言綰看的出來,她拍了拍顧慕的肩膀:“你可是堂堂顧少爺,你怕什么?”
沈言綰總是這樣的,不知曉顧慕的心思,顧慕其實就是在為她擔心。
沈言綰接著有略微降低聲音的說了句:“總是逃不是辦法,畢竟在我不知道我父母消息之前,我們是盟友?!?p> 顧慕知道沈言綰做什么事情也是有自己的道理的,但是現(xiàn)在前面走著那兩個大少爺后面還有十個打手在后面緊緊跟隨,無論如何,也像是他們被挾持了。
那個大少爺在走前還特地叮囑:“那您去拜訪我父親,總不見得要帶打手去吧?!?p> 過路的人有的也在議論紛紛,小販們在吆喝的時候也時不時的望上幾眼。
顧慕更擔心的還有個事情,就是這么大排場,張修厲手下會不會看見,但是卻很快打消了顧慮。
因為那兩個少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馬上就繞進了一個胡同里面,胡同的深處是個大宅院兒的后門,前門的確有一定的排場,但是恐怕不是能大搖大擺進去的。
王大少爺叩響了后門,后門很快吱呀一聲,敞開了,門后一個五十左右歲的中年男人露出頭來,瞧見是少爺,點頭哈腰的笑著,迎少爺們進來。
說句實話,這個中年男人真的長相獐頭鼠目,很猥瑣的還探探頭,看看少爺們身后的人,一眼便掃到了沈言綰和顧慕,也點了點頭,討好的樣子顯得如此難看。
好像他們的到來是習以為常的事情,男人尋思著,這大少爺還好,不怎么帶來人回來,頂多是商人,而這小少爺卻是鶯鶯燕燕隔幾天就領(lǐng)來一個,所以扒望了好一會兒。
二少爺是個脾氣爆的,上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踹了那個男人一腳,喊叫著:“看著你就煩,看什么看?我爹呢?”
的確啊,這個男人真的是從骨子里散發(fā)出來的討厭。
男人碾了碾小胡子,笑著言語:“少爺,小人自然是不比少爺?shù)?,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小人就勉強過活就好,這張臉我看著也討厭?!苯又鄱⒅蜓跃U“老爺,在宗祠?!?p> 這位小少爺連同大少爺臉上像是掛了霜,表情說不出是害怕還是困惑。
沈言綰知道這個王老爺是個傳奇人物,沈言綰很小的時候便知道,沈言綰小的時候被富商買回家去,被逼著在雪地里跳舞,小的時候沈言綰就好看極了,就著別人話說,就是長得像娃娃似的。
雪地里一跳就是半天,沈言綰想起來也覺得可恨的緊,不僅如此,那富商還極其喜歡什么纖細之美,所以吃不飽睡不暖,就像是一只雖不必看家的狗,一般茍延殘喘。
沒人可憐半分。
后來,直到這王老爺歸城的日子,沈言綰是可以偷跑到廚房去吃東西的,因為這王老爺壟斷了所有的商路,所有人都知道壟斷商路,就代表只有自己的腰包鼓鼓,別人連半碗羹都分不到,這個時候這個王老爺就慷慨的十分做作的施舍當?shù)馗簧绦╁X,說什么支持每個人的產(chǎn)業(yè),所以只有那天那個禽獸富商是不在的,為了多搶一塊骨頭,所以每回都是先去迎接的。
聽說排場異常壯觀,可是沈言綰怎么可能有緣分見到,她需要被在雪地里像抽陀螺一樣被那個變態(tài)抽打著一遍又一遍,直到身上沒有一塊好肉為止。
沈言綰現(xiàn)在緊緊閉上雙眼,像是祈求一樣,心里像是有個刺兒,一直扎在心臟上,突然連根拔起的感覺,然而這根還連著血管,纏繞在她每一寸肌膚上。
疼得撕心裂肺。
顧慕看見了她慘白的神情,好久不見的絕望,顧慕心也是難受的要命,想鉆進沈言綰心里的漏洞,用自己的血肉填上那個令她窒息的漏洞,讓她可以永遠自由自在,但是誰都可以,顧慕自己不可以,因為顧慕自己知道自己只是個戲子的孩子,下賤的行當,血都是臟的,怎么填補上她的空缺?
就好比,有個掉下地上的玉鐲子,用清水洗,可以洗干凈,用臟水洗,就不可以,只會越洗越臟。
沈言綰緩了緩,身子還是晃了晃,顧慕想接住她的手臂,攬她在懷里,安撫她,但是他并沒有這么做,他只是心疼的看著,一如既往。
沈言綰不愧是沈言綰,撐了撐腰身,就假裝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般,假裝往自己手上呼了口氣,雙腳跺著地,往前跟著大部隊繼續(xù)走,還埋怨的望著顧慕:“顧慕,你也不說多帶件外套,雖然是春天,但是還是很冷的啊,剛剛為什么不把我的流沙的披肩帶來?沒眼力見兒。”
顧慕也瞬間變了神情,好像剛剛并沒有怎么想著,又著力回懟過去:“我好歹也是個爺,想使喚我?腦袋讓門擠了吧?”昂起頭顱,這真兒的像是個貴少爺?shù)尿湴翚鈭觥?p> 那兩位少爺是連氣帶暈的,暗中聽著兩人的談話,兩人像調(diào)情一般,嬉鬧著。半分沒有考慮他們自己是被人脅迫的事情。
這兒的后門都是相當?shù)娜A麗的,后門不遠處就有株玉蘭樹,那種淡黃色的花瓣,已經(jīng)多多少少開了花來,就在最高處攀著枝兒,好像長在房檐上似的。
轉(zhuǎn)過樹干有一大片長廊,長廊呈環(huán)形包繞著一片荷塘,荷塘里的浮萍只是綠油油的長著,沒有花什么的。
最后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終于到了個牌匾上寫著宗祠的地方,這宗祠二字寫的妙極了!有種風雅,難以描摹出。
沈言綰心里想著,這家伙,這匾恐怕是名師高作,要是能挪到我書房,那肯定特別有排場。雖然沈言綰沒讀過什么書,所以也不大了解,顧慕也在看著這塊匾,實在是這匾上的字過于出挑。
大少爺和二少爺?shù)故橇曇詾槌?,沈言綰突然覺得后面好像空嘮嘮的,彎過身子往后面瞧去,原本在沈言綰身后的打手們已經(jīng)屏退到后門外去了,很明顯這里是不讓奴才進來的。
這里韻韻的染著玉蘭花的清香,沈言綰曉得這玉蘭花,這玉蘭花開花的時候是既冷傲又雪白,但是花榭了之后就想身子上長滿蟲子一般,讓人厭煩。
那個獐頭鼠目的男人到祠堂的門檻前也停下了腳步,閃到門邊兒,讓少爺們走進去。
這祠堂其實好像就是一個象征,通俗一點來說就是個擺設,因為這祠堂臺上雖干凈,卻沒有什么貢品,羅列著滿滿當當三排的牌位。
一個老人穿的長袍馬褂,長袍是江南的綢緞,馬褂是鑲著金絲邊的,還帶上了洋眼鏡,瞧著六七十歲年紀,卻好像才四五十歲一般不怎么顯老,反正也是,這種商老爺,怎么會顯老呢?又沒有什么愁事兒。
王老爺緩緩的自椅子上站起,走著祠堂地的正中央,坦坦蕩蕩,看見了他的兩個兒子,但是也看見了沈言綰和顧慕。
然后眼神往沈言綰身上著了地,王老爺是富商什么事情都不必親自去,上回給沈言綰發(fā)配任務也只是派了個心腹去的,自己也沒有露面,聽人說,這個女閻王是個厲害的角色,王老爺知道她也是在暗道子里知道的,但是那里說的過于夸張。
說這沈閻王是個九頭八身的怪物,各個身體都妖嬈嫵媚的像二十出頭的女人身體,還有說這就是個狐妖,嫵媚手段沒有男人能抗拒,王老爺是知曉沒有這種物種的,但是眼下這個女人,的確美麗的不可方物,尤其是淚痣就是點睛之筆,在光下顯得格外優(yōu)雅動人,有相有骨。
也不愧是個男人都會為他傾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