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處,回家的路上。一手提著飯盒,一手提著衣襟,蘇信第一次以如此鄭重的姿態(tài),回到了自己棲身的陋舍之中。
院內(nèi),在眾多雜草環(huán)繞之間,王叔坐在那里,貪婪的吸收著新鮮空氣,陽光照在他的身上,給他蒼白的頭發(fā)和胡須上,增添了一抹光澤。
“你回來了?”
他并沒有睜開眼睛,可聽到那陣腳步聲之后,他就知道,是少年回來了,雖然說他如今經(jīng)脈全廢,武功流失,可曾經(jīng)的成就,多少還有一些東西留了下來,比如,聽力。
“是的,我回來了。”
蘇信把飯盒遞上去,一面取出筷子,一面說道。
王叔卻在此時突然睜開眼睛,將面前的陽春面一把推開,頗為豪氣干云的說道:“咱今天不吃這個。”
“我知道你攢的有些銀錢,今天不要留了,我要吃黃門樓的燒雞,紫云齋的女兒紅?!?p> 蘇信愣住了,他呆呆的看了王叔一眼,發(fā)現(xiàn)此時這個老人的眼里已經(jīng)充滿了決絕,恍惚間他仿佛看到了另一種截然不同的人生,少年苦笑搖了搖頭,來到屋內(nèi)墻角,取出了那個青苔下的瓦罐。
伸出一只手進去,握緊又松開,這里面裝著的,是他這兩年來結(jié)余下來的所有收貨,他本想用這些錢去買一個童試的資格,可隨著一怒殺人之后,一切也就成了浮云般的妄想。
“也罷!”
蘇信狠狠的吸了口氣,心中發(fā)狠,直接將瓦罐里的銀錢拿出了大半,可當他準備將縮水大半的瓦罐放下之時,心中又有所不忍,他看了看手上的銀錢,鬼使神差的竟然又放回去了一部分。
少年此時的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別的不說,把錢放在瓦罐里和放在身上是完全截然不同的兩種體驗。身負重金,蘇信感覺腰桿都仿佛挺直了些許,他走出房間,來到王叔身邊,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后,說道:“叔,我去給你買燒雞?!?p> 王叔沒有說話,不知何時,他再一次閉上了眼睛,面對蘇信的話,他只是輕松的擺了擺手,蘇信看了他一眼,默默的轉(zhuǎn)身離開。
可當他即將離開院子的時候,后方,王叔的聲音遙遙傳來。
“帶一套紙墨筆硯回來?!?p> 蘇信心中一顫,連邁出的腳步也都僵在原地,他此時的心中已有預感,王叔想要告訴她的,可能并非只有他身世的真相。
少年回過頭來,語氣帶著自己都不曾察覺的顫抖說道:“也許還沒到那種程度?!?p> 王叔沒有動,甚至沒有睜眼,他只是淡淡的說道:“你準備逃跑了?還是說,你不在乎真相了?”
聽到這話,蘇信的眉頭瞬間就皺了起來,可最終,他還是咬咬牙,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這世間的事,難能有兩全其美,有一得,就有一失。
只是他不知道,當腳步聲逐漸遠去之后,王叔睜開了眼睛,蒼老的眸子里滿是笑意。
“還好,還好,不是太過迂腐?!?p> ………
街道上,人流如織。
蘇信卻宛如行尸走肉一般,游蕩在街頭巷尾,跟一切喧鬧格格不入,不過,幸好他還記得,王叔要吃黃門樓的烤雞,紫云齋的女兒紅。
帶著這么點念想,他先是來到紫云山,花費了二兩銀子,打了半斤十年份的女兒紅,又來到黃門樓,買了一只半斤的烤雞,這又花費了一兩。
還好,辦這些事的時候,并沒有遇見什么狗眼看人低的小二,蘇信順遂的趕了回來,并在回來的路上,買了一套紙墨筆硯,只是當他走到在院子的門口處,少年呆呆地停住了腳步。
良久,良久,他竟然有些害怕起來。
直到一聲中氣十足的大笑聲傳來,那種笑聲里,是蘇信從未聽到過的自傲和豪情。
“進來吧,烤雞涼了就不好吃了?!?p> 蘇信這才恍然,他低頭看了眼手上的東西,這才推開院門,走了進去。
王叔的臉上中氣十足,跟之前那副枯槁的模樣大相徑庭,蘇信心中疑惑,但什么都沒說,他把烤雞和女兒紅遞了過去,說道:“酒還是溫的?!?p> “嗯?!?p> 王叔頭也沒抬的,說道:“好,很好,老早就想嘗嘗這口了,今日終于得償所愿?!?p> “還有那筆墨,你都放下吧!”
蘇信點頭,放眼望去,王叔已經(jīng)迫不及待的撕開油紙包裹,從里面弄出一個雞腿,放到了嘴邊。
油漬沾上了他的胡須,但他毫不在意,吃的津津有味,過程中,時不時的再小抿上一口酒,當真是一副神仙也羨慕的愜意模樣。
蘇信站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幕發(fā)生,但心中的情緒卻很復雜,直到王叔將燒雞吃完,蘇信看到,老人舔了舔自己的手指頭,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他心頭的苦楚難以言明。
“好了,關(guān)于你身世的事情,暫且不提,我先問你,昨天殺人的那件事情,你打算如何處理?”
面對老人的詢問,蘇信莫名地感到了一陣壓力,但很明顯,關(guān)于這件事情他也有過深入的考慮。
“我仔細想過,按照昨日的雨量,那張三重暫時還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需要做的,就是排除我的嫌疑?!?p> “你要如何排除?”
老人坐直身子,開始逼問。
“你的底子本就不干凈,平日里帶著那些小家伙們做些偷雞摸狗的勾當,一旦被公門里的人發(fā)現(xiàn),就算沒有殺人這件事,你以為就可以善了嗎?”
“到時候,只需一根麻繩將你綁起來,往牢獄里一送,誰又能想起你來?”
“我們經(jīng)歷無數(shù)逃亡,都活了下來,可別到最后,因為這種滑稽的方式被抓了,那可真是憋屈!”
蘇信張張嘴,卻是啞口無言,他一直在想辦法撇清自己的嫌疑,可卻沒有想到,一旦他身邊的人死去,有公門的人來查,到時候就算殺人的事情不被揭穿,可他背地里做的那些勾當,又能如何隱藏的???
以往,那是為了謀生所做出的無奈舉動,可現(xiàn)在,卻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