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鳳凰,醒醒……”
除了白澤洛英等離川舊人,蘺蓁似乎從未在旁人的嘴里聽到過“小鳳凰”三個字,她也甚是懷念這個稱謂,懷念在離川的自在日子,白澤逝去后,她便飛升上神,成了六界四海都敬而遠(yuǎn)之的女上神,這稱謂也便從此罷休了。
“洛英?”蘺蓁揉了揉快要垂下的眼皮,呢喃道。
蘺蓁能察覺得到眼前的人臉上黑了些許,嘴上不濃不淡地吐出了幾個字:“叫誰的名諱呢?如此親昵?!?p> 蘺蓁眸間水霧漸漸褪去,露出夙胤完整的黑臉,與此刻黑如烏木的環(huán)境相得益彰。
“這是哪里?”蘺蓁抬起手來,掌縫間盡是柔軟細(xì)微的土礫,看不清顏色。
周遭皆是一股漂浮著腐肉氣息的樹木味兒,趁著衰憊的月色可見頭頂纏繞的薄薄灰黑的霧氣,輕薄得近乎不可觸碰,一陣風(fēng)來,卻怎么也吹不散。萬籟俱寂,唯有稀拉的蟲鳴撲在枝葉上,輕輕摩挲出輕微的剮蹭。
“萬千大山?!辟碡蜂鰷u般的黑瞳仁繁亮如星,倒映著的,是蘺蓁白皙的面龐。
她沒有這樣地在一個人的眼中看到過自己,原來,夙胤的眼中,也有星辰浩瀚。
她似聽人說過,她的眼眸,于他是無上風(fēng)華,清風(fēng)朗月,遠(yuǎn)不堪與俗世攀比,只可惜那個人,為她親手所殺……
原來看人也是有癮的,像是不能觸碰的毒藥,一碰即死,她愣愣地看著夙胤瞳孔里的自己,一只鼻子兩只眼睛一張嘴巴……竟滋生出一種憎惡無力之感,這是為什么呢?
“你這么看本君……莫不是你愛上本君了?”夙胤忽地往前一貼,許是因為動作太突然,蘺蓁也沒奪沒避,鼻尖相觸,喘息錯落。
蘺蓁心思一懾,腦海間閃過了無法言喻的畫面,過得極快而無法拽住。
開什么玩笑呢……
不會的……
蘺蓁破涕為笑,起身別開頭去:“魔君殿下左擁右抱,何須撩撥我一個區(qū)區(qū)小仙呢?何況你我萍水相逢,本就仙魔殊途?!?p> “人云亦云,道聽途說?!辟碡窅澾h(yuǎn)地打了個哈欠,眸色晦暗不明,“在你們仙界眼里,本君可不就是個十足十的大魔頭么?我魔界本就與你們昆侖勢不兩立,你們天帝老兒在我魔界眼里也是虛偽做作得很……因而何須說什么仙魔殊途……”
蘺蓁淺淺回眸,心里忽地一陣抽痛。
仙魔殊途,勢不兩立。
她怎忘了?怎忘了這些?
真是好險啊……險些就重蹈覆轍……
“行了,不與你多言。”夙胤起身道,“我們被這里的蜃妖的黑霧擄來了這萬千大山,這下你不想來也無法后悔了,不如你我結(jié)伴而行,一同拿到死地沼澤里的東西?”
“死地沼澤?什么東西?”
夙胤扭頭露出個極為不堪置否的表情,不屑道:“來萬千大山的,不是為了死地沼澤里的聚靈珠,還有能有什么?”
聽聞聚靈珠可聚天下靈力,收納吞吐萬物,是一方修煉至寶,不過早已遺落不知所蹤,原來一直在萬千大山。
“不是?!碧y蓁起身甩了甩身子,“聚靈珠我不感興趣,我是來尋人的?!?p> “找誰?青獠老人?”
蘺蓁一頭黑線,沒好氣道:“與你無關(guān)。”
荊棘叢生,草莖纏繞,蘺蓁撥開一方草木,便往里頭去。
“走這么快作甚?本君肯與你同行,是你前世修來的福分,你還不感恩戴德,好好珍惜?”夙胤緊巴巴地跟了上去,邊跟邊道。
“小鳳凰,你尚未回答本君的話,你的名字?!?p> “逐落?!?p> “哦~這名字取得甚是隨意,還不如小鳳凰來的憨態(tài)可掬~勉強(qiáng)勉強(qiáng)?!?p> 蘺蓁:“……不勞魔君費(fèi)心!”
憨態(tài)可掬?她叱咤六界多年的第一女上神,需要讓人覺著自己憨態(tài)可掬?
簡直是胡言亂語!
她現(xiàn)下有些懷疑眼前的夙胤到底是不是真的夙胤了。
傲慢無禮,還甚是黏人。
月光突兀,冷冷地撒在二人并肩而立的陰翳之下。
“等等?!辟碡肪X一惕,迅速掃視四周,隨即將身軀擋在了蘺蓁前,“似是蜃妖!”
片刻,夙胤結(jié)符為咒,化了屏障將二人護(hù)在其中。
蘺蓁注視著橫在自己身前的胳膊,五味雜陳,他不認(rèn)得自己,自是將自己當(dāng)成了個修為低下的小神仙,從前都是她將夙胤護(hù)在身后,也是當(dāng)他是個無知的小子,如今換做了他以身擋在她前,可是他卻再也不記得她了……
頭頂?shù)暮陟F逐漸濃郁,變作了五指的形態(tài)伸手便往屏障抓去。
夙胤眉頭一聚,蹙得更深。
蘺蓁忽覺著有什么東西窣窣地在地里滾動,耳邊響起一片碎泥崩裂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
“咻!”
除卻二人所立的腳下屏障內(nèi),拔地而起數(shù)百米高的司藤,粗壯堅硬,直貫烏云,將頭頂?shù)奈逯负陟F倏地沖散開來。
頃刻之間,團(tuán)團(tuán)圍住。
那司藤暴虐舞動,灰綠色的藤條扭動著瘋狂拍屏障,每一記皆是力大無比,打得屏障連連反彈,那血瑪瑙似的屏障剔透間逐漸裂開縫隙,仿佛下一秒便要應(yīng)聲碎裂。
“這是司藤怪,不是蜃妖?!碧y蓁道,從袖口間掏出雪笛,奏起回音繞梁的水磨調(diào)曲。
水墨婉轉(zhuǎn)流連,安撫得司藤柔婉不少。
萬千大山里的妖魔鬼怪自是不能與外界比擬,他們成日生活在昏暗無際的山里,不見日月,又常年經(jīng)受兇煞晦澀之氣的洗滌,因而更為暴虐殘忍。加之多數(shù)為上古時代遺留下的惡種,道行更是深重。
“鏗——”
一聲震耳欲聾的金屬寒鐵相碰的錚鳴聲,頓時逼得屏障碎裂。
夙胤轉(zhuǎn)頭一看,蘺蓁不知何時收罷了笛聲,別在腰間,轉(zhuǎn)瞬提劍上前,霍霍兩番強(qiáng)光飛舞,斬殺盡一大片司藤根莖,這等修為,絕不是一介小仙能擁有的。
夙胤瞇了瞇眸子,眼神不自然地留在了蘺蓁手中的那柄劍上,通體晶瑩如雪,卻寒冷似鐵,涼意刺骨,明明是這樣一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劍,落到他眼里卻不自覺生了熟悉莫名之意,雖未觸碰,卻有知己知彼千年的思念之感。
到底是為何?
半晌,司藤便被蘺蓁盡數(shù)斬殺了去,剩余還未破土而出的司藤也十分識趣地鉆回了地下,偃息旗鼓。
蘺蓁輕撥去劍刃上沾染的青苔點滴,將它收回了袖口里。
“你怎么了?”蘺蓁只覺背后有道極其炙熱的目光鎖住,扭過頭看向夙胤。
夙胤卻是牛頭不對馬嘴,自言自語道:“你這劍劍氣凌人,殺伐奪予,強(qiáng)橫之極,像是天界頂級的仙器……卻又不像……”
蘺蓁步履一跚,似明似暗的眸光里閃過一絲慌亂無措。
他發(fā)現(xiàn)了么?
“這是什么劍?”夙胤斑駁的臉頰動了動,追問道。
“想知道?”
夙胤看著蘺蓁,張了張口,卻沒說一句話。
“等出了這萬千大山,我便告訴你。”
蘺蓁的聲音柔了不少,像是掉落人間的仙子,美得似水,泛著圈圈層層的漣漪,夙胤心里微微怔了一下,隨即溢出一個淺淺的笑,應(yīng)道:“好?!?p> 良久,氣氛一度陷入死寂。
“你不是要找人么?”
“你不是要找聚靈珠么?”
這一開口便是二人同時張口,面面相覷,相視而笑。
“好,本君幫你找人,你幫本君找到死地沼澤,如何?”夙胤道。
“錦弄聲息全無,觀微之術(shù)也未能尋到她?!?p> 夙胤只斡旋一笑,“你仙界觀微之術(shù)不行,并不代表我魔界的詭蹤之術(shù)不行?!?p> 夙胤拂袖云動,殷紅的眉心朱砂緊隨其變,煞時血眸大開,觀微千里,無可躲藏。
“東方,琵琶林?!?p> ……
數(shù)不清的碎裂星光匯聚天際,迸發(fā)出道道星河鬼魅,墨綠戛然。
魔界殺戮宮內(nèi),一襲百鳥羽衣斗篷的雪色昂揚(yáng)著下巴,輕抿紅唇,高坐在殿中,殿內(nèi)跪了一地的妖姬魔兵,個個匍匐跪地,大氣不喘。
“你們好大的膽子!”雪色怒拍桌子,眼中一片怒火,“君上修為雖高,可那萬千大山豈是什么野道荒僻之地,竟讓他只身一人前去!?你們怕是找死!”
雪色話音剛落,一旁高揚(yáng)的銀鞭便朝那侍女的嫩腰揮去,抽得她連連慘叫。
“奴婢知錯了,奴婢知錯了,求公主繞過奴婢!”那侍女一動不敢動,磕頭磕得愈發(fā)使勁兒。
雪色緩緩走下殿來,羽扇輕輕挑起那侍女的下巴,“聽說,君上瞧上了你的小腰?”
那侍女臉色唰白,頓時淚眼婆娑:“不不不……君上只是一時興起罷了,與奴婢無關(guān)……奴婢絕不在出現(xiàn)在君上視線里……絕不……”
雪色輕哼一聲,盯著侍女那纖弱如柳的細(xì)腰,眼中閃過一絲嫉恨之意:“不必了,賤婢蠱惑君上,自當(dāng)該由本公主來以正視聽,來人吶,將她拖下去,腰——斬——”
那侍女聽得最后兩個字,人端然傻在了半空。
“公主,公主饒命??!”
幾個魔兵將那侍婢連拖帶拽地拉了下去。
殿內(nèi)人皆是聽得心驚膽戰(zhàn),愈發(fā)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