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亦喜亦心憂
穿過長廊、假山、庭院,他從未覺得這一路竟如此漫長,好似路程被拉長了,腳步也如灌了鉛一般遲鈍。
“世錦。”
林子騫臉上愁云密布,眉宇未展,看起來甚是疲憊,眼中布滿血絲,無一絲光亮。他便知道攔不住所以特意在院中等他。
云世錦停下腳步,聲音低啞的問:“淑娘……怎么樣了?”
“自你離開后不久,便一直昏迷不醒。大夫說……能不能挺過來……要看天意。就算醒過來了,怕是也熬不了多久?!?p> 云世錦喃喃道:“不……不會的……怎么會突然就這么重了,明明幾日前還好好的?!鳖D時只覺渾身無力,頹然的后退了幾步。
“你可還記得上元節(jié)我說的話?”
“活不過十五歲……”他腦海中一片混沌,只余下這幾個字縈繞在耳邊。
林子騫默認了一陣,嘆道:“我們早知道會有這樣一天,只是沒想到會來的如此突然?!弊运绑且延袔自拢疽詾樗眢w漸漸好起來了,卻不曾想過是回光返照。
雖然日日都在提醒自己做好面對的準備,可真正到了這一天才知道,一切的準備都是徒然。
心中有萬分的不舍與悲痛,輕而易舉便將筑起的防線沖垮,之后便是如被濤濤不絕的洪水淹沒般濃烈的窒息感,將死未死。
云世錦抬頭看了看遠空中處逐漸飄散的白云,留下碧空如洗的天空,尋不見一絲一毫痕跡。
忽然,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似用盡全身的精力般堅定道:“子騫,我想……娶淑娘,不管是生是死,我都想陪著她?!?p> 林子騫被他這話驚得愣了愣,悵然道:“淑兒不會同意的。她不愿連累你,若是嫁與你,她也不會安心。能有這番話便足夠了。其實你與淑兒相識不到一月,情尚未深,忘了她吧?!?p>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子騫,你可相信這世上有一見鐘情?我信,且深信不疑。或許,當真只有自己經(jīng)歷過才懂是何感覺。”
林子騫不忍道:“你這又是何苦呢?值得嗎?”
“情之一字,沒有值得與否,只有愛與不愛,愿與不愿。”
“若是淑兒……”后面的話哽在喉中,他說不出來。
他怕一語成讖。
云世錦自然能明白他的意思,沉聲道:“我便抱著她成親,之后再隨她同赴黃泉。不過是由陽間人變成陰間鬼,只要有她在,又有何懼?”
林子騫見勸說不動,便也只好放棄。
“淑兒在房中,我已經(jīng)將下人都支走了,不會打擾到你們。你所說的話,我會去幫你說服我爹?!?p> 如此癡情者,世間能幾人。
遇上你,是淑兒的大幸,遇上淑兒,卻是你的不幸。
說完,他便抬步離開了院子。
房門吱嘎一響被推開了,隨后被合上,云世錦來到床邊坐下,看著她面容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靜默的躺在床上,唯有呼吸時微若的起伏證明她尚還活著。
云世錦伸手覆上她溫熱的臉龐,輕輕描摹著她的眉眼,似要將她的模樣永遠的刻在心上。好一晌才開口道:“淑娘,你活我便活,你去我亦去。你是我云世錦此生唯一認定的人,除了你,再無她人可替?!?p> “淑娘,你一定要醒過來。我想看你穿上嫁衣的模樣。我希望你能親眼見證我們拜了堂,否則到了下面你不認這門親事,我該找誰作證?!?p> “若是沒有我,便不會有后來的醉仙居,你也不會身陷火海,不會因照顧我而倒下?!?p> “驀然回首,竟是情起于燈火闌珊處。如今,我倒寧愿那日我們從未遇見,只是陌路人。結(jié)局……或許會不一樣。”
“……”
云世錦守在她身旁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著,一如當時他昏迷后和他說話的林淑娘。
那日她說了許多話。
而他雖昏迷著卻迷迷糊糊中感應(yīng)到有人在同他說話。雖聽不太清,卻記得很清楚。
三日后的清晨,林淑娘醒了,睜開眼便瞧見了眉眼憔悴的云世錦,一度以為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直到他開口說了一句話。
“淑娘,我們……成親吧。”
林淑娘以為自己聽錯了,艱難的張了張口,虛弱無力的吐了兩個字,“成親?”
多美好的詞,可如今這個情況下,卻顯得殘忍至極。
“嗯,成親?!?p> 她緩緩閉上晶瑩透亮的雙眼,心如被抽絲剝繭一般疼痛,痛的她幾乎喘不過氣,說話卻異常平靜,道:“你走吧,我不想見你,我也不會答應(yīng)?!?p> 云世錦不甘道:“淑娘,你若是因為怕連累我才不答應(yīng),那我明明白白的告訴你,我愿意被你連累,希望被你連累。有幸被所愛之人牽連,便是刀山火海也甘之如飴。更何況,有你在身邊,又怎么能叫連累。我只怕你逃避自己的心,也逃避了感情?!?p> “世人都說生有何歡,死亦何懼,而我只知無你為懼,有你成歡?!?p> “淑娘,不管未來還剩下時日,我都愿意陪你一起走,哪怕……只有一時半刻也好。你若是也有意,便不要拒絕,可好?”
林淑娘睜開眼看著他,一雙眼眸似秋水,不忍心道:“注定不會有好結(jié)局的姻緣,無異于飛蛾撲火……你……為何還要固執(zhí)。”
“飛蛾撲火,因它向往光明,而你就是我的光,沒有光的人生便是行尸走肉,活著又有什么意義。”
“我辯不過你?!?p> “那你可是答應(yīng)了?!?p> “無你為懼,有你成歡。世錦,能遇到你,大概花光了我此生所有的運氣?!?p> 吉時定在了七日后的黃昏,那一天紅妝鋪了長街十里,從林府一直到云府。賀喜聲、鞭炮聲不絕于耳。大紅的喜綢、大紅的花轎、大紅的嫁衣,一切都是如此喜慶。
誰曾想,熱鬧的外表下,藏著凄清軀殼。
林淑娘略施粉黛,淡妝與蒼白相宜,倒是更顯得美人如畫。
她雖醒著,身體卻甚是虛弱無力,云世錦抱她下花轎的那一刻才知她竟如此瘦弱,怕她撐不住,便提出取消拜堂的環(huán)節(jié)。
可她說少了便不能算是真正的禮成,她不想留遺憾,最后硬是堅持了下來,禮成后便昏迷了。
賓客散盡,喧鬧靜下,伴隨著無邊清冷的夜色。唯有房中的精心布置提醒著他,今日大喜。
云世錦守在她身邊一夜未眠,他怕一閉眼,她就走了。
第二日,不只是因喜事還是何原因,林淑娘醒了,又過了近半月,她漸漸恢復(fù)了精神,身體也逐漸好起來。因離林府不遠,林子騫與林父也常常來看她。
半年后,林子騫與胡蝶、楚妙和謝千宸同時大婚,蘇瀾城內(nèi)好一番熱鬧。
云世錦和林淑娘也前去道賀。
又一年,林淑娘提出去云世錦的家鄉(xiāng),據(jù)說那里的落英山甚美,她想去看看。其實,她不過是不想讓林父承受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痛楚。
離開蘇瀾城的那天清明剛過,天下著蒙蒙細雨,風(fēng)中帶著絲絲離別的氣息,牽惹眾人的離思。
林家、謝千宸、楚妙都來送行。
楚妙哭成了淚人,哽咽的話都說不清楚。
林淑娘笑著打趣她,等她誕子的時候就回來看她。
楚妙頓時臉紅的似抹了胭脂般,倒也不再繼續(xù)哭下去。
云世錦、謝千宸、林子騫三人相對無言,一碗烈酒入喉,盡在不言中。
君子之交,乃是至交。
又囑咐了林子騫和胡蝶幾句話,道別了林父,二人便匆匆離開了。
此后,二人在落英山住下,有美景相伴,倒也逍遙。